從小到大,我最喜歡的是有學問的人;財富當中,我最心儀的是佛教的法本。智慧實實在在乃天地之精華、人倫之經緯。自古以來,凡有高尚德行之人無不對之重視有加。也正因為有如此偏好,我才得以有機緣經常與各類有學識之人交往。
在我接觸的知識分子當中,他們對智慧的體認標准各有不同,像圓真這樣的知識分子便情願捨棄世間財富,捨棄世間辯聰之“智”,而接受佛法——這種他將之比擬為白色智慧的真智慧。以自己的一生,自己的全部才智去希求佛法,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智者的所作所為。正如宋代大哲學家周敦頤所雲:“君子以道充為貴,身安為富,故常泰無不足,而铢視軒冕,塵視金玉。”既然君子以“道充”為貴,那麼恐怕也只有小人才會以“錢包鼓鼓”為富了。
畢業於華中理工大學,又在四川大學獲得了碩士學位的圓真,在“紅藍白”的三色道路中選擇了白色這條光明大道,至於他的具體上路經過,還是聽我來敘述他的原話吧。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總會對身處的這個世界產生一種認識,做出一種反應。而這種認識和反應又跟自己的經歷有著直接的關系。
和大多數六十年代末出生的人一樣,我三十多年的人生軌跡有近二十年是和校園聯系起來的。對我而言,世界的絕大部分是通過校園投射反映的。純色是校園生活的基本色調(尤其是九十年代以前),現在回想起來,我的校園生活有兩個階段、兩種顏色,一個是紅色階段,一個是藍色階段。我的小學和初中是在一片紅色中度過的。課桌課本是各種紅色運動遺留下來的裝飾;雷鋒、劉胡蘭、董存瑞再到後來的張海迪,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典型讓我們去學習;參加憶苦思甜大會;聽先進人物報告……在我記憶的膠卷中,留下的都是這些關於紅色的影像,每當我試圖去尋找有關課堂生活的細節時,結果卻總覺得一片模糊。不過也正因為紅色的單純,才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陽光燦爛。少年時代的我,應該說是一個積極向上、純潔善良的紅孩子。
七十年代末恢復高考時,中國的改革開放也幾乎同步開始運作,這一切反映在校園生活中就形成了前所未有的讀書熱。當時有一句話叫“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於是上大學便成了每個孩子心中最高的理想。像我這樣喜歡思考的孩子自然不會在學習中敗下陣來,數理化就是我當時生活的全部,數理化就是科學,科學在我的思維中就像蔚藍色的深深海洋般,代表了現代文明的最高成就。順理成章地我就上了重點高中並最終邁進了大學,而且特驕傲地選擇了理工科,因為那是科學的重鎮!從此,我開始了一種純藍色的思維方式——命題、推理、判斷、論證、結論。如此做學問,以至看世界也帶上了這種思維的烙印。我甚至驕傲地認為自己已掌握了認知世界最好最科學的方法,並且固執己見。那個時候佛教離我還很遙遠,我甚至認為它是老太婆的迷信,是失意者的避難所,佛教與我這個現代知識青年是不搭界的。
畢業後我意氣風發地參加了工作,帶著紅色的熱情與藍色的理想。那時我在一家大設計院工作,整天和圖紙打交道,也通過圖紙,我才與社會有了真正的接觸。這時,我漸漸地發現自己的紅色與藍色在這個駁雜的世界裡怎麼是那樣的脆弱不堪?靠純色建立起來的理想和價值觀第一次受到了沖擊和挑戰。當時的我不能認同金錢是衡量一個人價值的標准,也不贊成對物質文明的單純追求,但卻找不到一個更合適的思想平台來支撐我的理念。因為單靠紅色的理論去說明問題已經顯得有些無能為力了,有時我甚至還會遭到別人的嘲諷。我這時才不得不開始反省問題的症結所在,也許是我的知識結構出了毛病,理工科帶給我的理性思維是否過於單調了,它已經無法適應這個紛繁復雜的社會。於是我決定重返校園,開始了自己的研究生課程。這次我選擇的是文科,一個可以和社會廣泛接觸的專業——新聞傳播,以彌補自己人文方面的欠缺。
