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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法師的生命豐碑—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另一條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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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們在恭覽中國西行求法高僧傳略時,那一個個閃亮的名字,令我們內心澎湃。從公元260年到751年,歷時近五百年前赴後繼的求法之路,那是一個中華民族歷史上最鮮烈神聖、壯美的偉大時空走廊,每一個金子般堅毅純正的名字放射著豐偉浩氣的神性印入我們的眼簾,而我們是浸泡在21世紀商品經濟的欲潮中讀他們故事,我們深深感到了這一生命的落差和巨大的墜墮。現代人在隨意翻閱經卷時,何曾讀出取經僧人崇偉慈悲的心靈;何曾讀出聖教東來的瀝血艱辛;何曾從法語背後驚悟出每個字的份量,那是承載著帕米爾雪峰、茫茫戈壁、無數峻嶺險灘、河流、匯聚五百年歷史的無數生命宣活的份量……

    晉宋齊梁唐代間,

    高僧求法離長安;

    去人成百歸無十,

    後者焉知前者難?

    路遠碧天唯冷結,

    沙河遮日力疲殚;

    後賢若不谙斯旨,

    往往將經容易看。

    唐代義淨三藏平易的詩句,隔著朝代盛衰的空曠傳來,朱士行、竺法護、慧常、法淨、法顯、道整、智嚴、寶雲、慧景、道普、玄照、道希、智岸、義淨、慧超……數百個聖樂中跳蕩的靈魂,將缺乏生命崇高感的漢民族帶入了最神聖的精神樂章。那一雙雙凌雲的芒鞋踏破了天地的界限,那一肩肩經筴承擔了佛陀的福音,穿越文化的鴻溝;穿越歷史的蒼桑,穿越私欲對生命的束縛……他們的面孔堅勇而慈祥、親切而高潔一如永劫行願不決的普賢菩薩,宏誓在心,行願行願,行願就是生命,無始無終盡未來際……

    這群西行求法的高僧代表便是唐代的玄奘法師。這位偉大的聖哲雖然婦孺皆知,但其所知內容只限於吳承恩筆下的《西游記》神怪歪曲的庸俗之說,對玄奘法師偉大的信仰精神、以及這種精神所鍛造出的金剛生命,知識界普遍無知。而且在文化的弘揚中也忽略了這一古今歷史超人加完人的挖掘。遙望聖靈,不能不敢歎現代人的生命的靡敗和死亡。因此在一個信仰貧乏的時代重提玄奘法師的史跡,在一個荒蕪的莽原回顧英雄的道路,肉身與靈魂的懸殊更讓人感到迫切。

    人間歷史的舞台上有許多讓人們欽佩的生命輝煌的人物,如華盛頓、林肯、甘地、愛因斯坦、蘇格拉底、司馬遷、譚嗣同等俊傑,但他們的智慧、意志、毅力、英勇奮斗的魄力、冒險犯難的決心、堅苦卓絕的精神、超拔偉大的人格,憤悱和果斷,都遠不及玄奘法師。如果說他們的生命明亮奪目,那麼所照亮的只是一個空間范圍,而玄奘法師是虛空中的太陽,徹照寰宇;如果說他們的功德潤澤群生,那麼他們只是涓涓的河流,而玄奘法師是磅礴的大海;如果說他們的品質如瑪瑙、琥珀鮮耀,那麼玄奘法師是諸礦中的鑽石翠玉。俊傑們讓人們欽敬、贊美,而玄奘法師永遠讓人類崇仰、虔謹、感動、無以言對……他不僅是這個地球歷史上的超人之超人,更是人類生命精神完人中之完人。那是在人類這種生物中靈魂上不含一絲雜質的純金的奇寶。我們從玄奘法師的一生中始終看到的是神性與人性的和諧、完美、溫潤的光澤,那是與澄明無邊的法界性體相輝映的自明永恆生命之光。

    勞佛(B.lanfer)說:“真正的歷史比小說更有趣。”而我們要說“真正的歷史比小說更震撼,更絢爛。”因為它避開了小說家的工匠手藝,直接在任何一個時空重現生命的場景。

