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惠能
唐朝時候,在嶺南新州地方(今廣東省新興縣),有一位原籍范陽(今河北省宛平縣)的盧行瑫先生,本是高祖武德年間(公元618—626年)的官吏,因貶官削職流放到新州作老百姓。夫人李氏有一天夢見庭前白花競放,白鶴雙飛,異香滿室,即覺有娠,遂竭誠齋戒,懷妊六年,於太宗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歲次戊戌年二月初八日子時生一男嬰。這時只見合府毫光騰空,滿室香氣芬馥。到了拂曉,有兩位異僧來訪,對瑫公說:“恭喜夫人生子,我等特來祝賀,並為令郎命名。”瑫公問何名,僧說:“惠能。”公又問其意,僧答:“惠是將以大法惠濟眾生,能是能隨眾緣而作佛事。”兩僧說罷,就忽然不見。瑫公夫婦驚異不己,因此即名此兒為惠能。——這就是我國禅宗第六代祖惠能大師誕生的經過。
六祖誕生後,不肯飲母乳,夜遇神人,灌飲甘露,才維持了幼小的生命。但不幸的是,在他三歲的時候,父王瑫公去世,葬在宅畔。寡母守志鞠養,母子倆就遷往南海(今廣東南海)居住。
惠能長大後就上山打柴,每天運柴去街市出售,用來維持母子兩人的生活。
有一天,惠能打柴回來,便挑著進城,很快地就賣給一家客店。他收了柴錢正准備離開的時候,偶然聽到一位客人在那裡高聲朗讀著《金剛經》。惠能因為年幼失父,未受教育,雖然聽不懂那位客人念的是什麼經,但聽來好像有所啟悟似的,便很恭敬地上前向這位客人請教:“先生!您念的是什麼書?”這位客人告訴他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惠能又問:“您這部經是從哪裡來的?”客人告訴惠能說:“我從蕲州黃梅縣(今湖北省境內)的東禅寺來,禅宗五祖弘忍大師在那裡住持教化,我也曾到那裡頂禮膜拜,去聽受這部經典,忍大師的弟子有一千多人,五祖常勸四眾弟子,只要誦持這部《金剛經》,便能破除我執的障礙,顯出自己的本性來,直截了當地成佛。”
惠能聽了非常歡喜,就想要去黃梅東禅寺依五祖出家。可是老母在堂,今後的生活又將如何呢?因此,他不免躊躇不決。也許是宿世的因緣吧,這時另一位客人聽說他有出世之意,非常高興,當即慷慨解囊,送給惠能十兩白銀,要他拿去安頓老母、備置衣糧,並且指示他速去黃梅參拜五祖。惠能拿了銀子回家,禀明母親要去黃梅出家的事。母親知子非凡,便允許他去出家。惠能非常高興,把母親安置好後,就拜辭堂上,束裝啟程。一路上走了三十多天,便來到黃梅。
惠能到了黃梅,便找到東禅寺,即拜谒五祖弘忍大師。大禮已畢,五祖問他:“你是哪裡人?想要求什麼呢?”
“弟子是嶺南新州的百姓,此次遠道專程而來禮拜大師,只求作佛,不求他物!”惠能答道。
“哦!你是嶺南人,那裡多獦獠蠻族,蠻子也能作佛?”五祖故意試探他道。
“人雖有南北之分,佛性豈有南北之分?獠蠻身與和尚身雖不同,但其佛性又有什麼差別?”惠能應答如流,言詞鋒利。
五祖聽了惠能應答的話,知道這是堪作法器的人才。本想再試問幾句,但見徒眾左右圍繞,恐他鋒芒露得太明顯了會招人妒忌,便對惠能說:“好吧!你且隨著大眾去工作服務吧!”
“啟禀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若不離自性,即是福田,不知和尚叫我去作什麼務?”惠能的悟性很高,這幾句話問得很透徹,言外之意是說,自己的心性本來是清淨光明的,只要不離自性便是功德圓滿的福田。五祖聽了心中很是贊歎,暗喜這蠻子的根性太利了,怕他遭嫉,便對他揮著手說:“你不要啰嗦了!趕快到槽坊去吧!”
