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亦稱《壇經》、《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全稱《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是佛教禅宗六祖惠能說,弟子法海集錄的一部經典。
《六祖壇經》記載惠能一生得法傳法的事跡及啟導門徒的言教,內容豐富,文字通俗,是研究禅宗思想淵源的重要依據。《壇經》可分三部份,第一部份即是在大梵寺開示“摩诃般若波羅蜜法”。第二部分,回曹溪山後,傳授“無相戒”,故法海於書名補上“兼授無相戒”。第三部分,是六祖與弟子之間的問答。《六祖壇經》是中國佛教著作唯一被尊稱為“經”者。
六祖惠能大師(西元638—713年),祖籍河北燕山,嶺南新州(廣東新興)人,俗姓盧。幼喪父,家貧,鬻(yu)薪事母。偶聞誦金剛經,萌出家之志,遂投五祖弘忍座下,並嗣其法,後於韶陽曹溪寶林寺樹立法幢,大弘禅宗頓悟之旨,為達摩祖師入東土後之第六代祖師,世稱六祖大師。
第一行由品經文.注釋
星雲大師講解《六祖壇經》 第一行由品
【經文】時①大師②至寶林③,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④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陞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學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大師告眾曰:“善知識⑤!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⑥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雲:‘我從蕲州黃梅縣東禅寺⑦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⑧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余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⑨,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⑩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能,不離自性,即是福田⑾。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雲:‘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⑿差惠能破柴踏碓,經八月余。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⒀,令人不覺。’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能,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⒁,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⒂上座⒃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鹹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⒄盧珍畫‘楞伽經變相⒅’及‘五祖血脈圖⒆’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歎:‘善哉!’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能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復兩日,有一童子於碓坊過,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⒇;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惠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曰:‘惠能不識字,請上人(21)為讀。’時有江州別駕(22),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惠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惠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惠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23)?’