    那是在隋文帝開皇16年,公元596年,河南缑氏縣一個世代宦官的陳氏家族中誕生了一個男嬰,取名陳袆。其太祖是漢代太丘陳仲弓,高祖陳湛是北魏清河太守。曾祖陳山是北魏南陽郡開國公。祖父陳康是北齊國子博士,禮部侍郎。父陳惠是隋朝江陵縣令。這個詩書榮貴之家到陳袆這代,有兄弟四人,陳袆排行第四。陳氏家族世居中原,是儒佛兼崇的博雅桂蘭之家。在佛教相當普及的隋代,其二兄陳素便不戀世榮早年出家,為當時洛陽著名的長捷法師。陳袆年幼即熏於崇道重德的家庭氛圍,家庭成員之間從無閒談功利財貿的習氣。陳袆幼年明慧敦厚,溫文儒雅,勤學不懈。尤具高格的德性,不雅正的書不讀,不聖賢豪傑的氣度不學。所以,少年即顯露出儀表清俊,氣概磊落的風度。十歲時父長辭,隨二兄長捷法師來到了洛陽這個文化中心,居淨土寺。常聽許多名重,當時的高僧講法,便深悟聖教究竟濟世之旨,並立下絕志弘法的大願,十歲少年奇俊胸懷便以至此。十三歲時,隋陽帝派大理聊鄭善果到洛陽,主持度僧的考試。其時出家不亞於舉業之艱貴,報名參加的數千人,但只錄取27名,其嚴格的選拔將最優秀的人才送入崇高的道業。可見整個社會充滿著求道尋真的人生價值取向。陳袆由於年齡不達標,不得參與考試,於是十三歲的少年便懷迫切慕道之心在大理聊行署外徘徊數日不去,這時的少年陳袆已透露出了玄奘法師後來冒險犯難的堅強意志。自古英雄出少年,陳袆的氣質儀表果被大理聊發現,在驚奇地考察了其儒佛學問後,甚是贊歎。並詢問其出家之旨,少年陳袆朗誦然答曰:“遠紹如來,近光遣法。”大理聊深感其少年大志,奇才難得,便破格錄取了陳袆為出家沙彌。

    千古萬代奇俊偉大人物從小立志大業者不乏其人,但多以轉瞬即逝的世間功利事業為目標,或以夾雜私欲的帝王霸業為志向,象玄奘法師僅以13歲之齡便棄世榮華,矢志追求宇宙人生真理的人物確實今古罕有。13歲的玄奘法師已驟然躍上了大乘佛教神聖的馬背,他的起點不是生命單向解脫,他的起點是以有限的人生荷擔如來正法的慧命;他的起點已是登地菩薩。他已完全在童貞中甩開了人性的暗礁,踏上了菩薩歷劫行願、殉道的壯偉道路。

    少年菩薩的心不滿足於為群生帶來只能維系一世生命的清水;也不滿足於濟人倫心靈於混頓寡薄的迷信之酒;他要志求為饑渴的生命澆灌徹底解放和幸福的甘露。法師從17歲少年沙彌的身份便被公推講經,諸大德高僧贊許為佛門龍象。隋末的戰亂又使法師渡過了七年大江南北雲游參訪的生涯。法師沿長江入湖北、江西,又轉道安徽,再上山東,沿黃河經過河北、河南到長安,受到法常和僧辨兩位馳名海內的高僧嘗識。這時26歲的玄奘法師已是智慧超群、博學雄才的三藏法師了,他謹嚴求精的治學態度使之發現了佛典中許多抵牾。法師在回憶當時熱烈求實、探尋真知,於學不捨的心情時說:“既遍谒眾師,備餮其說,詳考其義,各擅宗途;驗之聖典,亦隱顯有異,莫知適從,仡誓游西主,以問所惑”(《大唐西域記》)。初唐華文佛典不算不多,甚至一經多有數譯,然而錯謬不乏。有的用六朝骈文,聲韻雖諧,語句雖美,往往傷了教理真義;有的字句生硬,只能深入不能淺出接引眾機反造成誤解。並且佛教各宗派來華後也難以得存其本來面目。法師素懷“遠紹如來,近光遣法”之志,誓決探水求源。為法道故,決志孤征求法;為東土得真經佛法久住故;滿腔浩氣熱血,矢志一生之域,投身萬死之地,實踐菩薩為眾生行願的宏誓。法師發心如金剛寶杵,迅斷天下一切障礙。正如譚嗣同所說“善學佛者,未有不震動奮歷而雄強剛猛者也。”當法師作出生命勇偉的絕決時,一如流水對下游的奔瀉,峻風對方向的投奔,那是殉道的信仰極致。

