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共同外前行,簡而言之,就是修出離心。出離心並非人人生而有之,上來就純粹是為了解脫而學佛,大多數人的起點沒有這麼高。出離心要一步步培養起來。大家剛開始進到佛門裡來,多是因為遇到了難事,求佛菩薩幫忙解決問題的,要不就是求福報,求平安,希望這輩子能少點磨難多點快樂。然而有些人慢慢就體會到,人這一輩子,溝溝坎坎是填不完的,快樂不是沒有,轉瞬即逝。多好的緣分,多好的人,輕易也就散了。這世間的事真是沒道理可講,你不學佛不生出離心,一切也是轉頭成空。知道世間法有多麼靠不住,修出離心才算是有點影子了。
開門見山就談出離心,對很多人來說都不好接受,可是要繞過出離心先說別的,人生短短幾十年,東繞西繞,轉眼就沒了。佛教的修行,再怎麼繞終歸要回到出離心上來。
我知道,大多數人成長、生活的環境和傳統都不鼓勵人們過多地關注解脫輪回這件事,今生今世一帆風順、幸福安穩就夠了。即使在信佛學佛的人當中,也有不少人認為現世的幸福美滿是學佛最起碼應得的好處,如果連眼前想要的都得不到,還說什麼來生來世得大福報。就算不以財富、地位、才智、健康、長壽等等為目標,也應該在追求解脫的過程中,順便把這些福報體現出來,這也是大乘佛教度化眾生的方便,否則學佛就有點理不直氣不壯,不但不能說服身邊的親朋好友跟著一起學佛,連自己也開始猶疑了。現世、世俗的福報常被當作衡量學佛是否有成效的指標。說某位名人、富豪也是信佛的,大家便感到“與有榮焉”,備受鼓舞。如果一位居士越來越窮或者工作生活不太順利,人們就會想:要麼是佛法不靈,要麼是他學佛沒學好。
你也許會說:釋迦牟尼佛的堂弟阿難尊者當初就是因為羨慕佛陀寶相莊嚴,自己也想修成那樣美好的相貌,才決定跟隨佛陀出家的,可見要接引眾生,自身各項條件還是要過硬,要具有相當的吸引力和說服力,才能把愛漂亮、愛健康、愛享受、愛這愛那的眾生們接引到學佛求解脫的路上來。我想,如果為了眾生解脫而發願示現福壽圓滿,那很好。那是大出離心、大悲心。真要是發了這樣大的願心,十方三世諸佛菩薩都會隨喜贊歎的。你看《大乘無量壽經》裡阿彌陀佛在因地時所發四十八願,是何等樣的氣概!他說他作佛時,要身體光明無量,普照十方,絕勝諸佛,勝於日月之明千萬億倍,身口常出無量妙香;他作佛時,壽命無量,就算三千大千世界眾生悉成緣覺,於百千劫裡日夜計算,也算不盡他的壽量;他作佛時,十方世界無量剎中無數諸佛都將稱歎傳頌他的名號、功德;他作佛時,要成就一個具足無量不可思議功德莊嚴的美好剎土,七寶成樹,黃金為地,建立常然,無衰無變……阿彌陀佛在因地為法藏比丘,發深廣志願,積功累德,為“由是因緣,能令無量眾生,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十方世界所有眾生看見他,被他的身光照耀,聽聞他的名號,都會心生歡喜,希望能追隨他左右,在他的極樂剎土生活、修行,永不退轉,直至成佛。
相比之下,扪心自問,大家平時希望自己年輕漂亮、傑出富有,求這求那,是為了眾生的解脫嗎?說來慚愧,你我眾人與諸佛菩薩的差別就在這裡,佛菩薩做什麼都是為眾生,我們做什麼都是為自己。嘴上說學佛,心裡還是不免為自己打算,明明是放不下眼前這一點卑微的生活受用,卻還要找借口說是為了接引眾生、不做自了漢。
