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手(本文以趙德馥居士的第一人稱敘述。文字略有潤色。——編者)
我九歲那年,爺爺和父親相繼去世,母親皈依三寶,長齋禮佛,含辛茹苦,撫育我和弟妹長大成人,我能背誦心經大悲咒十小咒等,都是當年母親教的。長大後,我到上海經商,生活環境逐漸優裕,很多朋友都信基督教,我也受到影響,經常去教堂,並加入基督教青年會。看到上海有的佛教寺廟香火氣太重,一些佛教徒迷信得可憐,感覺還不如基督教來得單純。此時,我已站在信仰的十字路口。
一天讀《聖經》,其中《民數記》三十一章第十六節至五十四節:耶和華命令要在未甸人身上報以色列人的仇,殺人、擄處女、搶掠牲畜財寶、分贓。還有《撒耳記上》第十五章二至三節:上帝下令將亞瑪力人男女孩童連吃奶的,和牛羊駝驢,盡行殺盡。如此殘暴的行為令人慘不忍睹,引起我極大的懷疑,多次詢問牧師,回答卻總是答非所問,不著邊際,兜著圈子,就是不作正面解釋。我一向認真,哪肯盲從?從此,我對基督教失去信心。
雖然我從未敢公開反對母親信佛,可母親在家中看經時,只要見我回來,馬上停止閱讀,立刻將經本收起來,這讓我心中不安。母親年紀大了,體力不如以前。由於我不信佛教,信仰上不能統一,我有孝卻沒有順,總想有機會探討探討佛教的內容究竟如何,但是工作太忙,沒時間看佛經,況且佛經也太多,無從著手,偶而拿起一本佛經來,看上兩三行,由於不懂深奧的義理,總也看不下去。
有一天,母親領著五歲的兒子達觀,去新民路上海佛教居士林念佛,直到晚上還沒回家,我很著急,就趕到居士林找人。大殿上約有六七十人,正在繞行念佛,達觀也在其中,走在母親前面,合著一雙小手,邊走邊念“阿彌陀佛”。我當時見了,竟然滿心歡喜。在走廊上站了不到一分鐘,來了一位居士招呼我坐下,經請教姓名,就是朱石僧,他贈我一本《印光法師嘉言錄》。當晚回家,我就讀到深夜,文字平易近人,義理深入淺出,合情合理,語重心長,使我信仰上有了極大的轉變。
為了安慰母親,仲夏的一個早晨,天下著雨,我從上海冒雨往蘇州穿心街報國寺,帶著許多迷惘,懷著矛盾的心情,想向這位當代的大德高僧印光老法師,問個究竟。
到寺院已近上午十點。迎面一位五十開外的師父,招呼著對我說:“你是外地來的吧?”我一愣,可我才不要聽這種神奇古怪、故弄玄虛的話。我沒好氣地反問:“你怎麼知道?”那位師父依然態度和藹:“老法師每逢農歷初一、十五日,接受本地人的皈依;對於外地來的,隨時為他們說皈依。今天早晨收拾飯碗後,老法師還沒開窗門。依我們一貫的經驗,凡是這樣,在中午前一定會有遠處來的人請求皈依。”我心中一怔,嘴裡還是倔強:“我又不是來皈依的。”他也不和我爭辯,微微一笑:“陪您去見老法師好嗎?”我點點頭,跟他走進大門,穿過天井,左轉,進了邊門。他用手一指,果然關房的窗門閉著。那位師父邊叩關,邊對我說:“見到老法師要合掌下跪三拜。”
牆上的小窗開了,眼前的老法師相貌莊嚴,慈眉善目。年少氣盛的我,不禁肅然起敬,不知不覺合起雙掌,悄悄抬眼觀望,更覺老法師法相莊嚴,如同面見佛菩薩……我恭恭敬敬跪下,老法師伸出右手扶我站起,叫我坐在窗口的方凳上。
老法師握住我的右手,問我叫什麼名字,哪裡人,作何行業,我一一回答。老法師又說:“你有什麼疑問隨便談談好了。”他的神情令人望而敬畏,來時滿腹的牢騷、疑問,頃刻間煙消雲散,一時竟無從問起。還是那位引導師父從旁說:“你可以請求老法師開示啊。”我趕緊點頭。
印光法師緊握我的手,惇惇教誨:“你應該懂得做人的道理,要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夫妻互敬,不要溺愛小孩。家庭興旺要靠好兒孫,國家強盛要有好公民。大家要從小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養成慈悲善良的品行。”這些母親的老生常談,經由大師口中說出,恰如一彎清水注入我的心田。