    法師不似當年張骞通西域,有大漢朝官方的身份和大批軍隊的護衛,而且只抵西域未入印度;也不似蔡愔等漢明帝派往西域求法的大隊官宦;也不似法顯法師等結伴同行的西行求法僧眾;也不似徐霞客雖歷經血汗,但犯難程度僅以考察國內地理山川為終的有限冒險;更不似現代的冒險家或登山家是為了追求生理極限的個人超越和榮譽。作為漢民族最優秀時代——盛唐中最博學優秀的知識分子,玄奘法師早已從躬行修持的體驗中把握並體證了崇高無畏的生命信仰即能讓每一個身心在行願實踐中直接抵達真理。知識、學問、方法、只能在生命信仰的光茫中才會彰顯功用,否則便是無聊的戲論。而要讓東土人民的信仰有可靠的依辜,必須從佛土取來原汁原味的真經,普遍的人性只有在無上菩提的感召下才會皈依,才會漸覺,才會開始尋找自己。玄奘法師決意讓釋尊的話語在東土復活,恭請釋尊以漢語再對東土人民宣說一次生命的真谛。他辭去了長安名寺藏嚴寺的住持一職,勤學梵文,不懈的上表朝庭,不渝的要求西行取經。由於其時唐土初定,四夷不靖,與西域諸國仍在疆域摩擦中,朝庭禁止唐人出境,違者處以極刑。太宗李世民不知是忙於策劃平定邊域,還是遠征霸業,亦或陶醉於馬球場的逸樂,總之對玄奘法師的呈表始終未作批復。初志西行的其他義學沙門皆因違反禁令而退卻,而法師仍絕志冒死違令西行,即使孤僧遠邁萬裡危途,法師也誓不改初衷。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人天長夜,誰濟光明?

    乾坤萬古,誰彰安寧?

    唐太宗貞觀元年(公元627年)26歲的玄奘法師冒死從長安孤征單騎的出發了。那是中國宗教史上最偉大的一次生命性出發,也是漢民族精神歷程中一次最崇高而切實的出發。法師的西行絕不象吳承恩小說《西游記》筆下的唐僧在諸多神妖保護下潇灑的“西游”,而是一邁步便要以死相抵的絕烈生命信仰之旅。法師西行不久,風聲便驚動了朝野,當局派追兵輯捕,並令傳邊塞封鎖關路,法師只得晝伏夜行,抄最險難的路跋涉。每夜裡馬蹄聲聲,那是驚心動魄的信念在逼近黑暗的盡頭,铿锵的願力踏碎了人間的歧路,他要在眾生醒來時為他們帶來佛國的光明。從涼州到瓜州(今敦煌附近)這帝國最後一所城池,他終於被日夜戍邊的唐兵所捕。此時,法師並無悔意,決志坦然殉道。瓜州統帥獨達孤是位佛教徒,感法師冒死取經之誠,不僅未為難法師,還為法師配備了淡水、糧食、請胡人向導送法師到大漠邊,真是山高皇帝遠,佛法卻無邊。法師出玉門關,孑然一身,孤僧單騎面對八百裡茫茫賀延大沙漠,遠方的落日如法鼓,發出鮮烈而沉寂的震響,只有法師的心能聽見;滔滔黃沙翻卷著摯天的巨浪,彌天的俱風發出魄魂的怒吼,法師卻充耳不聞。蒼茫無際的戈壁沙海,那是吞沒任何人煙的瘋狂地獄,法師抖擻精神以地藏菩薩本願為杖賜,以諸佛菩薩歷劫捨身求法之精神為袈裟,仰面西天禱曰:“寧肯死於大漠中,也不向東退一步!”

