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香港地球之友 作者: 朱漢強
東方之珠失色,很大程度源自對能源的揮霍,對生活久缺反思;當揮霍變成生活習慣,更會喪失反省的能力。
我不會說香港的夜景不美麗。啟德年代,騎著大鐵鳥在夜裡低飛掃過亮晶晶的香港。給燈火照得通透的彌敦道幾乎觸手可及,整個九龍像塊發光的電路板,縱的橫的任由亮光恁意切割。這一刻我閉上眼睛,彷佛仍能感受到當年的觸動。
另一個天色清明的傍晚,跟日本友人跑太平山。在談笑間,陽光悄然避席,霓虹亮麗登場,燃點起山腳下海港兩旁豎得高高的小盒子。在友人日式誇張的驚歎中,我閃過一絲自豪。
燈光=繁榮?
然而,當我看到幻彩詠香江,這場每晚把光影圖騰推向極致的燈光秀,我猶豫了。我看到的是一支支張牙舞爪、粗暴的光束,肆意漂染夜空。當我看到在大白天還是一意孤行硬要照亮空置廣告板的大射燈,我失笑了。我看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射燈,和射燈背後,給“燈火等如繁榮”這個神話麻醉了知覺的人們。
愈光愈亮就愈繁榮的神話,未嘗始於今日。十九世紀李圭著的《環游地球新錄》就紀錄了一八七七年一月十一日的香港:“至晚燈火齊明,由海濱層疊而上,不下數千萬盞,大觀也。”十年之後的十一月,港督德甫這樣描述香港慶祝維多利亞女王登基金禧的盛況:“這些燈彩簡直叫人驚歎。西式和中式的亮光傾瀉而出,互相競艷,燈燭燦然,比我看過的任何一個景像都要美輪美奂……山頂上作作有芒的篝火;一級比一級高的排屋在氣燈和燈籠的映照下熠熠閃亮;電燈等亮光勾劃出五十余艘汽船和二三十艘其他船只;而彼岸的九龍同樣光綽綽;除了仙境以外,實在再難找到能與之比擬的奇觀。”
低效之東方大燈泡
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人們曉得跑到太空,給這個即使背著太陽還能數地發光發亮的地球老家留影造像。至於香港,這個本應是大圓球上看不見的小塵埃,卻不成比例地躍然照片上,成為亞洲的一顆小亮點。這不正是所謂的東方之珠嗎?但別驕傲得太早,因為,有一種污染叫光害,它會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吞噬星空、把氣候變化推向兩極、逐步剝奪我們的生存條件。
試想想我們“大無畏”地犧牲了自己的未來,到底為的是什麼?是在大白天下企圖與日爭輝的廣告射燈?是夜復一夜,把大束大束燈火廉價地投進半空的燈光秀?還是貴得只宜投機不宜住人,為了彰顯自己襯得起比天高的名字和廣告裡“顯赫”的白種貴族,披搭一身囂張俗艷的霓虹和射燈的豪宅大廈?
台灣的建築學者林憲德圖文並茂、不留情面地批評香港用的是“暴力式照明”,“香港引以為豪的都市Light Show既浪費能源又傷害生態”。當我們喜孜孜地賣力演出東方之珠的同時,未有看到原來是顆低效的東方大燈泡。好一件皇帝的新衣。
東方之珠失色,很大程度源自對能源的揮霍,對生活久缺反思;當揮霍變成生活習慣,更會喪失反省的能力。要是把我們浪費了的能源轉化成數字,會得出這樣扭曲的數據:過去十六年,這座城市增加了不到兩成的人口,但在高耗能的工業幾乎都北移的情況下,電力增幅高達七成。香港人拚命用電,電廠大肆排放污氣,打造了香港這顆低效的東方大燈泡。
即使換上高能源效益的悭電產品,而沒有一並變上「知悭惜電」的心態,未必一了百了。筆者所住的私人屋苑,商場在半夜裡大放光明,開啟全數三百八十八個悭電膽和二百四十八支光管共六百三十六支燈具,為的只是服務僅此一家的通宵營業的便利店,好不“慷慨”。香港人怎樣看照明,怎樣使用燈光,不僅是光污染的環保問題,還反映我們的生活品味。
我不會說香港的夜景不美麗。只是,美麗的照明背後,倘若懂得珍惜資源,東方之珠將可以變得更美、更有內涵。
(香港地球之友環境事務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