惠能退到後院,這時有一行者給他派了砍柴舂米的工作。
惠能在後院槽廠,每日劈柴舂米,這樣無聲無息地工作了八個多月。他工作勤奮,雖苦無怨。
有一天,五祖大師來到後院,對惠能說:“我在初次接見你時,就看出你的見地與眾不同,堪作法器,但恐有惡人嫉妒害汝,所以我不和你多說什麼,不知你可曉得否?”
惠能答道:“是的,弟子也知道和尚的慈悲和苦衷,所以也不敢到前院去,只有在這裡埋頭苦干,免得拋頭露面、多出是非。”
次日,五祖忽然召集眾弟子,於是諸門人紛集祖堂。五祖對眾宣布說:“世間眾生,惟生死事大!你們終日只知修福,妄求有漏福田,不知此有漏之福終非究竟,對於生死苦海反不求出離。要知自性若迷,福田又焉能相救哉?今命汝等各自回寮,收攝六根,觀察你們的智慧,取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前來見我。若能悟得大意,我將衣法傳汝,為第六代祖。火速去作,不得遲滯!若用思量,即不中用。凡是見到自己本性的人,言下即見。若能作到這樣的,即使掄刀上陣,亦得見性。”
諸門弟子聽了五祖的宣布,退出祖堂,大家都竊竊私議:“我等何必多此一舉,即使思量作偈,亦非見性之作,枉費心力,又有何益?神秀上座是本寺教授師,除了他以外,還有誰能傳得衣法呢!”大家聽了這些話也就死心,索性就不去作偈,心想:“反正我等以後依止神秀大師就是了。”
神秀本人不見大家動靜,心中想道:“他們不作偈的意思,必以我為他們的教授師,但我必須作偈呈和尚,否則和尚又焉知我心中見解的深淺呢!然而我呈偈的用意,為求和尚印可即善,若為希圖祖位則惡,這與凡夫一般欲謀祖位的名利之心又有什麼分別!但若不呈偈印證,又終不得法,真是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在五祖堂前有走廊三間,原擬請官居供奉之職的盧珍居士繪畫《楞伽經》說法圖及歷代祖師代代相承之血脈圖,俾流傳後世供養。是夜神秀作好了偈,曾幾度行至祖堂前,總因自己見地不真,心中恍惚,遍體汗流,欲進又退,前後經四日,去了十三次,終未呈偈。
神秀想道:“不如在祖堂前走廊下,把它寫在牆壁上,任和尚自己去發現,得贊許,便出而禮拜,承認是自己作的。若此偈不堪見性,就讓它去,也只好怨我自己修學不足,枉住山中數年,受人崇敬禮拜,我更修何道呢!”於是,神秀在是夜三更,不使別人知道,左手執燈,右手執筆,書偈壁上: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神秀寫了偈就歸寮房,誰也不知何人所作。神秀想:“明天五祖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說我不堪見性,則怪我自己迷惑,宿業障重,不能受法。總之,聖法難以測度耳。”神秀在房中左思右想,坐臥難安。
直至五更,五祖已知神秀未曾入門,不見自性。天明即著侍者去請了盧供奉來,走向南廊壁間,准備照前擬繪畫圖相,但見壁上書偈,便對盧居士說:“勞你遠來,卻不用畫了。蓋《金剛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故不用畫了。”
五祖為保留此偈,與人誦持,以慰眾望,故引經作證,取消了畫相的計劃。於是令眾弟子:“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得大利益!”又令門人,焚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可見性。
眾門人誦偈,多贊歎稱善!
五祖到了夜間三更人靜時,喚神秀入堂,問偈是否他作。神秀只得實告,但說明自己不敢妄求祖位,只希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是否有小智慧。
五祖告訴神秀:“這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尚未入門,這般見解,要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你且回去,重作一偈送來吾看,若得入門,便傳衣法。”
神秀回寮房後,雖又經過多曰,偈仍作不出來。
這時,有一沙彌從磨坊經過,口裡卻唱著神秀作的那首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恰巧被惠能聽見,惠能心裡有數,這首偈子並未見到本性,但不知是誰作的,於是將童子喚住問他:“上人!您口誦的是什麼人作的偈子?”