    風魔卷著沙石如利劍向法師劈來,暴雨夾雜著蒸騰的酷熱烤灼著法師的瘦馬單騎,水袋第二日即被狂風卷飛破碎,每秒鐘死神都在迫近。上無飛鳥,下無走獸,草木不生,法師的口唇、面龐、肌膚開始皲裂,血肉脫落。人倒馬踣,昏去醒來,死去活來,法師沒有一絲憂郁,仍以萬死的信念向前爬行。西方哦,西方隱現的故人白骨就是方向,一個鐵打的羅漢伏在沙海空曠焦渴的土地上,沿嶙峋的枯骨前行,前行。以每一秒的生死為功課,法師一如在長安寺宇中精進修持。他感到信仰在肉身的艱酷中彌加熱烈,他感到死神的可憐虛弱,他感到一個信仰者在死神中穿行的無畏,那是在極至中剔除肉身、思想、我執後進入的生命真實。法師這時已進入信心三昧,時日已不存在,艱困愈烈法喜愈樂,前行,前行,彌漫的黃沙如西來的天樂;前行,前行,生命的寺宇就是乾坤天地——那是不滅的佛陀的雄佛身軀。

    如果說《西游記》中描寫了唐三藏取經共經歷的九九八十一難,那麼,似乎太輕薄了,玄奘法師孤征八百裡沙海大漠,一日即不知要臨遇百、千次生死,不過,據法師後撰寫的《大唐西域記》載,鬼魅妖孽、孤魂野鬼倒確是幽靈般在沙漠旅途中不時出現,法師並無驚懼,仍在艱困中以定力悲心多為異類誦經超度,廣結眾生之緣。諸異類雖形貌凶惡為常人恐怖,而法師心懷大慈救拔,其時並無傷害之實。

    奇跡總會在生命神性崇偉者的人身上出現。不知在戈壁中行進了多久,不知多少日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將死的馬匹突然躍起,向怆涼的沙海中奔去,法師不捨這異類的法侶,跟隨其後,八百裡巨大的黃色墳茔中,居然顯現出一方水草茂盛的綠洲。沒有金石誠信體驗的人請不要說這是神話虛構,沒有棄絕功利穿越生命極至的人,請不要說這是違背常識事相。是的,這從天而降的綠洲是違背俗世的思維,但它是打開的心靈寶藏的真實呈現。法師在搖曳的水草中飲馬吸水,陽光調和在閃亮的水滴中蕩漾,一如一行行熟悉的經文遍滿天地,佛陀的話語就是沙漠中的綠洲,法師要將這清潤的甘甜完好的復制給東土焦渴的人民。

    酷烈的戈壁為至誠征服,沙海的洶湧終匯於生命信仰的激流。法師神奇穿越大漠後,進入了西域諸國。從伊吾吾國(今新疆哈密)到高昌國(今吐魯蕃的交河城遺址),然後再到天山南麓,經阿耆尼國(今馬耆)、屈支國、(今庫庫)、跋祿迦國(拜城)。諸國皆對唐朝三藏法師禮請有加,其間高昌國是唐化國家,國王麴文泰氏自稱漢人,是虔誠的佛教徒,一心想苦留法師為國師,主持國家的宗教教育。麴氏情急之下用攀親和武力與以恫赫,法師皆不從命,麴氏又以押解其回國相威嚇,法師雖理解其求才心切,但絲毫沒在原則上退讓,即絕水絕食四日,寧死高昌決不滯留中途違背初衷。麴文泰見法師誓死之志不可移,只好概歎與法師緣淺,並陪罪為法師趕作金镂袈裟預備足夠多年的干糧,拔給馱馬座騎和護送人員,附帶唯一的條件是再留一月,為高昌全國朝臣講一部《仁王般若經》。法師威武不屈,富貴不YIN,感動了高昌朝野,起程時,麴氏率全朝文武都市人民送至數十裡外,並親書二十四封信與西域諸國,請其為法師一路關照。

    然一劫方消,一劫又起,駝隊未行百裡即遇大批強盜,財貨、馬匹、食糧搶掠淨盡,當法師一行面對七千公尺的帕米爾北麓大冰山時,已斷糧多日。百萬年來終年積雪蒼涼雄渾的雪峰,透出峥嵘萬狀的危崖,我們大概可以從今日有關戍邊軍人的紀錄片中,略微領略到那零下40度雪粉卷成的旋風,驚心動魄的萬丈雪溝深崖。法師又將在寒冽的刀山中再次穿越死神的冷酷。七天七夜,咀雪而食,席冰而寢,同行者死去一半,東晉時西行的慧景法師即是在這裡殉道凍逝。冰冽的刀鋒矗立入天,雪霧的群馬彌漫四野,法師的身軀上又著了一件冰雪堅寒的袈裟,那是死神在希冀熱血的溫熙。法師入菩薩勇猛三昧,攀登,攀登,風暴的呼嘯是法師心跳的回音,壯闊的冰峰是法師御駕的白駒,信仰的火焰灼燙了千裡雪幕而法師的足跡卻灼燙了人類的眼睛。英雄的道路總是從信仰起步,翻越生命最峻烈的山峰,到達又一座更加嶙峋的巅峰,不斷的逾越每一座通天的神峰。一位心懷眾生的英雄就是這樣為人類在開辟天國之路。

