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餐桌上的肉類而食不下嚥,是國小五年級時的事。記得,那是個夏日的午後,和往常一樣,我回到離學校頗近的家中吃午飯,卻青天霹雳地聽到父親的左手手掌被絞肉機絞斷的消息。當時,我先是望著餐桌上的粉蒸絞肉感到一陣天昏地暗,繼而哭著飛奔醫院……。
父親是個興趣廣泛的商人,除了水電業,他也前後經營了酪農業、鳗魚養殖、養雞場。在父親經營酪農業的時期,我們四個小蘿蔔頭常在假日清晨跟著父親抵達牧場,愉快地餵乳牛吃草、耙牛糞、擠牛奶;咕噜咕噜享用現煮的鮮乳,得意地在嘴邊留下一圈香濃的乳渣。之後,父親闢建鳗魚養殖場,我們一家人也就興高采烈地般去土地遼闊的新居,從此徜徉於惬意的鄉居生活。
但養殖場不時散發出的腥味讓我感到相當不安。為了調製饅魚的飼料,父親必須先以絞肉機絞碎一大盆一大盆的魚屍,再將之與海藻攪和均勻。等到饅魚被養得肥美了,又要目送牠們被冰塊凍昏、裝箱、押送墳場──人類的胃腸。
童年的我為父親的營生之道感到不安,卻並未曾細細思量那不安的源頭。直到父親的左手掌被機器絞斷,這才明白,那不安的源頭,是「不忍之心」,是對「因果循環」的深信不疑。但我並沒有、也沒想過要為這一番「明白」做任何改變。
高二那年,父親的養殖事業一蹶不振、土地也賣了;我們一家人搬離令人欣羨的別墅住宅,在風雨飄搖的家運中甘苦互持。父親很快便東山再起,他將酪農場舊址開闢成養雞場,事業蒸蒸日上。於是,我常常眼睜睜看著成千上萬的雞隻被載往屠宰場。有時,雞瘟一流行,父母親與工人們急忙撿拾大批雞屍、丟入負責載運的貨車……。我目送雞屍離去,摀著嘴,淚一直在眼眶內打轉……。
高三下學期,認識了幾個吃素的靈修人士,在他們鼓勵下,開始吃素。當時的社會觀念,總將吃素與出家劃上等號,家人為我感到憂心與不解;儘管我以行動與言語試圖讓他們理解「尊重生命」這樣的理念,還是沒有得到祝福。我初次吃素的歷程嘗盡孤獨。
高中畢業後兩年,父親再度發生意外--他在颱風天中誤觸養雞場的掉皮電線,心臟麻痺倒臥在雞群裡,並且永遠離開我們了。父親的驟逝,成為我心靈上難以承受之重;但也讓我更進一步思維戒殺茹素的問題。
大學時代,我成為苛刻的素食主義者,吃的清淨且簡單,常常是到市場買了幾樣青菜,在宿捨裡隨意用滾水川燙了就吃。可想而知,那時期的我是多麼瘦骨嶙峋。
記得有一次,因參與系裡的期末歌唱公演,不好意思推辭慶功宴,而與同學們到火鍋店聚餐;一見到砂鍋裡的魚頭似乎仍在仰天喘息,我近乎歇斯底裡地嚷:「哦!不要….我聽見牠在呻吟,我聽見牠在呻吟!」當場,一桌人全往我身上翻白眼,氣氛不悅到了極點……。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態度確實有失圓融。吃素的心靈,是可以不用如此嚴峻犀利、藁木死灰的。
而且,當時我在營養的攝取上也明顯的失衡了,以致於大學畢業典禮才舉行完畢,就突然感覺眼前一片漆黑且星光點點,而進了醫院急診。醫生在做了血液檢驗後,說我患的是「非洲衣索匹亞才有的病」──膽固醇指數過低、嚴重營養不良。他建議的補救辦法是──多吃魚、肉與蛋。
醫生的診斷,更讓我吃素的道路雪上加霜。親友連番發出諸如「妳尊重了其他生命,卻沒有尊重到自己的性命」的撻伐;直到我又吃起葷食才罷休。結婚後,受到夫家飲食習慣影響,更是百無禁忌……。但我常在午夜夢迴之際懷想八年茹素期間,那清清如水的心境──我曾擁有過澄澈真樸的人生啊!
回顧自己吃素的歷程,雖因為觀念的不夠落實與周遭人對素食者的誤解而半途而廢,但如今勐然回頭,仍時猶未晚。近兩三年,茹素的機緣再度水到渠成;且感謝上蒼的厚愛,讓我深入瞭解素食之美善,並成為一個投入素食發揚的文字工作者!
一支筆,可化為啟迪人心的仙棒,也可化為戕害性靈的利刃。對於寫作,我只願自己的作品可以問心無愧地過境眼下的人生!
我想,我已跨出正確、無悔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