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雲:‘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祖復曰:‘昔達磨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雲:‘逢懷(24)則止,遇會(25)則藏。’惠能三更領得衣缽,雲:‘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橹自搖。惠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橹。’祖雲:‘合是吾渡汝。’惠能雲:‘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雲:‘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廋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麤慥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惠能擲下衣缽於石上,雲:‘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乃喚雲:‘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遂出,坐盤石上。惠明作禮雲:‘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雲:‘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惠能雲:‘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問雲:‘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惠能雲:‘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惠能曰:‘逢袁(26)則止,遇蒙(27)則居。’明禮辭。惠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遯。’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時有風吹旛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旛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旛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诘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宗雲:‘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禅定解脫?’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28),作五逆罪(29),及一闡提(30)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31),凡夫(32)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於是為惠能剃發,願事為師。惠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33)。惠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34)無別。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注釋】①時:同於佛經上的“一時”,指的是時間,但沒有明確的年月日。依法海舊序推定為唐高宗儀鳳二年齡(六七七)春天。②大師:大師的稱謂,是源於佛的十種尊號中的“天人師”,通於凡聖,是指德學堪做眾生楷模的人。這裡是指六祖惠能。③寶林:即寶林寺,位於廣東省韶州府曲江縣南六十裡的南華山。梁天監元年智藥三藏創建,三年落成。④大梵寺:位於廣東韶州府曲江縣的河西。⑤善知識:能夠引導眾生離惡修善,入於佛道的人,都可稱為善知識。這裡指聽講者的代稱。⑥新州:今廣東省新興縣。⑦東禅寺:位於湖北黃梅縣西南,又稱蓮華寺。為禅宗五祖弘忍的道場,也就是五祖傳授衣缽給六祖惠能的地方。⑧忍大師:即五祖弘忍,湖北省黃梅縣人,生於仁壽元年(六○一),示寂於成亨五年(六七四)。五祖於黃梅縣的東山營建東禅寺,大弘禅法,因此時人又稱弘忍為“黃梅”。⑨獦獠:隋唐時指嶺南以打獵為生的少數未開化蠻族,這裡是指北方人鄙視南方人的稱呼。⑩和尚:指德高望重的出家人。又作和上。是弟子對師父的尊稱。⑾福田:田有生長的意思。謂供養三寶、父母、師長或貧病者,能使我人積聚福德,猶如在田中種植谷物,必有收獲,所以稱為福田。⑿行者:泛指一般佛道的修行者,又稱行人、修行人。如:修念佛法門的人,稱“念佛行者”;密教中,誦持真言、修供養法等真言門的修行者,稱為真言行者;專持《法華經》的行者,稱法華行者。禅林中,行者是指未出家而住於寺內幫忙雜務的人,其中,有剃發出家,也有尚未剃發而攜家帶眷的人。⒀堂前:佛殿稱做佛堂,參禅的地方稱做禅堂,說法的地方稱為法堂。