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裡禅師字尊美,俗姓王,是湖南邵陽人。他生性純樸,求慈從善。可是,大不幸的是,當他還十分年少的時候,父母便雙雙亡化。這樣,無依無靠的仁裡就來到家鄉附近的青雲山,出家做了和尚。長大到二十歲的時候,他又師從岐山寺恆志法師受具足戒。
這位恆志法師在當時是位鼎鼎大名、法緣隆厚的高僧。他以宗規嚴厲、不稍寬假而著稱。仁裡卻不負厚望,憑借著自己深厚的慧根與聰穎,再加上勤敏努力。在師尊的棒喝之下,很快,便乘戒修通,冤親等慈,道業日盛,而歸依之人也越來越多了。
清光緒初年(公元1875年左右)邵陽城北的僧俗缁素,在白雲巖關集資創修了一座昆廬寺,共同商議,一致同意勞請學佛初成的仁裡禅師出任住持。仁裡禅師答應後,就興致勃勃、精神抖擻地來到這裡。這白雲放眼望去,果然是巖崖高聳,壁立萬仞;群山起伏,溝壑縱橫;頭頂之上,則白雲悠悠,祥瑞冉冉……這麼一處林壑幽險、風習渾噩的地方,自然是人煙稀少、碧草連天了。仁裡禅師一見,不覺心為之大喜。他決心努力開山,創建出教宗又一處叢席。
在他的努力下,果然沒過多久,而禅侶蒸蒸,歸者如流,過荒僻野地的毗廬寺成為了遠近僧眾仰慕的一處寺院。
當時,在邵陽城東又有一座點石庵,這還是當年湍愚禅師開化弘法之所。但是,歷經百余年之後,風風雨雨,霜打日曬,原本十分莊嚴、華妙的寺廟棟宇剝落,殿堂坍塌。庵中僧眾聽說仁裡禅師法音響亮,又距此不遠,便決定請他前來住持古剃,使它再展昔日繁榮,返現生機。
仁裡禅飾果然以弘教護法為己任,一聞人請,便慨然振錫而來。幾年之間,他四方化緣,積聚錢糧;又我親自延工選材,督促指揮,終於使得一座巍巍古剎畢現當年榮光,殿閣樓台,紅牆黃瓦,照耀山谷。人們見了,無不爭相前來朝拜、參谒,香火重又大為興盛。
到清光緒丁未(公元1907年)的冬天,說法弘教,從不懈怠的仁裡禅師已變成了一位垂垂老宿,但他卻依然登壇弘法,鞠躬盡瘁。這時,他在毗廬寺傳戒說法,已然桃李紛芳,有一百九十多位弟子出自門下了。對這些門徒弟子,他始終誘掖孜孜,不倦津梁。但是,他卻又屢次為寺中沒有佛教典籍叢書《大藏經》而苦惱。因為,仁裡禅師深知,自己的這些弟子雖然勤勉學佛,但是,如果他們不親自攻讀佛教秘要的話,最終還是很難有什麼大成就。
因此,眼見著自己一天老似一天,塵緣無多了的仁裡禅師,便發下誓願,決心乘自己尚能行走的時候,四處訪求,務必為寺院搜羅到整部煌煌大典《大藏經》。
於是,年近七十的黃發老宿便開始了他艱苦卓絕、世人驚歎的京師之行。前後歷經三年時光,屢歷風霜,備極辛勞,終於如願以償。
而就在這自邵陽北上京師又南返故寺的千裡跋涉中,仁裡禅師沿途探訪古寺名剎,與當時各位高僧探討經律,互贈偈頌,詩詞唱和。其中,尤其是仁裡禅師一路顛踣,迤逦來到著名的天童寺時,與當時寺中高僧敬安禅師的詩詞唱和引人注目。
在天童寺,時正炎夏,敬安(字寄禅)禅師聽說大名鼎鼎,法趨一方的仁裡禅師法駕光臨,就特別迎請他上山消夏。當然,名為消夏避暑,實際上卻是彼此間參勘探求,相互發明佛法,以求更加精進。一個炎夏過去,彼此之間都不覺十分敬服,而法緣佛意也就更加深厚了。當仁裡禅師就要啟程時,敬安禅師書贈諸多詩句、偈頌,以相勸勉,內容卻全都是仁裡禅師自己的平生懿行,或者干脆就是他這次行旅途中的見聞與境遇。
其中,頗多詩句、偈頌均有可探著,這裡估且采撷三、四以供賞鑒。
敬安禅師曾經贈送給仁裡禅師這樣一首偈子:
多生忍辱運悲深,刀割香塗不動心;
蚤虱紛紛來乞食,捨身為彼立叢林。
