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更需悲智願行
中國政法大學俞學明
編者按:2012年4月25日至27日,第三屆世界佛教論壇在香港隆重召開,本屆論壇主題為“和諧世界同願同行”。來自世界各地、三大語系的高僧大德、各級領導、專家學者及社會各界知名人士千余人出席此盛會。論壇期間將就佛教現狀與發展等諸多話題舉辦多場分論壇。中國政法大學俞學明老師在論壇期間發表了題為《隨緣更需悲智願行》的論文,就看破和隨順的關系以及與信仰結合在一起,成為民眾日常價值觀的組合部分闡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論文全文內容如下:
“隨緣”成為中國人的人生態度之一,是佛教智慧發致日常妙用的經典案例。在日常語境中,“隨緣”是應對“求不得”的豁達和淡然態度,往往反映人們遭遇逆境、行事不順時的超越:隨其機緣、不加勉強、且待來日。隨緣與“有求必應”的菩薩信仰結合在一起,成為中國民眾日常價值觀的重要組成部分。
“隨緣”形似於無可奈何時鴕鳥式的逃避和放棄,因而有時往往成為怯懦的借口,但二者其實如孔子與陽貨,貌似而神差萬裡。真正的隨緣,需以“看破”為前提,並根據具體的機緣,以宏大的願力和深廣的智慧隨順因緣、積極應對。看破和隨順,唯有在日用家常中隨立隨遣、隨遣隨立,方能以大慈大悲大願大行得一個了無掛礙。
一、看破為隨緣發用之根本
“看破”,看什麼?破什麼?看諸法實相,破煩惱執著。並非世人單獨有個離開事相需破的煩惱,也並非有一個離開事相而獨存的實相,而是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是僧肇說的“立處即真”,看破即看“實”,即如實谛觀,也即自淨其意。
“看破”的基礎在於佛教的緣起說。緣起是佛教認識世界的視角,是佛教的理論基石,也是佛教法輪長轉、廣為傳布的根本內容。在佛教看來,這個視角並不是佛教自身創造出來的,而是佛陀對於這個世界的真實把握,是契入了世界的實相,也就是揭示了真理。當年釋迦牟尼放棄迦毗羅衛國太子的身份出家修道、放棄苦行在菩提樹下覺悟,所覺的就是這個緣起的世界真相;《妙法蓮華經》中所說佛為了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是為了開示悟入佛之知見,佛之知見即知諸法實相,這個實相就是諸法緣起的道理。因此,《雜阿含經》卷十三中,佛陀稱說此緣起法為“第一義空經”。
仔細分析,佛教緣起論而看破的四層意思:其一,諸法因緣和合而生,故彼此依賴,無獨立自存之實體,據此為緣起性空;其二,諸法因緣而生,“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故作因必受果,此為業報輪回;其三,諸法因緣隨生隨滅,因而流轉遷變,無有自性,此即無我無常;其四,諸法因緣和合故空,因緣和合故有,離空無有,離有無空,非空非有,亦空亦有,空有相即,不一不異,是為性空妙有。緣起論既解釋說明了世界和人生命運何以如此,又指明了人努力的方向和道路。
因此,看破即契入諸法因緣生因緣滅的真實,也即通達生死流轉的原因和了生脫死的根據。順觀十二因緣,即知輪回之生生不息;逆觀十二因緣,即明人生之瞬息機緣。看破即明諸法即空即假即中,明了諸法即性空即緣起。看破方能於相而離相,達到個從容自在。
是否以“看破”為隨緣之根本,就如同百丈與野狐之間“不昧因果”和“不落因果”的區分,“看破”了方能“不昧因果”,度脫野狐身;未達而為達,則如增上慢人,法華會上入寶山而空手歸,與自在插肩而過。
二、對機是隨緣發用之基礎
隨緣從根本上說需悟入諸法實相,貫徹到日常妙用即是了知具體事物的前因後果、和合方式,就是真實、具體、細致地把握和合生法的因和緣,知其然、所以然以及未然、將然,看破因果相續、因緣和合,也就是需對機隨順。
佛教從理的層面說,第一義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但佛教之所以為“教”,是因為“目中有人”,即當佛把自己覺悟的內容教化眾生時,內容的表達與教化的對象之間就建立了相應關系。因其“目中有人”,故需八萬四千法門來作為應“機”之徑,才有浩瀚經藏以應對不同對象之需。又因教化對象存在於現實的時空中,故對機意味著對“此時、此地、此人、此事”,隨緣發用,也就應該契合這“四此”,否則不異於對空賞花。
契機之“機”,包含根機和時機。
1.根機
根機又含根性、病機、事機。