這裡的“堂前指的是五祖弘忍大師上堂普說的法堂前。⒁衣法:衣指出家人披搭的袈裟,法指佛陀一脈相傳的正法。內傳正法以印證如來佛心,外傳衣以表征師承的真實不妄。⒂神秀:俗姓李,洛陽尉氏人,生於隋末,少時博覽經史,聰敏多聞。依五祖弘忍出家。五祖入滅後,師遷江陵當陽山傳法,僧俗靡然歸其德風,道譽大揚。久視元年(七○○)受武則天的诏見,敕封他為長安、洛陽兩京的法主,尊為武則天、中宗、睿宗三帝的親教師。神龍二年(七○六)示寂,谥號“大通禅師”。師闡揚禅旨,力主漸悟之說,南宗惠能大師則主頓悟,所以禅史上有“南頓北漸”之稱。⒃上座:又稱長老、首座、尚座、住位等。指法臘高居上位的僧尼。依《異門足論》載,上座有三等:生年上座,年既高,具戒又久;世俗上座,智富、族勝、財大等;法性上座,阿羅漢證法性理,為大眾所推舉。⒄供奉:官名。唐朝時,凡擅長文學、美術或其它技藝的人,得延聘於宮廷內,給事左右,封為“供奉”。⒅變相:將佛陀說法的地點、人物、經義等,以圖畫的形式繪制而成,稱為“變相”或“經變”。⒆五祖血脈圖:血脈圖,指傳法的世系圖。這裡指將初祖達摩至五祖弘忍的嫡傳世系譜繪成圖象。⒇惡道:隨順惡行而趣向惡途。依佛經所說有三惡道,即地獄、餓鬼、畜生。(21)上人:智德兼備,可為大眾師范的高僧。依《釋氏要覽》卷上說,內有智德,外有勝行,在眾人之上者為上人。又一般對出家人也尊稱為“上人”。這裡的上人,是指那引領惠能大師到神秀偈前的童子。(22)別駕:官名,又稱別駕從事史,為州刺史的佐史;刺史出巡時,另乘傳車隨行,故名別駕。(23)肉身菩薩:以父母所生的身軀而能達到菩薩位者。《壇經》大師事略說,劉宋求那跋陀羅三藏懸記六祖為肉身菩。(24)懷:即懷集,縣名。屬廣西蒼梧道。(25)會:即四會,縣名。屬廣東粵海道。(26)袁:即江西袁州。今屬江西宜春縣。(27)蒙:即蒙山。位於江西境內。(28)四重禁:指YIN戒、殺戒、盜戒、大妄語戒。此四戒稱為四重禁,為極重罪。(29)五逆罪:指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破和合僧、出佛身血。此五種逆惡之罪過,稱為五逆罪。(30)一闡提:又作不信正法者。不信諸佛所說教戒,斷滅一切善根的人。(31)蘊之與界:蘊指五蘊:色、受、想、行、識。界,指十八界: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和合而成。蘊之與界,即是指五蘊和十八界。(32)凡夫:又作異生。迷惑事理,流轉生死、住不正道的人,稱為凡夫。(33)東山法門:指五祖弘忍所傳授的禅法。因五祖所住的黃梅山位於湖北黃梅縣東,故稱東山。(34)聖人:指證得無漏智者,如佛、菩薩、四果聖賢,或對高僧大德的尊稱。也就是智能卓越、人格完善、能力最高強的人。
星雲大師講解《六祖壇經》 第一 行由品
【譯文】唐高宗儀鳳二年春天,六祖大師從廣州法性寺來到曹溪南華山寶林寺,韶州刺史韋璩和他的部屬入山禮請六祖到城裡的大梵寺講堂,為大眾廣開佛法因緣,演說法要。六祖登壇陞座時,聞法的人有韋刺史和他的部屬三十多人,以及當時學術界的領袖、學者等三十多人,暨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時向六祖大師禮座,希望聽聞佛法要義。六祖對大眾說:“善知識!每個人的菩提自性本來就是清淨的;只要用此清淨的菩提心,當下就能了悟成佛。善知識!先且聽我惠能求法、得法的行由與經歷事略:我的父親原本設籍范陽,後來被降職流放到嶺南,於是作了新州的百姓。我這一生很不幸,父親早逝,遺下年老的母親和我相依為命。後來遷移到南海,每天只靠賣柴來維持生計,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困苦。有一天,有位顧客買柴,囑咐我把柴送到客店去。客人把柴收下後,我得了錢退出門外時,看見一位客人正在讀誦佛經。我一聽那位客人所誦的經文,心裡頓時豁然開悟,於是問那位客人說:‘請問您誦念的是甚麼經?’客人答說:‘《金剛經》。’我再問他:‘您從那裡來?如何得以持誦這部經典?’客人答說:‘我從蕲州黃梅縣東禅寺來,那是弘忍大師住持教化的道場,跟隨他參學的門人有一千余人。我就是去東禅寺禮拜五祖,而聽受此經的。大師經常勸出家、在家二眾說,只要持誦《金剛經》,自然就能夠見到自心本性,當下就能了悟成佛。’我聽了客人的這一番話,也想去參拜五祖。由於過去結下的善緣,承蒙一位客人給我十兩銀子,教我備足母親的生活所需,然後就到黃梅縣參拜五祖。我將母親安頓好了以後,辭別母親,不到三十多天,就到黃梅禮拜五祖。五祖見了我就問:‘你是甚麼地方的人?來這裡想要求些甚麼?’我回答說:‘弟子是嶺南新州的百姓,遠道而來禮拜大師,只求作佛,不求別的。’五祖說:‘你是嶺南人,又是獦獠,如何能作佛呢?’我說:‘人雖有南北的分別,佛性根本沒有南北的分別!獦獠身與和尚身雖然不同,但是本自具有的佛性又有甚麼差別呢?’五祖還想和我多談些話,但看見徒眾隨侍在左右,於是命令我跟隨大眾去作務。我問:‘惠能禀白和尚!弟子自心常常湧現智能,不離自性,這就是福田。不知和尚還要教我作些甚什麼事務?’五祖說:‘你這獦獠根性太利,不必再多說,到槽廠作務去吧!’我退出後,來到後院,有一位行者叫我劈柴、舂米,就這樣工作了八個多月的時間。有一天,五祖到後院來,看到我就說:‘我想你的見解可用,只是恐怕有惡人對你不利,所以不和你多說。你知道嗎?’