    一個大唐的和尚,他的德相威儀讓帕米爾雪峰顯得矮小單薄。法師的聖影繼續西行,到達今日中亞俄聯邦土耳其斯坦,飲四百裡青色味苦的熱海水,法師只覺接近佛國的法味,而未覺其苦。法師又抵達了西突厥國首都葉城。西突厥是當時的中亞大國,歐亞人往來其間,佛教、景教、襖教、摩尼教都流行,國王葉可漢以上賓護侍法師,派通譯向導護送法師上路,向西又向西,又翻山越嶺,經行數國,到達羯霜那國。又渡數河涉數灘到達昔年亞歷山大死後,希臘人建的巴克特裡帝國,進入阿富漢京城喀布爾。再西入印度迦濕彌羅。法師自長安孤征單騎出發到抵印共歷時近3年,行程十萬裡以上,越經五十六個西域國家。其浩闊壯偉的歷程,讓所有後世的筆墨只能淡染寫意無法濃彩工描,那是史家語言無法到達的精神巅峰。

    法師入印時,正是七世紀初上半葉,佛教在印度由盛而衰又由衰而盛的回光返照的鮮亮時期。玄奘法師在夏哇城和捨阿考特城學習大乘經教和梵文四年。作為大唐的高僧,法師的西來求學受到中印北印統驅大王戒日王的關注,戒日王是虔誠的佛教徒,禮法師為上賓,多方竭力促成其學業。法師終於入學於當年佛陀創教之地的摩揭國著名的那爛陀寺。該寺是全印佛教中心,寺內有僧一萬余人,盡演各宗教派,其空前絕後之義學風尚為古今之冠。寺中最權威的學術長老便是佛教史上馳名的當時106歲的戒賢大師。戒賢大師宗說皆通,修證有成,早已預知玄奘法師這位唐朝高僧的到來,所以竭力以定功“忍死”侍法師來求學。法師聰俊勤慧,精進不斷,六年來肋不沾席,遍習大小乘、瑜珈、正理、中論、百論、集量論以及印度各派哲學思想。被戒賢法許為首席弟子。又從法相唯識碩老勝軍論師學法相唯識三年。後歸唐即創立了法相宗。其理論所具印度哲學高峻幽微的特征在諸宗之上。但在中國不宜弘傳,民國時期有所復興。

    法師在印期間還遍參諸方知識,遍禮佛陀當年聖跡。

    公元一世紀大乘佛教興起以來,大小乘常有多執,其時爭執已非常激烈。法師淵博大乘,兼通小乘,是當時公認的學貫全印的佛學大師。公元643年,戒日王發起召集十八國國王,三千大小乘高僧,二千婆羅門外道,一千那爛陀寺僧,及朝臣嫔妃共七千人,聚於國都曲城,設立空前佛法辯論大祭壇,恭請玄奘法師為壇主,專就大乘立論。法師莊嚴登壇,請諸王為鑒,立誓曰:“座中誰能駁倒其頌一字,願斬首謝之。”然後法師即禮頌宣演了他那永垂教史的“真唯量頌。”清朗的梵音沉穩而柔和,而這卻是大無畏獅孔子巨吼。在此之前法師曾作“會宗論”三千頌,融通空有,破斥那爛陀寺的師子光性空學理論師,此論一出全寺僧眾爭頌,師子光論師自覺學問不濟,報漸離開了那爛陀寺。法師之辨才無礙便名滿全印。稍後,又作“破惡見論”一千六百頌,破斥小乘學者妄謗大乘非佛說,感化了諸多小乘學者轉小向大,法師聲明更傾倒各宗。

    此次印度歷史上罕見的宗教大辯論,以一外國僧人為壇主也是印度史上的絕唱。法師每日登壇詳演教旨,一連十八日過去,七千人中始終無一人出來與法師論辨。與會學者、僧眾、王公,莫不欽慕感歎。戒日王尤感喜悅,諸王向法師頂禮,會中大乘學者公推法師為“大乘天”,小乘學者立法師為“解脫天”。此二稱為印度尊崇極點之聖人稱謂。這便是中國人在外國被稱為“神人”而得到有史以來最高的殊榮。萬古風輶法師一人而已!