法藏比丘出家前是一位國君,因聽世間自在王如來說法,歡喜開解,生起道心,毅然棄國捐王,行作沙門。他不僅放棄了一生一世的榮華富貴,連來生來世的享受也一概不再期求,其後“於無量劫,積植德行,不計眾苦,少欲知足,專求白法,惠利群生”。我們的本師釋迦牟尼佛為後人示現的修行之路也是這樣,他放棄舒適榮耀的宮廷生活去做苦行僧。雖然避世、苦行本身並非修行的目的,但在不停頓地追名逐利、散亂攀緣的同時,修行解脫道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並不是說,大家學佛就得馬上放下手頭的事,跑到深山裡去不見人。功名利祿、是非功過,或是感情,要放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習氣若是那樣容易改變,大家恐怕早就解脫了。面對生活的瑣碎和挫折,難免有個厭煩得想一走了之的時候,可郁悶歸郁悶,真狠下心來跟過去現在做個了斷的不多。再說,你就算表面上放下了,可心裡還有很大的不平,不服氣,處處想顯得自己高明,那麼你的厭世不過是與人競爭的一種手段,與解脫無關。
不要把厭煩當作出離心。有的弟子心裡煩躁,便跟我說要“閉關”,我不好反對,雖然煩惱並不能被門關在外面,但不管怎樣,真能關起門來修一修法或者由此厭煩心為緣起慢慢安靜下來漸次走上修法的正軌也好。周圍的道友隨喜贊歎,送飯送水替他護關。過了一段日子,出關了。我就問:你閉關都修了什麼法?有什麼驗相沒有?他說:也沒修什麼特別的法,就是每天看看書,打打坐,喝喝茶。這是閉關嗎?這是休假。閉關有克期取證的意味在裡面,擯棄干擾,專心致志,務必要在設定期限內圓滿完成某一修法,獲得相應的驗相。不是說你煩了,不想見人,就叫閉關。護關的道友裡面說不定就有大菩薩大成就者,你在裡面不好好修法,一味圖清閒,讓他們來照應你的生活,真不知你有多少福報經得起這樣損耗啊!我們學佛最重要是發菩提心、積累福慧資糧,不要什麼都還沒學到,福報先用完了。
心裡放下才是真放下。有些人學佛,不在出離心上下功夫,開口就是:我是出家好呢還是不出家好?心裡為此很糾結,跑來問我該怎麼辦,這倒讓我為了難。出家當然好,修行的障礙少,可以專心辦道,進步自然快,但前提條件是要有出離心,與世無爭不是做做樣子,是心裡真覺得這世間的五光十色沒什麼好。否則加入僧團過集體生活,很容易與道友發生矛盾,或是成天被人圍著叫“師父”“師父”,不自我膨脹才怪。在家同樣可以修行可以解脫,然而障礙多,睜眼閉眼全是冤親債主,意志不堅定的話,修行路上是進一步退十步,舉步維艱。說來說去,關鍵還是出離心。有出離心的人,出家的因緣成熟了就出家,因緣不具足就居家修行,發菩提心積累資糧,一樣解脫。不用為此另生出一樁煩惱來,也不必一定等到出家了才開始修行。
在家身份的,尤其不能忘記自己是修行人,雖然也朝九晚五為生活打拼,卻終究與一般人不同。別人想的是如何在人群當中混出頭,你想的卻是要盡早結束這頭出頭沒的無奈循環。別人可以隨心所欲、隨波逐流,而你,懈怠放逸了要知道心生慚愧。這一點很重要。在家學佛的人容易犯一個毛病,就是名利財色統統都要,一點不虧待自己,最後解脫也要,成佛也要,他耽著世間而心無愧疚,反倒覺得世間出世間兩不耽誤,才叫有本事。你若講出離心,他覺得你小裡小氣走極端,沒有大乘氣象。的確有很多大菩薩示現不離凡俗享受五欲,但他心無掛礙,無有恐懼,遠離顛倒夢想,五欲動搖不了他。我們自己是什麼程度自己知道。若沒到這種境界,還是老老實實盡量遠離誘惑障難為好。