記得那時開了一門課《美學研究》,它不是局限在對各種藝術形式分門別類的研究中,而是涉及到了人的生存、人的感覺以及人的情感,簡單地說就是對人本身的研究。各種哲學流派和宗教問題被老師在課堂上精彩地演繹著,佛教也第一次如此正面地進入了我的思想領域。我開始意識到,人們常常忽略了對靈性維度的思考判斷,只局限於眼前這個世界,“眼見為實”是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判斷標准。然而茫茫的宇宙、無始終的時空,人的眼界又能有多大、多遠呢?面對世界,人首先應該反思的是自己認知能力的大小,而不是輕易地就做出評判,在自己有限的見識下做出一些看似合理、正確、客觀的結論。在我們習慣的理性與感性的平面上,宗教建立起了靈性的第三維度,單向的思維自此開始被打破了。這時想到自己以前以現代知識青年自居而輕視佛教的言行,著實讓人感到幼稚可笑。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生性喜歡自由的我開始有機會游歷山水,並且發狂般地喜歡上了旅游攝影,也因此而結識了許多同好。在去了那麼多地方之後,我發現藏區成了我的最愛。藏族人都信奉佛教,走進藏區,人們處處都能感受到佛風振蕩,處處都能看到經幡、經筒、瑪尼堆,還有雪山青草喇嘛廟。雪域高原除了帶給我審美的驚歎,更給了我一種心靈的震撼。那些生活在平均海拔三千米以上高原的人們,面對如此惡劣的生存條件所表現出的從容自在和樂觀真實,是那些在繁華都市裡駕靓車、住豪宅的人們所不具備的,看來幸福的依據並不在擁有財富的多寡。
有一張臉我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現在閉上眼睛,那黑黑的眼眸、白白的牙齒就清晰地浮現出來。九八年國慶,我和幾個朋友出門旅游,經過火車汽車的輪番顛簸之後,我們來到了地處甘南藏區的夏河。那是我第一次端相機攝影(以前都是持傻瓜相機到此一游),面對草原、寺廟和藏胞,我那種興奮是可想而知的。有天上午在拉不楞寺大經堂的廣場上,正當我端起相機對准經幡起勁地拍照時,突然鏡中出現了一個紅色的身影在向我揮手。“難道不准拍?管他呢!”我裝作沒看見,照舊飛快地按動著快門。可那個身影還在向我招手,我只好收起相機向他走去。一張少年清純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黑黑的眼睛、白白的牙齒,一種久違的純真笑容掛在嘴角,並不強壯的身軀裹在紅色的僧袍裡,顯得和諧而莊重。仿佛穿過時空隧道一般,我和他沒有太多的遲疑就抓住了對方的手,像久別重逢的親人,盡管我們素昧平生,語言不通,可親切自然好像是由來已久。他用生硬的英語不斷地說著“I like you”,這讓我分明感覺到他就是我弟弟。在我們不得不分手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裡閃動著光亮。這真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我無法對此做出解釋。“你們大概是前世的兄弟吧”,朋友的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前世今生”的存在。至今,每當我看見那些紅色的僧袍時便會自然地產生出親切感。
那次同行的朋友中有一個是學佛的,她一路上也給我們講些佛教知識。我們每到一處寺廟,她都必定會供養並頂禮長拜,而她轉經的神情也絕不亞於那些藏族同胞。以前只知道她在學佛,但沒想到她是如此的虔誠。當時她正在電台主持著一檔很受歡迎的談話節目,我想節目的成功一定或多或少跟佛教有某種淵源。
從夏河返回蘭州的途中,我們乘坐的車子出了車禍。當時已是晚上八點半左右,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表明蘭州城就快到了。經過大半天山路的緊張駕駛,司機的神經開始放松,而滿車的乘客在長途顛簸之後也都開始打盹兒,客車在盤山路上向下快速地行駛著。突然一聲巨響,時空瞬間停頓下來。等時針再開始滴答轉動時,整個車廂已經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車內一片狼藉,哭聲、喊聲、呼救聲響成一團。若不是依維柯車的鼻子,司機的小命就保不住了(車鼻子完全被壓縮掉了)。而乘客中,有的頭破血流,有的腿腳骨折,更有的昏迷不醒。在碰撞的瞬間,我的下巴也和前面的椅背親密地接觸了一下。當時我不知道傷情如何,只是拼命地捂著下巴並感到頭暈目眩。很快我就雙眼發黑,人也只想往下沉,而且感到惡心。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迷糊中有一股熱流從我的頭頂悄悄地灌入,漸漸地滲透到我的全身,我感到了溫暖,人也開始清醒。這時,我看見我的朋友正手拿一串念珠放在我的頭頂,口中還念念有詞。整車人中,就我們四個傷最輕,可以說只是有些輕微的擦掛。收拾好行李後,我們很快就離開了事故現場,因為後面還有行程——塔爾寺、青海湖還在等著我們。