    辯論會後,以戒日王為首的十八國國王皆對法師執弟子禮,為感佩其才學盛德,讓全印人民沾其法惠,戒日王舉行了六次無遮大(大布施)會,盡散宮儲余糧,受惠者50余萬之眾。其盛極之舉恐梁武帝也不及。一個中國的高僧能如斯的感動全印的國王和人民。恐怕也是人類史上的奇景。難怪唐太宗見法師後即贊曰:“松風水月,不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潤;超六塵而回出,只千古而無對”。

    法師才學彌天,儀表莊嚴,謙沖恬淡,風采雍雅,戒日王視為千載僧寶,竭盡請教供養。法師為其開解已傳入印度的“秦王破陣樂”,王感大唐東土出一懷聖轉輪聖王,便在法師返程之前修書派使往大唐歸附執臣子禮。法師才德所感不出一兵一卒,獲如此之外交碩果。競也為人類外交史上巨擘也。其奇跡也遠在張骞、班超二公之上。

    公元694年(貞觀十七年)法師准備起程返唐。戒日王再集十八國國王懇請法師挽留75日,為之又舉行餞行的無遮大會,法師在諸王的幫助下購辦了眾多的佛教經典、有關歷史書籍和抄本,數百筴經卷馱滿了若干匹象背,浩浩蕩蕩向東歸去。戒日王及諸友人萬余人送至邊境,別離時痛哭之聲震天動地,法師令異域傾國仰敬之情何至如此矣!

    公元646年(貞觀十九年)法師結束了19年的跋涉和留學生涯載譽抵達長安。唐太宗不僅不計其犯禁西行之舉,且放下手中東征的策劃,組織了五十萬人從洛陽到長安的夾道歡迎的隊列,其盛況之空前,恐中華歷史上無一人得此殊榮。長安城傾城出動,太宗在長安朱雀南門,搭建了壯嚴輝煌的歡迎道場。史載陳列有釋迦如來捨利150粒;純金佛像一軀;摩揭國前正覺山龍窟留影金佛像一軀;波羅奈國鹿野苑初轉法輪施旃檀佛像;靈鹫山說法華經金佛像;毗捨利國達城佛陀行化像……各種佛像數十座,經論以二十二匹馬馱來有六百五十七部。宰相房玄齡率文武百官迎自城效,整個長安城民眾盡聚觀禮,深受法化。一人之宗教崇德即在當代為傾國敬慕之極,又只唯法師而已!

    太宗雖以道教為國教,道佛兼崇,並以政教融合治國。但對法師禮敬之極卻在各道士之上。太宗見法師後即贊曰:“昔符堅(姚秦皇帝)稱釋道安為神器,舉朝尊之,朕今觀法師詞論典雅,風度貞峻,非唯媿人,亦乃出之更遠也。”英雄見英雄,暢言之歡至太宗不捨法師離去,懇請法師伴其在急之東征,法師以沙門淨戒不許觀戰為由,婉辭。法師宗教人格之端嚴、高潔,雖有賴帝王護持之弘法大業也不做絲毫夾雜之攀緣;純善之無染,尤比出格之白蓮。想來今人偶起一善念,便四處攀緣夾雜,是為穢染,致使初善尚失,其偽善欺世之害又離德遠矣。法師宗教人格之標炳可不令今人噓唏耶!

