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因果報應錄(三十八)千裡追蹤,大黃復仇
曾智雄
他,綽號叫“芋仔”,三十多歲年紀,身體碩健,為人憨直,干起活來,認真負責,深得老板的贊賞,大伙兒也對他頗具好感,但為什麼他卻終年不回家?前幾天,這件秘密揭開了。
現正值寒冬,北風飕飕,尤其是破曉時分,更是冷到骨子裡。我們幾個輪值夜班的,做完限定的工作後,打著顫,呵著欠,又冷又困地擠在一塊,很自然地聊了起來。
忽然一陣劇烈的臭罵聲傳了過來,一下子,聊天的人楞住了,大伙都往同一個方向看去,原來是兩位上日班的同事,在路上吵了起來。
那兩個人,一個芋仔,另一個是矮仔財,也跟我們一樣,都是外地來的,同住在一個宿捨裡。
其實只要芋仔揮動一下他那粗壯的拳臂,十個像矮仔財那瘦皮猴的人,都不夠死,可是,不知道為了什麼,芋仔卻任著矮仔財凶巴巴地罵著。
大伙一起請他倆過來,說:“什麼事?說出來,讓我們評評理。”矮仔財指著芋仔,憤聲說道:“昨晚,不曉得他發了什麼神經,整夜吼個不停,害得我們很多人都沒睡好,今天沒精神上工。”他一面說著,還一面作一種很恐怖的怪聲說:“你們聽聽看,這種聲音,又不是見了鬼!”
我抬頭望了望芋仔,看他神色不對,於是招呼他坐下來,要他有事好好說,他起先不肯,頓時一片緊張寂靜。
大家凝神屏息,聽他結結巴巴地說:“約七八年前,也是一個嚴冬的早晨,我在中部山區的家鄉,閒來無事,與弟弟坐在庭院樹下,冷得不停哆嗦,腦中突然想起冬天進補的香肉,不禁垂涎三尺,轉過身來,向弟弟說:“現在如果有狗肉吃,該多好啊。”弟弟說:“還不簡單,隔壁的大黃,不是又肥又大嗎?”“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說干就干,兄弟倆拿了一條粗繩,打個活結,因系鄰居的狗,在一起慣了,毫不費力就把它誘進圈套。大黃平常跟我們感情不錯,在我們准備動手殺它的時候,它不停地猛搖尾巴,眼淚不停地流,一直向我們哀求討饒,好象已知悲慘的命運即將到來。我們對它可憐的哀求狀無動於衷,大黃雖然沒有反抗,其實它無法反抗,自始至終,都是一副痛苦可憐的哀求樣子,但也費了我倆九牛二虎之力,才結束了它一條狗命。
大黃死時,兩眼狠狠地瞪著,眼光帶著恨意,舌頭拉得很長,看來非常駭人。但是那時候,我們一心想著香噴噴的狗肉,對這一切竟然毫不理會,我們兄弟倆合力把它拉入廚房,拿起菜刀,先把那死不瞑目的狗頭砍掉,反正那也不能吃,丟掉不會可惜,然後我們就開始剝皮切塊,料理烹煮,買來兩瓶老米酒,兄弟對飲吃喝,盡興到半夜,大呼痛快過瘾。
事隔多年,某天夜裡,我夢見大黃回來了,和它生前一樣,只是不再對我搖尾,那一對凶惡猙獰的眼珠射出兩道寒光,我害怕極了,正想逃走,它一個躍身,就咬住我的脖子,“救命啊!”我一個驚呼,就從夢中驚醒,全身冒著冷汗,衣服棉被都滲得濕濕地。以後我天天都作大黃向我復仇報冤的惡夢,天天都在恐怖驚叫中醒來,家人以為我中了邪,請來符仙乩童,用盡所有辦法,也都毫無效果,久了,我不忍心看著家人被我搞得心神不寧,只好想辦法——逃。
終於,我在高雄一家和板公司找到工作,很奇怪的,我竟也擺脫了大黃的糾纏,而平靜了一段時日,於是我便不回家。
一年後,我突然接到弟弟的死訊,我才趕回去,一回到家,我就聽家人說:自我離開後,弟弟就患了跟我一樣的毛病,時常作惡夢,怪吼怪叫,後來嚴重了,連白天也在地上作狗爬,學狗叫。前天,學狗亂嗅一陣後,爬到柴房,不知怎地,放在柴堆上的鋤頭,忽然掉下來,打中他的腦袋,弟弟就這樣死了。我聽了倒抽了一口冷氣,問說:“鋤頭放在哪裡?”家人說放在柴房,我急奔往柴房,一看嚇得幾乎昏倒,沒錯,這正是我們合力敲死大黃的凶器,我趕緊胡亂地跟家人找個籍口,漏夜趕回高雄。一路上,真是草木皆兵,稍有風吹草動,就使我汗毛直豎,心跳狂亂,驚叫出聲。我有不詳的感覺,大黃已追趕來了。
完了,大黃的陰魂真的追來了,當夜,它如凶神惡煞般,出現床前,兩道犬牙的寒光,射穿我的心房,我驚惶恐怖,跪在床上求饒;蓦地,黃影一閃,已咬住我的脖子,犬牙從喉管刺了進去……“救命啊!救命啊!大黃!饒命啊!饒命啊!”我極力掙扎呼喊著,同事們被我驚醒,引起一陣騷動,知道是我做惡夢,便又躺下睡著了。但是我不敢再睡,我思量著,無論我怎樣哀求討饒,大黃是不可能原諒我的,從前我們宰殺它的時候,它不也是這樣求饒的?我只有一個老方法再逃。
到了台北,雖然換了兩三家公司,大黃卻仍然對我糾纏著,一直到我進了這個工廠,才把它擺脫了,於是,我便在這裡;好快,一做就是兩年。但兩年來,我並沒有把大黃忘記,我擔心它會找到我,所以,晚上都不敢單獨出門,連上廁所也心驚肉跳,惶惶不安。
要來的,終於來了,昨晚它帶來七八條凶狗,把我團團圍住,猛然地,全都往我身上撲,我兩腿一軟,只好眼睜睜地等著大黃咬我脖子,其他的,咬我的頭、我的手、腳,以及身上的每一塊肉;我全身血肉模糊,劇痛難當……
芋仔說到這裡,一副驚懼痛苦的樣子,停了一下,無限後悔地說:“大黃是一條很有靈性的好狗,本來我們相處也很有感情,真不應為滿一時口腹之欲,宰它下鍋。弟弟慘死後,我心中不詳的陰影,已經很深,恐怕有一天會遭到同樣的下場,所以不敢交女朋友。在弟弟死後一個星期,我終日不安,只好跑到派出所自首,我想,若能接受法律的制裁,也許我會比較安心。”
“當!當!”交班的鐘聲響了,大家如夢初醒,鴉雀無聲地站了起來,先後離開了工地,日班的同事也各就各位,開始一天的工作,只留芋仔一人,仍舊在原地發愣。回到宿捨一覺醒來,已是中午十二點,吃午飯時,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芋仔辭職走了。我一邊用飯,一邊在想:這次他會逃到哪裡?是東部?還是往南?
(民國七0年一月十日《人乘佛刊》二卷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