“你這蠻子!啥事都不知,這是我們寺裡鼎鼎大名的神秀上座所作的偈子!寫在南廊壁間,五祖大師令人皆誦,還要我們向它禮拜,依偈去修,便不墮惡道,更得大利益!看來五祖要把這衣缽傳給他了……”
惠能聽了,就對小沙彌說:“上人!我在這裡踏碓已經八個多月,還沒有到堂前去過,敢煩您引我到南廊去拜拜偈子好嗎?”
童子立刻答應,遂引惠能到偈前禮拜。禮畢,惠能因不識字,又拜托沙彌再朗讀一遍給他聽。
這時有一位江州(今江西九江等縣)刺史的佐吏官姓張名日用,也正在讀偈,惠能聽了對張說:“我也有一偈,請先生為我寫上。”
這位佐吏官聽了,頗感驚奇,帶著懷疑的口吻說:“你!你也有一偈?”
惠能知其有輕視的意思,便對他說:“眾生本來即佛,欲求無上菩提,不可輕於初學。因為菩提之性非因緣而生,是超脫言語文字的,所以下下人也能有上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
這位官吏聽了他這番高論,心中便不敢再存傲慢之意,不但答應為他寫偈,還要求惠能:如若得法,須先度他。
於是惠能口唱,張日用就替他寫在壁上,只見寫道: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時五祖門下弟子莫不投以驚訝的眼光,異口同聲連連啧啧稱奇: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才多久,竟已成了肉身菩薩。於是立刻傳到五祖丈室,五祖出來一看眾人驚奇的眼色,立刻拿起僧鞋,把惠能作的那首墨跡未干的偈子給抹擦了,還連說:“這偈也沒有見性啊!”一時,門徒們驚奇的心情才見平靜下來。
次日,五祖偷偷來到磨坊,見惠能腰間纏著一塊石頭,正在舂米,心中暗歎:“求道的人,應當這樣麼?”又問惠能:“米熟了沒有?”
惠能立刻應道:“早就熟了,只還未篩(師)過!”
他倆一問一答,言下之意,聰明的讀者當能了然。五祖見他應答恰當,就用錫杖擊碓三下而去。
惠能會得祖意,等到三更鼓響,暗暗來到丈室,五祖怕被別人看見,還把門窗的孔隙用袈裟遮住了,即為惠能一人講《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處,惠能豁然大悟,明了一切萬法是不離自性的。惠能悟後,對五祖說:“真想不到自己的本性,本來就是清淨的,本來並無生滅的,本來自己具足的,本來沒有動搖的,本來能生萬法的啊!”
五祖聽了他的話,知惠能已經徹悟本性,就對他說:“不識本性的人,學法亦徒然無益,若識得自己的本心,見了自己的本性,那就是大丈夫、天上人間的師表,與佛一般無二。”
於是,五祖就在是夜三更人靜、大家都不知不覺的時候,傳給惠能頓悟的教法,並授給衣缽,還對他說:“你已是禅宗第六代祖,你要好好地護念住,普遍地去度化有情的眾生,使它流布將來,不要使它斷絕了啊!”
五祖說罷就把衣缽授給了惠能,還叮咛了一番,又說了一首偈: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五祖又對惠能說:“從前初祖達摩大師剛來此地,恐人不信,所以傳授此衣以為信證,代代相承;其實以心傳心,都是要自悟自證。自古以來,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是爭的開端,到你為止,勿再相傳。若再傳此衣,則生禍害,吾宗命脈,反保不了。你現在快去吧!久了恐怕有人會害你!”
惠能聽了,不免猶豫,便啟問五祖,要向何處去?
五祖告訴他說:“逢懷則止,遇會則藏。”
是夜三更,惠能領了衣缽,五祖送至九江驿,五祖與惠能上船,惠能撐桿開船,五祖又試著問他說:“應該是我渡你啊!”
“迷的時候師度,悟了以後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長於邊疆,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惠能不假思索,應答得很恰當。
五祖聽了,也立刻為他印證說: “如是如是!以後諸佛心法,由你來大行於世!汝今此去向南,時機未熟,不宜速說,否則佛法難以興起。”
於是惠能辭別五祖,捨舟登陸,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