我回答說:‘弟子也知道師父的心意,所以一直不敢走到法堂前來,以免引人生疑。’有一天,五祖召集所有的門下弟子,‘我向你們說:世間的眾生在生死苦海裡沉淪,如何解脫生死,這是亟待解決的一件大事。你們整天只知道修福,不知道要求出離生死苦海。自己的真心本性如果迷而不覺,只是修福,又如何能得度呢?你們各自回去觀照自己的智能,看取自己本心的般若自性,然後各作一首偈頌來給我看,如果能悟得佛法大意,我就傳付衣法給你,作為第六代祖師。大家趕快去!不得延遲停滯!佛法一經思量就不中用!如果是覺悟自性的人,一言之下自能得見。這樣的人,即使在揮刀作戰的緊急關頭,也能於言下立見自性。’大眾聽了五祖的吩咐後退下,彼此互相商量說:‘其實我們大家也不必去澄靜思慮,費盡心力地作偈子,因為即使呈了偈子給和尚看,又有甚麼用呢?神秀上座現在是我們的教授師,不用說,一定是他中選。如果我們輕率冒昧地去作偈子,那只是枉費心力罷了。’眾人聽到這些話以後,全都止息了作偈子的念頭,大家都說:‘我們以後就依止神秀上座好了,何必多此一舉去作偈子呢?’神秀也暗自在想:‘他們都不呈偈的原因,是因為我是他們的教授師,所以我必須作偈呈送給和尚看;如果我不呈偈,和尚如何能知曉我心中見解的深淺呢?我呈偈的用意,如果是為了追求佛法,那就是善的;如果是為了覓求祖位,那就是一種惡行,這和一般處心積慮地貪圖聖位的凡夫心又有甚麼不同呢?如果我不呈偈請和尚印證,終究不能得法。這件事實在是教人為難!教人為難啊!’在五祖法堂前,有三間走廊,原本准備延請供奉盧珍居士來繪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以便後世有所流傳,有所供養。神秀作好了偈頌以後,曾經數度想呈送給五祖,但走到法堂前,總是心中恍惚,汗流全身,想要呈上去,卻又猶豫不決。就這樣前後經過了四天,共有十三次未得呈偈。神秀於是想到:‘不如把偈頌寫在法堂前的走廊下,由和尚自行看到,如果和尚看了以後說好,我就出來禮拜,說是我神秀作的;如果說不好,那就只能怪自己枉來山中數年,空受眾人恭敬禮拜,還修甚麼道呢?’於是,就在當天夜裡三更時分,神秀不使人知,悄悄地走出房門,自己掌燈,把偈頌寫在南廊的牆壁上,以表露他心中的見解。偈頌說:
身體是菩提樹,心靈如明鏡台,
時時勤加拂拭,勿使惹著塵埃。
神秀寫好偈頌以後,便回到自己的寮房,全寺大眾都不知道這件事。神秀又想:‘明天五祖看見這首偈語,如果歡喜,就是我與佛法有緣;如果說不好,自然是我自己心裡迷誤,宿昔業障太過深重,所以不該得法。五祖的聖意實在是難以揣測啊!’神秀在房中左思右想,坐臥不安,一直到五更時分。其實,五祖早已知道神秀還未入門,不曾得見自性。天明後,五祖請盧供奉來,准備去南邊走廊牆上繪畫圖相。這時忽然看到神秀那首偈頌,於是對盧供奉說:‘供奉!不用畫了,勞駕你遠道而來。經上說:凡所有相,都是虛妄的。所以只留下這首偈頌,讓大眾誦念受持。如果能夠依照這首偈頌修行,可免墮入三惡道;依照這首偈頌修行,也能獲得很大的利益。’於是告訴弟子們應當對偈焚香恭敬禮拜,大家都誦持這首偈頌,就可以見到自性。弟子們讀誦此偈後,都贊歎說:‘很好!’夜半三更,五祖把神秀叫進法堂,問道:‘那首偈頌是你寫的嗎?’神秀答道:‘確實是弟子所作,弟子不敢妄求得祖位,只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是否有一點智能?’五祖說:‘你作的這首偈子還沒有見到自性,只是門外漢一個,未曾進門入室。這樣的見解,要想用它來覓求無上菩提,終究不可得。無上菩提必須言下就能認識自己的本心,見到自己的本性是不生不滅的。在一切時中,念念都能見到自己的真心本性,一切萬法無滯無礙;只要能認識真如自性,自然一切法皆真,一切的境界自亦如如不動而無生無滅。這如如不動的心,就是離絕人我、法我二執而顯現的真實性。若是這樣見得,即是無上菩的自性了。你暫且回去思惟一兩天,再作一偈送來給我看,如果你的偈能入得門來,我就把衣法傳付給你。’神秀行禮退出。又經過幾天,神秀仍然作不成偈,心中恍惚,神思不安,好像在夢中,行走坐臥都悶悶不樂。又過了兩天,有一童子從碓坊經過,口中誦念著神秀的偈,我一聽就知道這首偈還沒有見到自性。雖然我不曾蒙受教導,但是早已識得佛法大意,就問童子說:‘你誦的是甚麼偈呢?’童子說:‘你這獦獠不曉得,五祖大師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是生死;大師要傳付衣缽佛法,所以命門人作偈來看,如果悟得大意,就傳付衣法,讓他作第六代祖師。神秀上座在南邊走廊的牆壁上寫了這首無相偈,大師教眾人都誦念,說依這首偈去修持,可得大利益。’我說:‘上人!我在這裡舂米已經八個多月了,不曾走到法堂前,請上人也能引導我到偈頌前去禮拜。’童子引我到偈頌前禮拜,我說:‘惠能不認識字,請上人替我讀通一遍。’這時有位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朗誦。我聽了以後,對張別駕說:‘我也有一首偈,希望別駕代為書寫。’張別駕說:‘你也會作偈,這倒是稀奇!’我對張別駕說:‘要學無上正覺,不可輕視初學。下下等的人也會有上上等的智能;上上等的人也會有沒心智的時候。如果隨便輕視人,就會有無量無邊的罪過。’張別駕說:‘你就把偈語念誦出來吧!我為你寫上,將來如果你得法,務必先來度我,請不要忘了我的話。’我的偈頌是這樣說的:
菩提本來沒有樹,明鏡本亦不是台,
自性原無一物相,何處惹著塵埃來?