卻聽師父接著說:“我們國家即將到來的災難已無法避免,只有虔誠地念‘南無觀世音菩薩’,祈求減輕災難;念‘阿彌陀佛’求生淨土。要吃素,發慈悲心,深信因果報應。念佛求生西方是最方便、最穩當的法門,至於破血湖、做壽生、寄冥庫,都是迷信,也是有些出家人維持生計的一種方法,你只看好樣子,別管那些迷信的事。”師父當時開示的許多忠孝悌義、戒殺放生、救災恤難的話,大到國家前途安危,憂懷未來的世界局勢和劫運,語重心長,後來都得到了證實。
那位引導師父又在一邊說:“你請求老法師傳授皈依吧!”此時我已心悅誠服,趕緊頂禮請求。皈依儀式後,師父為我取法名德馥,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我,握著我的手又說:“你今後是佛弟子了,要深信因果,敦守倫常,恪盡本分,無論對善人惡人都要懷著一顆真誠的心。所有惡事不可做,一切善事要奉行。老實念佛,求生西方。你不要學大派頭,最好是吃長素,不能吃長素,也要吃六齋十齋。”師父對我開示了一個多小時,令我如飲甘露、如沐春風,認識到做人學佛的真理確確實實,毫無玄虛,我的思想廓然清朗,滿心歡喜。師父的威儀如泰山北斗,師父的言教如嚴父慈母;師父的手,外表看很粗糙,內掌卻溫軟如綿。師父送我《文鈔》和《嘉言錄》各一部。
想起常見母親用紅紙,包一個銀元供養師父,我也拿出一張伍元的鈔票供養師父。師父立即叫:“明道師,你拿去登記上賬。”這時我才知道引進的師父是明道師。(到年終,報國寺寄來一張弘化社征信錄,內有“趙德馥居士,印經書功德伍元”。)這時已近中午,師父又囑付明道師招待我吃午飯,並說粗飯素菜。我向師父頂禮告辭。師父右手一揚,聲音抬高說:“要老實念佛!”飯後我辭謝明道師。因經理的幾項營業,事務繁忙,我沒空浏覽姑蘇風景,匆匆返回上海。此行的收獲,解決了我險入歧途的嚴重問題,得以正信三寶,作一個理直氣壯的佛教徒。
回到上海,一進家門我就大聲說:“媽媽,我在蘇州皈依印光老法師了!”母親用驚異的眼光看著我,嘴裡連說:“好好好!”我把師父親筆書寫的皈依法名以及《文鈔》、《嘉言錄》、《安士全書》等拿給母親看,母親簡直樂不可支,笑出眼淚。能讓母親高興,我也在心中歡喜地感謝恩師。
從此,母親在各法會道場常對道友們說:“我的大兒子也皈依印光老法師了,大媳婦也要皈依了。”母親是那麼欣慰,家庭之間也更加和樂融融。不料第二年夏,母親感覺身體不適,自己知道時間不多了,日常加緊念佛,買魚鳥放生,並常常約道友來家中念佛。我與妻子虔誠供養,熱情招待。農歷七月二十二日那天,上午母親還隨眾念佛,到中午,在四眾師友的助念中,母親安詳往生。
妻子高春芳,感念我母親的教訓愛護之恩,平時也常聽我們講印公老法師的嘉言懿行,深受感動,決定於先母往生之日起,發心吃長素。按照鄉俗,媳婦繼承婆母吃長素叫做“接齋”,鄉裡稱為大孝。後來,妻子在一座山洞搭建茅屋潛修。
母親往生後,我想去蘇州拜谒恩師,妻子和我的朋友喬大經也想皈依印光大師。初夏的一早,我偕同妻兒朋友,從上海坐火車到蘇州。我七歲的孩子達觀,還是第一次坐火車,興奮不已,東張西望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忽然他指著一頭牛大叫:“爸爸,這是什麼東西啊?”當時正值梅雨季節,不時有風雨從窗口飄進來,孩子打打噴嚏著了涼,我們都很擔心。
