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精美,來自一顆精美的心。有了這顆心,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是精美的。
碧玉妝成一樹高 ,
萬條垂下綠絲絛。
不知細葉誰裁出 ,
二月春風似剪刀。
上學時,很喜歡這首詠柳的詩歌。鄉下,垂柳是常見的樹種,池塘旁,沙河邊,密密匝匝都是。一到春天 ,燕子在垂柳織成的煙霧般飄柔的荷塘旁穿梭來往,柔削的翅膀上便有了無限的風景。西湖的“柳浪聞莺”也不過如此吧。
有了這首詩歌的底蘊,每年從春天到秋天,周末放了學,無論挎著草籃子走到村子何處,都特別喜歡在垂柳下停泊,憩息。在我的印象中,柳樹在農村並不被重視的,因為它的板材不好,農村種柳樹的原因,和它根系發達,能固堤岸關系很大。
但父親卻對垂柳情有獨鐘。
有一年暑假, 我從茶鄉信陽上學歸來,給他帶回了一筒馳名天下的信陽毛尖。父親很高興,漫天星光下,和我談起了茶。
他說,別把茶看得那麼神秘,其實我們這裡也有茶,柳樹、槐樹都是好茶。
見我驚訝不信的樣子,他呵呵笑了,說,你們這些學生就愛認死理。
過了幾天,我滿頭大汗地從田間歸來。連續的勞累,嗓子發炎了。父親從裡屋拿出一包東西來,說,你愛喝茶,嘗嘗這個是什麼?
砌上滾燙的開水,一團蔥綠的葉子在杯子間袅袅如煙地展開。品上幾口,微甜。連續飲了幾杯,嗓子慢慢清涼起來。
父親見我追問,微微笑了,說,這就是柳葉茶呀。這是昨天專門為你炮制的。其實,春天的柳樹嫩芽更好,小時侯,你姑爺是好中醫,總是弄這些東西當茶,給我們去火呢。
後來,無意中翻到醫學典籍,看到“柳”的詞條,不禁大吃一驚。
柳絮:亦名柳子,性涼柔軟,作枕芯有安神催眠之功。若將柳絮研細,可治療黃疸、咯血、吐血、便血及女子閉經等,外用尚可治牙痛。
柳葉:柳葉功同柳絮,它含有豐富的鞣質,有清熱解毒、利濕消腫之功。水煎服可治療上呼吸道感染、支氣管炎、肺炎、膀胱炎、腮腺炎、咽喉炎。搗爛外敷,可治療足跟疼痛。
柳枝:柳枝是中醫傳統的接骨妙藥。水煎服,可治療冠心病、慢性支氣管炎、尿路感染、燒燙傷等,水煎熏洗,對風濕性、類風濕性關節炎有明顯療效。
柳根:能祛風利濕、消腫止痛,可治療乳癰、牙痛、中耳炎、黃疸等疾病,酒煮飲服,其祛風、消腫、止痛作用更佳。
柳皮:能除痰明目、清熱祛風,水煎熏洗尚可治療疥癬頑疾。
柳屑:是柳樹蟲蛀孔中的蛀屑,煎水洗浴或炒熱布包溫熨,可治療癢疹、皮炎。
阿斯匹林的發明起源於隨處可見的柳樹。在中國和西方,人們自古以來就知道柳樹皮具有解熱鎮痛的神奇功效。
去年,在外地的山間游玩,朋友的嗓子發炎了。在這缺醫少藥的地方,我忽然想起了父親的妙方。采來嫩葉,擺開炊具,縷縷茶香中,朋友的病苦退卻了。在泊著驚訝目光的淡淡茶香裡,想起了四川新都寶光寺古剎裡那副趙藩題的對聯:
試問世間人,有幾個知道飯是米煮
請看座上佛,亦不過認得田自心來
《楞嚴經》裡,曾講過捏眼皮看見第二月的故事。當我們把眼皮捏起來時,靜美的月亮成了數個四周帶光暈的虛幻的月。
佛陀引申說,我們的心田本來清淨如真月。但種種偏見、種種先入為主的觀念,把我們的心田蒙蔽了,我們看不到真實的月亮,卻苦苦追逐取捨月邊不實在的虛幻光暈。
在茶鄉信陽上學時,常到山上觀察采茶。最好的茶葉是妙齡少女用香舌采下來的。采摘之前,要沐浴,采摘後,要用心去炒。滿山毛茸茸的平常物,在這番關照下,成為世間最精美的貢品。
其實,它的精美,來自一顆精美的心。
有了這顆心,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是精美的。
這就像我們面前的柳葉茶呀。
如果我們像佛陀教誨的那樣,放下粗暴的自以為是的取捨,用清淨細致的心去看待周遭的事物,那麼,柳樹上不僅有清風和燕子,就連那漫天飛揚的柳絮、燕子穿梭的柳葉、古怪的柳根、丑陋的柳屑,也會現出它本來具足的面目,將諸多無量的美意呈現在我們面前。尋常的柳葉,也會成為一杯飽含韻味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