原來,就在仁裡禅師居止天童山寺的時候,時正炎夏,他卻一襲僧袍,百衲其衣。尤其是因為久未洗滌,上面沾滿了跳蚤與虱子,有人見了,就替他用手捉住剔除。但是,仁裡禅師卻勸阻住了他們這一好心的行為,還笑著說:“我已決心捨身而為它們立一叢林,為什麼要把它們趕走,而違背了我的初衷呢?”僧侶們一聽,不覺大為驚歎。
仁裡禅師喝水的時候,特別擔心水中有什麼小蟲子一類的生靈被他不小心而喝入腹胃之中,所以,他在喝水之先,總是先用一個細紗袋將要飲用的水過濾一遍,然後才去喝。因此,敬安禅師又寫了一首偈子贈送他:
錫杖繩床手自將,廣行方便作津梁;
欲知德被昆蟲細,看取隨身漉水囊。
還有一次,仁裡禅師一路爬山涉水,艱辛而行,可是,這天晚上,他好不容易趕到一處佛庵,請求借宿一晚。這佛庵中的僧侶不知怎麼一來,居然狠下心來,拒絕了一位同門佛徒的請求。當仁裡老禅師正要向庵主詳細說明自己的情況時,庵主卻居然大為生氣,怒氣相向。但仁裡老禅師卻任由他棒喝責罵,並不申辯、還口。可是,天早已黝黑,夜色深沉,仁裡禅師見前不著村,後不巴店,前後望去,渺無人煙,便決心借庵檐之下,權且暫憩一宿。但荒山野外,又實在難以成眠。於是,他便開始誦卷;過了一會兒,月出東山,清輝朗照,課誦已畢的仁裡老禅師看見佛庵邊上芳草萋萋,荊棘蔓延,正好房檐下又有一把鋤頭,他便干脆不去休息了,抄起鋤頭,替庵寺除起野草雜荊來。後來,這叮叮梆梆的鋤草聲終於感動了庵主,他走出庵來,向禅師禮拜不已。
聽說了這個故事後,敬安禅師興趣頓生,又寫了一首偈頌贈送給仁裡禅師,對他勖勉有加:
聞師行腳宿山庵,饑吃拳頭味亦甘;
月出窺園猶拔草,令人思念每生慚。
仁裡禅師早先住持點石庵時,常常庵中缺糧少米,忍饑挨餓,但他卻依然從不拒絕四方僧俗,凡有所請,一並納入庵中;即使庵中止剩下一粒米糧,他也絕不私吞,而是與大家共享。所以,敬安禅師又有詩偈稱贊:
點石庵中苦異常,平居十自九無糧;
唯將一滴清溪水,散作醍醐上味嘗。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我們卻不難從中發現仁裡禅師那清邁超越的道品風貌。
至於仁裡禅師自己,雖然他專心持念,努力修為,但是,禅景清超,他也不時吟詠。比如,他曾吟詠了一首《除夕》詩:
清閒佳趣在森泉,淡薄風光不世緣;
瓦龛通燒松火暖,吵铛爛煮萊根淡;
從來處富爭濃艷,自古居貧斷爨煙;
輸我山僧忘歲月,不知明日又新年。
到了中華民國癸丑(公元1913年)十二月初,仁裡禅師偶感身體有所不適,便知自己塵緣將盡,不日即將大行西去。就這樣端坐二十余天,天天誦佛念經,從不稍懈。到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仁裡禅師便已知歸期在即,於是便沐浴更衣,合掌西向,誦禅半響。然後,只聽得他大叫一聲佛祖的法號。時年便圓寂西去。時年七十五歲,僧臘五十五年。後來,他的弟子給他建塔於點石庵左。
仁裡禅師一生堅忍精進,形容枯寂。他患有口吃的毛病,期期艾艾,言語不暢;但時,他筆下卻極為流暢,洋洋灑灑,千言立就。自從投身佛門之後,他便只是長坐而已,從不臥床休息,竟然做到了五十年如一日。他又從不蓄積私財,不論冬夏,都只是身上那件僧袍而已,此外身無長物。自從他參透了父母未生前一句證通慧悟,便翹心淨土,四十多年,從無二心。到最後,他終於如願以償,得歸淨土。僧徒道眾,無不景羨不已,祭祀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