一下火車我們直奔報國寺,明道師為我們叩關,師父風采依然。行禮後,師父一開口就問:“你這一兩年來信願堅定嗎?每天的念佛有定課嗎?”糟了!我緊張得結巴了:“師父,這個這個,因為打理飯店、玻璃廠等等,我忙不過來,所以,念佛功課還沒來得及定……可是,可是我的信願已經很堅定了。”恩師一臉嚴肅地說:“只有給自己定下每天念佛功課的,這種人信願才算堅定;不定念佛功課的,信願還沒有堅定!你還得要下功夫認真念佛!”師父的這一頓棒喝給我高度警覺,接著,我又請求師父為妻友說皈依。
正在這時,孩子哭道:“哎呀!肚子痛死了!”腹瀉不止,又開始發燒。入夏以來,霍亂病流行猖獗,氣候又不正常,風雨陰冷的,孩子顯然是在途中受了風寒,我們都很焦急。師父聽到哭聲,探首窗外,連連說:“那小孩子有病,抱過來!快抱過來!”我趕緊將達觀抱到窗口,師父給孩子摩摩頂,從瓶子裡倒出大半碗冷水,叫他喝下去。我一看急了,小孩正是著涼拉肚子,哪裡還能再喝冷水?我在孩子耳邊小聲說:“少喝點,少喝點。”誰知孩子伸出小手,抓住碗一飲而盡,剛喝完水,立刻掙脫懷抱,跳到地上頑皮起來,一下恢復了健康,我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明道師說:“這是師父加持過的大悲水,真靈驗哪!不知救治了多少危難的病症。”旁觀的僧俗數十人,見此情形都交口贊歎,不約而同合掌稱念:“南無觀世音菩薩!”師父慈悲,接受妻子和喬君的皈依,又以大悲水救治小兒達觀急症,為他種下善根,真是恩同再造。
關於大師加持大悲水還有段故事。民國二十一年,大師在報國寺關房,家住蘇州西花橋巷吳恆荪的母親,病勢危急,恆荪又在北京,家人心急火燎,一面打電話催他回家,一面請人到報國寺求大師加持一杯大悲水。大師憐憫他們一片孝心,當即持大悲咒三遍,然後叫他們趕快把水杯拿回去,老夫人喝下後立刻起死回生。慶幸之余,吳恆荪的妻子想起他們九歲的兒子,出生後不到兩個月,渾身長滿小瘡,多年來醫治無效,不斷發作,每到春天病情就更厲害,就又來求大悲水,大師照樣滿願,孩子也立刻痊愈。
從此天天有人前來求大悲水,後來求的人越來越多,就改用大瓶裝。而對於遠道寫信請求大悲水的人,因為水沒法郵寄,就用香灰。大師到靈巖後,由於局勢動蕩,買瓶子不容易,又缺錢,就用米代水,加持大悲米就助眾生。印光大師大慈大悲,大悲水大悲米不知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更有許多人因此而皈依了佛門。
抗戰勝利後,小兒達觀上中學,誰料受了同學影響,常常去教堂聽牧師講道,信仰上日益接近基督教,與我當年如出一轍,或許有點遺傳性。我知道後,責問他到教堂聽道的動機何在?為什麼違背佛的教誨?他一開始還吱吱唔唔,我提醒他:“想當年,你在報國寺,就是喝了印光大師的一碗冷水,當場治好了你的腹瀉,難道大悲水不靈?佛法不值得你信仰?” 達觀這才心服口服,說自己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對大師的莊嚴德相歷歷在目,並深表忏悔。從此達觀笃信佛教,後來和媳婦一起皈依高僧南亭老法師。要不是當年印光大師一碗大悲水的遠因,怎能挽回孩子的信仰,完成了我的佛化家庭?真得萬分感謝印祖恩師的盛德。
大師西歸後,我的朋友葉愚僧居士趕到荼毗場所,遲到了一天,師父的捨利已被撿完,仍有很多同修,跪在骨灰四周,哀求尋檢捨利。葉愚僧邊哭邊求:“師父啊,弟子路遠,交通不便,來晚了,求師父慈悲,賜弟子捨利!”求了很長時間,終於在骨灰中撿到捨利珠五十多粒。葉師兄回來贈我捨利珠十七粒,我不敢據為己有,拿出一百個銀元,請銀樓制成寶塔,將師父的捨利供在其中,交給本地楊浣石老居士保留在佛教居士林,供世人永久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