這首偈寫就以後,五祖的門下弟子無不贊歎驚訝,相互議論說:‘真是奇怪啊!實在不能單憑相貌來看人哩!為何才沒多久的時間,他竟然成就了肉身菩薩?’五祖看到大家這樣大驚小怪,恐怕有人對我不利,於是就用鞋子擦掉了這首偈語,說:‘也是沒有見性!’大家以為真是這樣。第二天,五祖悄悄地來到碓坊,看見我腰上綁著石頭正在舂米,說:‘求道的人為了正法而忘卻身軀,正是應當這樣!’於是問我說:‘米熟了沒有?’我回答:‘早就熟了!只是欠人篩過。’五祖於是用錫杖在碓上敲了三下而後離開。我當下已領會五祖的意思,於是在入夜三更時分,進入五祖的丈室。五祖用袈裟遮圍,不使別人看到,然後親自為我講說《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我就在這一句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的真理。於是我向五祖啟陳說:‘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如此清淨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生滅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圓滿具足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動搖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能生出萬法的呀!’五祖聽了,知道我已悟得自性,便對我說:‘不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即使多聞佛法也沒有益處。如果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見到自己的本來自性,即可稱為調御丈夫、天人師、佛。’我在三更時分受法,所有的寺眾都不知道,五祖就把頓教心法及衣缽傳授給我,並且囑咐我說:‘你已經是第六代祖師了,要好好地自行護念,廣度眾生,將此心法流傳到後世,不要使它斷絕!’聽我說偈:
‘眾生田中下佛種,因地成熟佛果生;
無情亦是無佛種,無佛種性無佛生。’
五祖又說:‘過去達摩祖師來中國,傳法師承為世人所未信,所以要傳這個衣缽作為憑證,代代相傳。其實佛法則在以心傳心,都是要使人自己開悟,自己得解。自古以來,諸佛只是傳授自性本體,諸師只是密付自性本心。衣缽是爭奪的禍端,止於你身,不可再傳!如果繼續再傳衣缽,必將危及生命。你必須趕快離開這裡,恐怕有人要傷害你。’我聽了後,問五祖說:‘我應該向甚什麼地方去弘法度眾呢?’五祖說:‘你到廣西懷集的地方就可停留,到廣東四會的地方則隱藏。’我在三更時分領得衣缽後,對五祖說:‘我原是南方人,向來不熟悉這裡的山路,如何才能走到江口呢?’五祖說:‘你不必憂慮,我親自送你去。’五祖一直送我到九江驿,讓我上船,五祖自己把橹搖船。我說:‘和尚請坐!弟子應該搖橹。’五祖說:‘應該是我度你。’我說:‘迷的時候由師父度,悟了就要自己度;度的名稱雖然一樣,但它的用處不一樣。我生長在偏遠的地方,講話的語音不正,承蒙師父傳授心法,現已開悟,只應自性自度。’五祖說:‘是的!是的!以後佛法要靠你弘傳。三年以後,我就要示寂,你要珍重,一直向南走,也不要急於說法,佛法是很難興盛起來的。’我辭別了五祖,動身向南方走,大約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到了大庾嶺。有數百人從後面追趕而來,想要奪取衣缽。其中有一位僧人,俗姓陳,名叫惠明,在家時曾經做過四品將軍,性情粗魯,參禅求道的心卻很積極。他急著要追尋我,比其它人先一步追上了我。我把衣缽扔在石頭上,說:‘這袈裟是代表傳法的信物,可以用暴力來爭奪嗎?’