車禍帶給我的除了驚險就是對因果的深切認識:世間萬物皆因緣合和而成,事物的產生、事情的發展都有因果的關系,而這種因緣是潛在於事物背後,並不全是通常邏輯判斷的因果。因果與你學佛與否並沒有必然聯系,它對任何人都會起作用。車子發生車禍也是一種因果,全車人不同的遭遇又是各自的因果,後來我知道這跟人的宿世業力也有關系。
回成都後,我們那幫朋友經常在一起交流各自的旅行見聞。一次,有一個朋友從色達回來,他拍的照片、講的見聞在我們這個圈子裡引起了持續時間很長的轟動。我第一次聽說了色達,知道了那裡有一個很大的佛學院。青草起伏的山巒間,紅色的小木屋呈蓮花狀地放射開去,這是朋友的照片上的景象,他還告訴我那些小木屋都是出家人修行的房子。我在驚歎美景的同時也想著木屋裡面的故事,我想有一天我一定會去那裡。從此色達就成了我們大家心中的情結。
還有一個朋友的變化並不是美景就能夠說明了的。她平素嘻嘻哈哈、瘋瘋癫癫,愛扎堆、好熱鬧,整天在娛樂場所泡來蕩去,穿著光鮮。她也愛攝影,不過卻是被拍攝——她是一個模特兒發燒友。她也跟著去了色達,那時的我在心裡並沒有把她當作朋友。從色達回來後,她居然也開始學佛了,不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又有什麼時髦不可以趕呢?起初大家都沒把她當回事兒,想著這還不是三兩天的事情。結果天寒地凍的春節到來時,她居然要一個人去海拔四千米的色達,她說她想去佛學院看看上師。看她毅然決然的樣子恐怕是攔不下來了,我便陪她去軍用商店買了手套、棉褲和大頭鞋,剩下的就只有在內心祝她一路平安了。假期過後,她從色達回來,人微微胖了一點,臉上還帶著高原的明顯印記,精神面貌卻出奇的好!這些都還只是外表的變化,真正的改變在她身上同時也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她開始很少出門了,業余時間的大部分都用在修行上了。她的氣質更是有了質的改變,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她身上已有了智慧的影子。前年她又一個人背著一個大包,用一個月時間、花了一千塊錢從川藏線入藏,又從青藏線回川,程程搭郵車,遍訪雪域高原的寺院。這一壯舉在朋友中經常被引為佳話,她自己也把這段經歷整理成文字在《女友》上發表。一個從前你不重視的女孩,現在你不得不重新認識她。如今我們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常常交流一些佛教方面的問題,她總是帶給我很多啟發。
不光是施行,有關西藏的書我也會很留意。一次朋友給我推薦了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書》,這真是一本好書!它用藏傳佛教的知識講述生死與臨終關懷,深入淺出的行文很符合現代人的閱讀習慣,不愧為西藏的《神曲》。還有一本書就是後來成為我上師的丹增嘉措活佛寫的《如何面對痛苦》。初讀時,它還沒有成書,只是打印的樣稿。當時我和朋友約定在一個小飯館見面,簡單地寒暄之後,她便拿出了活佛的書稿。只看了開頭我就被吸引住了,當即向她索要書稿,她答應給我看半天時間。在我們熱烈的交談過程中,臨桌的三個人投來善意的微笑,也許是我們談話內容中提到的人名引起了他們的興趣。等我們吃完飯買單時,那三個人已經幫我們付了錢。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但它帶給我的卻是心情的長久愉悅。那天下午,我真的很幸福,在活佛平實的娓娓敘述當中,我逐漸進入了佛教的領域。煩惱的根源、痛苦的大小和種類,以及如何利用和面對痛苦,活佛的書給了我全新的感受,讓我的心情頓時舒暢起來!當時我非常渴望見到活佛本人,當面聆聽他的教誨,我相信我會有這樣的機會!這個時候我已決定要走進佛門,就像我的一只手已經搭在了門環上,只需輕輕的一點外力,門就會被打開。