    法師回唐後住資福寺(後移今西安慈恩寺)開始了宏偉的譯經事業。時年法師四十有五。由於法師名氣太大,每日來求教求戒的王公、學士、外國使節不計其數,法師不僅予以應酬接引入道,還抽出大量時間培養數千僧才,每入夜才專注於譯經工作,敬惜寸陰,勵精無怠。多年來,日只臥兩個時辰,然仍精神峻爍,無有疲厭。法師譯出佛典一千三百多卷,為譯史之冠。創立法相宗培養了窺基、圓測等一流的宗教人才。法師所譯其中六百卷《大般若經》素來為佛門歷代受持之聖典。必須提及的是,當時譯經場是以國家的力量來行翻譯事業,規模之宏大,人才之聚積(南山律祖道宣法師曾參與其間),規則之嚴格,是古今中外歷史上任何譯家不可比擬的。當時資福寺參加譯經工作的有數千高僧和學士。玄奘法師當然為主譯,其他還有“證義”、“綴文”、“證梵”、“筆受”、“書手”等等完善的修證程序。一經之成書往往經過千人之手。所以,人類歷史上只有佛經的翻譯是幾乎完美無瑕、幾近是原文的復制。其時采用的“翻譯八備”、“五不翻”仍為當今典范。當今人了解道玄奘法師嚴慎如實苛刻的翻譯史記,仍會歎為觀止。

    法師還撰寫了有關西域各國政治、經濟、文化、歷史、宗教、地理、風物、氣象的史料巨著《大唐西域記》,至今是考證西域、印度各國的唯一可靠史料。

    唐太宗東征返朝即請法師講瑜珈、般若,唐太宗聽後感歎道:“瞻天俯海,莫測高深,宗源杳曠,靡知涯際;儒道九流,猶汀瑩之方溟渤;世雲三教齊,致為妄說。”唐太宗至此,對佛教尤加崇敬,更對法師過愛有加,履勸還俗輔政,法師皆婉拒。

    高宗永徽二年(公元651年),阿拉伯使節傳來伊斯蘭教,永徽三年(公元652年)為保護玄奘法師取回的佛典、佛象,在長安慈恩寺造八百尺高的大雁塔(今三百余尺的大雁塔為明萬歷年改築),今成為西安旅游勝地,每日觀禮登塔者千萬,幾人思法師之惠;留影紀念者不計其數,幾人悟法師之精神。

    公元664年,麟德元年,法師63歲預知時至,往玉華山禮佛,發願往生兜率內院,輔彌勒佛當來下生;隨佛化生,廣弘大法。法師吉祥臥安逝七日後,顏貌赤白,怡悅騰常,異香滿室,高宗泣哭痛失國寶,罷朝三日追念聖德。法師葬日京邑及近州縣府送葬者百余萬人,哀恸震天;是夜暴雨傾盆,宿靈守者仍三萬余人。古今帝王俊偉豪傑,感人民之隆敬也從無過於法師也!

    現代人多以翻譯家、學者、旅行家、外交家看來法師,無異只見葉不見花,法師最主要的身份是一位超絕完美的知識分子宗教家。他一生驚天動地的諸事業無不從斯出,又無不歸於此。他一生的跋涉、修學、行持、弘法從不稍離於神聖的生命信仰。自印回唐不到10日即開始譯經工作,至往生前27日才停止,二十幾年如一日,壯哉!法師,他對每一件事業都投入置之死地而殉道的精神,每一件事業都為東土人民做到極至。法師高跡清風遠拂千古,他一生的行持是漢民族精神炳耀的巅峰。

    玄奘法師與《西游記》中唐三藏之殊隔大矣!現代中國人仍以通俗小說中的人物歪曲認識偉大英雄,並將其偉跡庸俗化,確是是負古聖之恩而不自知。

    抗日戰爭期間,日軍將領高森隆介部隊於南京中華門外掘出法師頂骨之部分。法師當年學生中有日籍人,法師俊德早已遠播海外,頂骨出土後轟動世界。日人極崇仰法師,掠回供養。近年來,日人研究玄奘法師的史料,傳記數量之巨,與國人崇西游,戲論法師成鮮明的對比。所以,今日可能一個日本人較中國人更了解敬仰法師的生平精神,國人之不爭以至於此矣!法師頂骨出土後,其間歐美各國出天價向日人購買,高森降介作為一個沾滿中國人鮮血的侵華日軍也會說出“精神信仰所系,非金錢所能與”的話來。致使法師頂骨終被迎至台灣,島內政府拔巨款建玄奘寺供養。

    法師信仰精神所感何止一國一族;法師生命偉業所化又何止一方一土;法師精魄所紹,即使暴虐惡人也為化。真是千載之人,瞻仰為絕!

    玄奘法師這樣以信仰為生命,以生命為實踐,持續一生乃至每一念的雄傑、卓偉、善美無瑕的古代中國知識分子,不能不說是人類歷史生命的典范,他永遠是聳立在人類精神之路上的一座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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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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