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國的各大菜系中,我最清楚的就是粵菜。出了名以後,經常被奉若上賓,飯局不斷,且多是粵菜的局。在北方,粵菜被公認是最鋪張的,稍不留神就中了埋伏,光是一人喝一盅湯就比叫滿一桌子的川菜貴,刀刀見血,做東的人不帶上萬兒八千的,看菜牌的時候就得把第一頁翻過去,直接從第二頁點菜。正因為如此,也就凸現出宴客的體面。
北京吃粵菜最負盛名的酒樓叫“順峰”,十年前興起,貴客一直如雲,有頭有臉的天一擦黑全在那裡聚齊兒。據說頭一撥腋下夾著包,一手拿“大哥大”,一手拿車鑰匙的座上客,現在大部份已經折進了大獄,每天以白菜湯鹹菜窩頭度日了,但“順峰”的粵菜,卻依然是新貴們宴客的首選,潮起潮落,高朋滿座。
吃粵菜的特點是,開飯前先請來賓圍著魚缸籠子一通端詳,分別指出自己心儀的活物,接著就有一批生猛海鮮英勇就義。處決的方式也是十分殘忍,龍蝦通常是被活著凌遲,肉都吃完了,頭上的須子還疼得直打哆嗦。蛇一般會當眾剪掉腦袋,擠出血和膽獻給主賓。
蝦的下場有幾種:趕上喜歡白灼的算它們上輩子積了德;但大多數會被扔到燒紅了的石頭上煎熬,美其名曰“桑拿蝦”;更有慘無人道的是活著用酒麻翻,生吞活咽,席間常能聽到“絲絲”的叫聲,那是活蝦發出的呻吟。
原來我一直認為漢族善良儒雅,粵菜的風靡令我發現,這個民族也很殘忍,對弱小動物犯下的罪行也是慘絕人寰、令人發指。菩薩若是為此懲罰漢族,我申請對我網開一面,因為我不吃肉,也不怎麼吃海鮮,尤其是不吃活物。
凡屬這類飯局,我能推則推,能不去就不去。實在是盛情難卻的,就先在家吃飽了再去赴宴。席間我也是能躲就躲,能閃就閃,躲閃不過,又不想讓別人掃興,就象征性地夾兩筷子放到自己面前的盤子裡跟著瞎比畫,別人一讓我吃菜,我就端酒杯,掩護自己蒙混過關。
近來因為心髒不好,酒也不能喝了,趕上粵菜的局,就只能拿話搪塞,讓我吃菜,我就講笑話飛段子,分散別人的注意力。弄得我每次赴宴之前必得搜腸刮肚冥思苦想,說姚明現在值多少錢,說好萊塢的各種逸事,連傳謠帶造謠,凡是能引開別人注意力的手段全都施展出來。
這種時候最怕有心人,一眼識破我的伎倆,出於好心一再追問:鮑魚不吃,吃魚翅嗎?魚翅不吃,吃蟹嗎?蟹不吃,吃蝦嗎?蝦不吃,吃乳豬嗎?乳豬不吃,吃蛇嗎?蛇不吃,吃扇貝嗎?扇貝不吃,吃白鳝嗎?鳝不吃,吃牛柳嗎?你到底能吃什麼?你怎麼那麼事兒媽呀?
這種情況時有發生,逢此情景,我只能實話實說:你們要是真疼我,就給我點一道西紅柿炒雞蛋,口重點,別放太多的糖就行。要是你們心裡還過意不去,覺得虧了我的嘴,就干脆把那些奇珍異馔折成現錢直接給我也行。我太太徐帆如果在座,她會挑幾個蒜瓣、蔥段,舀兩杓醬油湯,放在米飯裡拌吧拌吧遞給我,同時對大家說:你們吃你們的,別理他,他這人特別擰巴。
長期熬夜養成吃消夜的習慣。消夜很簡單,開水泡飯就剩菜。尤其喜歡吃剩菜裡的蔥段蒜瓣,入味,香。餐後喝一杯檸檬水漱口,點一支煙回味,美。自幼家境不富裕,菜鹹下飯,因此養成口重的習慣。最怕友人款待粵菜,窮人家的孩子發了財也學不會享福,拍的電影也重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