機緣很快就降臨了。有個周末朋友問我去不去放生,我當時沒太肯定,因為通常周末我都會睡懶覺,生物鐘已經養成的習慣,早上六點半我可能起不了床,因而我告訴朋友別等我。沒想到第二天六點半時,我居然准點就醒了!馬上出門打車趕到約定地點,那是我第一次參加放生。起初以為只是放幾條魚、幾只蝦,沒想到居然有四大卡車的泥鳅、黃鳝,還租了兩艘船。參加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家一起動手不分彼此,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公益活動。把車上的泥鳅搬到船上後,便開始念誦起放生儀軌,在大家的誦經聲中魚兒歡快地游蕩,它們也許知道等待它們的將是一種新生。我們的船向湖心駛去,在漁夫不能出沒的地方讓這些魚兒回歸自然。所有的眾生都是平等的,他們都在六道輪回中轉化著自己的生命形式,你沒有權利去剝奪另一個生命的生存權利。蚊蟲也好,人也好,從本質上講都是相同的,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如果有也只是一種外在形式上的區別,是個人業力顯現的不同方式而已!那天參加放生的有索達吉堪布,他是一個學問高深的出家人,在信眾中有著極高的威望,從那些師兄對他的頂禮膜拜中便可以感覺到他的不凡。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些,只是在我忙碌後抬頭的一瞬間,我碰到了一位僧人慈祥的目光,他用手擦干淨船舷上的水示意我坐在他身旁,這平凡的舉動卻給了我極大的溫暖。坐在堪布身邊,我就像是沐浴在一個溫暖的磁場當中,盡管沒有言語,但我的嘴角卻始終掛著微笑。回到堪布住處,通過朋友我向堪布提出了皈依的請求,從此我就成了一名正式的三寶弟子,法名圓真。
逐漸地我開始接觸到一些入門的佛教書籍,也終於來到了我夢寐以求的色達喇榮佛學院,還接觸到了更多的上師:三界導師法王如意寶的慈善,慈誠羅珠堪布的寬厚,益西彭措堪布的睿智……當然,還有我一直想見的丹增嘉措活佛。雖然他們各有各的特點,但都帶給我相同的感覺——一種普度眾生的慈悲。我在世間也接觸過許多學問、人品具佳的人,有藝術家、科學家、哲學家,他們在各自的行業演繹著成功,創造著財富,可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凡夫俗子氣,一些他們自身無法超越的東西。而在我的上師們身上卻看不到這些,可以說我完全被他們的人格魅力折服了,而且這種魅力的余波已經輻射到了我周圍的朋友們身上。我有幾個朋友在見到法王後都對佛教產生了或多或少的興趣,有的還因此生起了非常強烈的信心,成為了虔誠的佛教徒。
佛教是利他的,它絕不是單純的自我解脫,你應該用自己的所能去影響、感染和幫助別人,這就需要你有一個如法的言行和形象,而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一個正確的思想平台上。正像上師要求我們的那樣,學佛最關鍵的是建立正知正見,有了這個作先導,才能從本心產生出強烈的對佛教的信心,做什麼也才會由衷而為。在認識還沒有跟上以前,就急著去做一些操行,那只會是一知半解,收效肯定甚微,甚至還會影響到自己的心態和信心。
經歷了紅色與藍色的變奏,現在我終於從雜色中步入了白色。白色既是所有顏的總和,又是所有顏色的超越,它顯得那麼純潔,但又絕不單調,它的多元實在是需要你去慢慢品味。像我這樣的青年人應該是非常幸福的,我有健康的心智,良好的體貌,自己喜歡的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接觸到了佛教。可以說我已具足了十八般暇滿人身,我當然沒有理由再去懷疑我的未來,雖然我才剛剛起步。也許,還有許多世間的事需要我去處理,但我相信我終究會走上香巴拉淨土!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我愉快地暢游在白色的世界裡。
圓真從笃信唯物論到信仰佛教,從生長在紅旗下的戴紅領巾的好少年,演變為佛經中所說的“白衣居士”,這一切對他來說真可謂是經歷了人生的最大轉折。印度偉大的佛教智者馬鳴論師等聖者,也都是通過其它學說的觀點而趨入佛門的,但他們後來都對佛教做出了偉大貢獻。佛陀圓寂後最傑出的佛教修行人——龍猛大士曾揭示過:“具有智慧者的誓言如刻在石頭上的文字,永遠也不會被洗掉。”我相信圓真選擇“白色”道路,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絕非一時沖動地盲目隨眾。這樣的話,如果他能在堅定不移地對佛法產生正信的前提下,不斷精研佛理、猛厲行持十種白法,那他心目中理想的“白色”淨土——香巴拉,最終就一定會在他面前顯現。
摘自 索達吉堪布 智海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