《妙法蓮華經•方便品》中提到的“隨其所堪”即是根據聽法受教人的根性。灌頂《天台八教大意》中說:“前佛後佛,自行化他,究其旨歸,鹹宗一妙佛之知見。但機緣差品,應物現形,為實施權,故分乎八。”這裡的“機緣差品”即是對象的根性。此根性千差萬別。機教不契,即使美若天花,也是如聾如啞,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妙法蓮華經•方便品》又說的“(如來)知諸眾生有種種欲,深心所著,隨其本性”即病機,龍樹在《大智度論》卷中所立統攝經藏“四悉檀”中,各各為人悉檀乃佛陀“觀人心行而為說法”,對治悉檀則進一步指出了經教的效用只在對治法范圍內,超出對治無實性,“有法,對治則有,實性則無”。
事機則顯示當下之因緣和合。每部佛經開端的通序均有“六種成就”:信成就、聞成就、時成就、主成就、處成就、眾成就。“六種成就”的敘述方式,表明佛陀的每次說法都是有具體語境的,都是針對具體的因緣在這“一時”具足和合的。
2.時機
太虛法師指出:“時機乃一方域、一時代、一生類、一民族各別之心習或思想文化。”“機”是聽受佛法的眾生,由於眾生是在時空中生存的,因而,必然要考慮到地域、時代、眾生品類、民族、個體等差異。從這個意義上說,所契之“機”是具體的、個性化的。太虛法師指出:“‘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即是說佛的教法雖是佛智證明的真理,而存在世間則是觀察眾生之機宜事實而施設的,所以佛經是‘契理契機’的法。不僅合乎個別的千差萬別之機,另外還有時代機境;要針對當時一般的思潮而隨順攝受或破斥,這才有佛法。”
教機相應,隨緣也是如此。隨緣需根據具體之時、地、人、事,把握當下的因緣和合、把握因緣之瞬息萬變,隨順漩渦和浪濤,把握行舟之道,隨波逐浪,“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佛教發用於當代社會,把握時機更為要緊。
三、隨順之把握是隨緣發用之保證
倓虛大師說“看破,放下,自在”,這裡的放下和自在是一種境地,同時,也是一個修歷。從根本上說,佛教是教人做人的宗教,它強調的是:如何在做人的時候修行,也就是把“人”視作修行的機遇、把人生作為修行的結果和過程。因而,它一直在教導人如何把握人生。
有一個燈下找鑰匙的故事廣為流傳:深夜,一人在燈下低著頭仔細搜尋。路人問:“您在干嗎?”答:“找鑰匙。”問:“是丟在這裡嗎?”答:“不知。”路人好心建議:“您干嘛不到別處也找找?”答:“只這裡有路燈。”對此故事的看法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裡也可以這樣體貼多層意思:其一,知道光亮的界限,這是大智慧;其二,燈(理性照耀的范圍)是人認知的界限,人只做人能做的本份事;其三,人還能做的,或許是拓展燈的光亮,把黑暗(理性無力的地方)留給信仰。隨緣是人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做實在人,行本分事,該做即做,該行即行,點到為止,無拖泥帶水之滯。
如何“隨緣”的問題,需著力於“隨順”兩個字的體貼。我們當下所面對的世界,是一個缤紛復雜、多元依存的世界。這個世界是“繁榮”,抑或“擾攘”,就在人之一念間。“隨順因緣”,可含以下多個層面的意思:
1.和合離散皆是緣,緣生緣滅,世上竟無可執著之人、亦無可執著之事。
2.得失在心,迷悟在心。站在窗口看花園,看到的是玫瑰、抑或是垃圾,只在於如何看,玫瑰還是玫瑰,垃圾還是垃圾。
3.自作因,自受果。流轉世間,招感受報,坦蕩於承受和消解以前造作之業,更需謹慎於造作未來擔當之因,“不做”並不意味著“不作”,需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般惜善緣,把握當下之修行,此方是正道。
4.隨緣之“隨”,不是等待緣之生滅,更是積極創造善緣、增長智慧、積累心力,所謂積德行善、念佛供養、親近善知識、修行六波羅蜜等均是,念念生當下即念念修。
5.心淨則國土淨。不昧因果,方能不滯因果,本來無一物,無塵可染。
6.隨緣不僅是“隨波”,更是“逐流”。波水相即,離了“波”即無“流”;但“流”才是“勢”,才是標的。不斷超越水波蕩漾之迷惑,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才能懂得發菩提心之妙用。
7.隨緣並非言語,更是實踐。只有當“隨緣”不再停留於遇事縮頭的消極怠工狀態,才能煥發出大丈夫氣,真正放下自在。
隨緣如上,則積累心力,清淨自心,了無掛礙,若《妙法蓮華經》中之長者對窮子,悲心深厚,智慧通達,隨順因緣,從兒子“捨父逃逝”時的四處尋求、“對父不識”時的方便“誘子”直至“心相體信,入出無難”時的付諸如來家業,游戲神通,如牧心牛,步步引入,一氣呵成。對人如此,方是真正菩薩道;對己如此,方得成就波羅蜜。
故,真正的隨緣,需具足悲智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