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的修行人看世人並不是“愚癡”,而是“如是我聞”——他即不評判他人是愚癡的,也不虛贊他人是聰明的。他只是如是觀,如是聞,如是知,如是覺。他是什麼就愛什麼。他像一片河水繞著石頭、樹根,擁著沙灘。他愛一切,那愛不阻擋任何,也不受任何阻擋。眾生即是眾生,他們即不是聰明的,也不是愚癡的;他們有聰明的時刻,也有愚癡的時刻;如果從一百萬個角度看他們,就有一百萬個他們;如果以一百萬種身份看他們,他們就有一百萬種樣子。他們不可說不可說,他只是如此愛他們。
一個好的修行人依據眾生的要求改變他自己,就如同器具是什麼樣,虛空什麼樣一樣;就如同瓶子是什麼形狀,水就以什麼樣的形狀來充滿它一樣。他不和眾生作對,他總是順從眾生,在順從之中不知不覺把偏離正道的眾生帶入正途。一個好的修行改變人們於無形之中,那改變是無心的。一個好的修行人是非暴力的,如果他不是非暴力的,那說明他的方便智慧還沒修足。
一個好的修行人不遠離世間,不宴坐山林,不妄修明日,不期待來生。他安住本心,隨順度日。他呈現給人們什麼是清晰的心智,他讓人們看到什麼是真正的無妄想,他讓人們目睹什麼才是本然的活著。他的教導不用語言,亦不是不用語言,應眾生的根量,他所現不同的形象。一個好的修行人和世人是不對立的,他們是合一的,他們相合得分不清彼此,但似乎又有明顯的不同。這就是真和妄,本性和妄念的不同。
一個好的修行人,在地像水,在天像風,在群生中像錢。他被你花,被你用,他催生你,他滋養你。他以沒有利人的心處處利人,因為本性是愛,他只不過作為本性而活著。一個好的修行人,內在蓄有世俗的概念,但他不再反應於那些概念,他只是反映。像大圓鏡一樣的照耀一切,又如同虛空一樣的在而不在。
一個好的修行人,從他人的“愚癡”和自己的“妄想”中解放出來。他不再被挾在二元對立的概念中,他不再“二”了,他活出了“一”和“空”。他呈現出了自由,他的自由沒有自由的概念和自由的需求。在籠子裡猶如在天穹,在塵剎上猶如大三千大世界,在地獄猶如在空地。他帶著一顆空心行走,三界變成了空的;他的別業消失了,那共業也隨現隨失。他是一位空行母,他即行在空中,又化現萬物。這就是一個好的修行人的樣子。在人群裡你看不見他,走在街上你錯過他,他沒有弟子,也沒有袈裟,他普通得就如你自己——不照鏡子時你認不出他。
概念對於一個好的修行人,就如同河灘上白花花的沙子,他赤腳走過,不會弄髒他的腳,也不會傷到他的肉。他熱愛人類的每一個概念、每一個字、每一個詞,他熱愛每一句話,那字、詞、句,就如同他手裡的佛珠,那是一粒粒有趣味的摩尼寶珠,不再是硌人神經的沙子了。一位好的修行人看到你做了一些“不正確”的事,不會抓起語言的沙子打你的頭,說“你真愚癡!”他自己也不會因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而坐著優美的句子飄飛。他是一個清醒的人,他清醒到三千大世界外有一滴雨滴滴落的聲音他都聽的到;他是一個活在絕對平等世界的人,他平等到根本就不存在“平等”的概念了。他活在空裡,他活在無數無量無限的有裡。他沒有要看的,但他如是看;他沒有要觀的,但他如是觀;他沒有要聽的,但他如是聽;他沒有要覺的,但他如是覺。一個好的修行人不是一個獨特立行的人,而是一個和眾生一起齊步走的人。他在群眾們中間,你分不清他是誰,他以一名群眾而存在。
一個好的修行人是無言的,但他卻說過人類最多數的話;他是無為的,但他卻做過人類少有人做到的事;一個好的修行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像一滴水處在大海裡,但他在旋渦的中心;在旋渦的中心,似乎又沒有一點顛簸。他在他該在的地方,他永遠如是,他眼中只有“正確”從來沒有“錯誤”,唯有“善”卻從來沒有“惡”。他的“善與惡”超越你的理解,他的“對與錯”不再有對或錯。但他不超過你心智的范圍,他不去做你無法容忍的事。他沒有強迫,他是個絕對精神正常的人,正常到你和他跳舞像一個人在跳舞一樣。他不是無我,你就是他的我。你、你、你——永遠都是他,他哪裡無我呢?你以他突顯的頭腦而活著,他以你隱藏的心而存在。這就是他,一個好的修行人,一個不是沒有概念,但不再受概念控制的人;一個不是沒有情感,但不再悲悲淒淒的人;一個不是沒有智慧,但不再需要智慧的人;一個自然的人,一個絕對正常的人,一個和道同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