說完我就隱避到草叢中。惠明趕到,提拿衣缽不動,於是大聲喊道:‘行者!行者!我是為求法而來,不是為奪衣缽而來。’於是我從草叢中走出來,盤坐在石頭上。惠明作禮,說道:‘希望行者為我說法。’我說:‘既然你是為求法而來,先要屏除心識中的一切緣影,不要使有一念生起,我再為你說法。’惠明默然而立。經過許久,我說:‘不思量善,不思量惡,就在這時,那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呢?’惠明在此言下忽然契悟,又再問道:‘除了已經說過的密語、密意以外,還更有其它的密意嗎?’我說:‘既然已經對你講了,就不是秘密。你如果能反觀自照,究明自性的本源,秘密就在你身邊。’惠明說:‘我雖然在黃梅五祖座下參學,實在未曾省悟自己的本來面目,今承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現在行者就是我的師父了。’我說:‘既然你這樣說,我和你同以黃梅五祖為師,好好自行護念。’惠明又問:‘我今後要向甚麼地方去呢?’惠能說:‘你到江西袁州的地方就可以停止,到蒙山的地方就可以安住。’於是惠明作禮辭別而去。後來我到了曹溪,又被惡人追尋,於是就在四會避難,隱藏在獵人隊中十五年。在這期間,我時常隨機為獵人說法。獵人常令我守網,每當我看見禽獸落網被捕,便將牠們統統放生。每到吃飯的時候,我就以蔬菜寄煮在肉鍋中,有人問起,就對他說:‘我只吃肉邊的蔬菜。’有一天,我暗自在想:‘應當是出來弘法的時候了,不能永遠隱遁下去。’於是我離開了獵人隊,來到廣州法性寺,遇上印宗法師正在講《涅槃經》。當時有一陣風吹來,旗幡隨風飄動,一個僧人說這是‘風動’,另外有一個僧人則說是‘幡動’,兩個人為此爭論不休。我走上前向他們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仁者的心在動。’大眾聽到了,都十分驚異。印宗法師請我坐到上席,詢問佛法奧義。他聽我說法,言辭簡潔,說理透徹,並非從文言字句中來,於是問道:‘行者一定不是平常人!很早就聽說黃梅五祖的衣法已經傳到南方,莫非就是行者嗎?’我說:‘不敢!’於是印宗法師向我作禮,請我出示五祖傳授的衣缽給大家看。印宗法師又再問說:‘黃梅五祖傳付衣法時,有甚麼指示嗎?’我說:‘指示是沒有,只講見性,不論禅定解脫。’印宗法師問:‘為甚麼不論禅定與解脫呢?’我說:‘因為講禅定解脫,就有能求、所求二法,這就不是佛法;佛法是沒有分別對待的不二之法。’印宗法師又問:‘甚麼是佛法的不二之法呢?’我說:‘法師講的《涅槃經》,闡明佛性就是佛法的不二之法。譬如高貴德王菩薩問佛陀說: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不信佛法的一闡提,是否就永斷善根佛性了呢?佛陀說:善根有二種,一是常,二是無常,佛性不是常也不是無常,因而說為不斷,這就名為不二之法;一是善,二是不善,佛性是非善也非不善,因此名為不二之法。五蘊與十八界,凡夫見之為二,有智能的人通達事理,知其性本無二無別,無二無別的性就是佛性。’印宗法師聽了我所說的法,心生歡喜,合掌恭敬地說:‘我給別人講經,猶如瓦片石礫;仁者論述義理,猶如那精純的真金。’於是為我剃除須發,並且願意事奉我為師。我就在智藥三藏手植的菩提樹下開演東山頓宗法門。我自從在東山得法以後,受盡辛苦,生命時刻處在危險之中。今天能夠和刺史官僚及僧尼道俗同在此法會中,無非是多劫以來所結的法緣,也是宿昔供養諸佛,共同種下的善根,方能聽聞這頓教得法的因緣。教法是過去的聖人所傳下來的,並不是我一個人的聰明智能。願意聽聞古聖教法的,各自先行淨心;聽完之後,各自去除疑惑,就像過去的聖人一樣沒有差別了。”大眾聽完惠能大師的說法後,心生歡喜,作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