佛門當然講福報。佛陀教授的八萬四千法門,無一不是在幫助我們積累福德和智慧二種資糧。修行和世間福報的關系,就像燒柴火做飯的同時會產生炊煙一樣,修行是為了解脫不是為福報,而自然會伴生福報。一般世間福報對學佛人來說真的是很容易得到。有一位弟子看見電視裡播放名人顯貴的鏡頭,對我說:師父,這些人福報好大呀!以前一定做過很大的善事。我說佛經裡有這樣一個小故事:曾有個窮人拿著一把豌豆准備向一位新娘拋灑,以示慶賀,這時正巧遇見德護如來前往城中,窮人生起極大的信心,將豌豆撒向佛陀,其中四粒落入佛的缽中,兩粒觸到佛的胸口。以此異熟果他轉生為南瞻部洲的轉輪王;以四粒豆落入佛缽中的果報,執掌四大部洲的國政八萬年;兩粒豆接觸到佛的胸口,其中一粒的果報是成為四大天王的主尊八萬年,另一粒的果報在三十三天第三十七代帝釋王朝中與帝釋天平起平坐,執掌國政。世間的榮華富貴其實並不難求,也不需要很大的福報。縱然是洪福齊天,也逃不出生老病死去;滿目繁華,愛恨情仇,轉眼就煙消雲散了。若能勘破這個,生起出離心、菩提心,那是真正有大福報。
初學者心懷眾生,從一開始就以上求佛果、下化眾生為學佛的目標,著實令人隨喜贊歎,但是利益眾生與自己精進聞思修行並不矛盾,不能借口“利益眾生”、“隨順眾生”而放松自己的修行或者縱容自己去追求世間八法。努力修行正是為了更好地幫助眾生。如果自己的出離心、慈悲心還很微弱,對佛法還只是一知半解,又怎能善巧地幫助其他眾生、分擔他們的愁苦、引導他們走向解脫?就像一個沒有雙手的人要下水救人,太難了。作為初學者,我們安靜下來老老實實聞思修行,就是在利益眾生。真正的修行人,他的寂靜調柔,可以感動人心,令人對佛法生起信心。雖說是個浮躁的年代,人們在內心深處仍然保留著對寧靜淡泊的敬重和向往。在一個浮躁的年代,也唯有寂靜調柔的心才讓人真正地信服。
佛教修行的基礎是出離心。我想很多人都會同意:修出離心是最讓他們感到挫敗的經歷,有時甚至比修慈悲更讓人為難。生活裡有太多的東西,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放開的。有一位居士對我說:書上總是把“捨棄今生”作為出離心的注解,這讓她感到沮喪甚至恐懼,害怕一旦生起出離心,人生從此就變得灰色、了無生趣了。從小起她接受的教育是熱愛生活,而不是唾棄生活。的確,生活並不永遠是陽光燦爛,但卻不能因此全盤否定生活的意義。如果成為佛教徒就意味著要成為一個悲觀主義者,那還不如沒有信仰而快樂地生活。聽她這麼說,我不禁哈哈大笑:“看來你做佛教徒做得不太快樂,不過別擔心自己吃虧了,那些不是佛教徒的也同樣過得不太開心。”這世界上恐怕找不到一個徹頭徹尾快樂的人。輪回裡任何一種生命形態都不能免於痛苦。所以,才要出離啊。
別老琢磨自己是悲觀主義還是樂觀主義,這不重要。為了表明自己的合群和積極向上,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做無謂的追逐。如果跟眾人做一樣的事就能更快樂、更能討人歡喜、為人們所接納的話,我想這世間應該早就沒有沖突、爭斗,也沒有不開心的人了,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表現得像別人一樣躁動、膚淺、熱心於積累財富名聲、追求安逸享受,卻並沒有因此讓別人更高興一些,或者讓自己少一點煩惱。我們喜歡貼標簽,積極、消極、樂觀、悲觀,其實佛陀並沒有教我們應該樂觀還是應該悲觀,他只是說要放下執著。消極、悲觀不是因為放下了執著,相反,正是因為放不下,對某些人、某些事、對自己的經歷遭遇太執著了,才會悲觀厭世。
說到樂觀,欲望多不一定是積極樂觀。有一位弟子曾對我說她在喇榮五明佛學院短期進修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佛學院出家人的快樂心態。以世間標准而言,那裡的很多出家人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換了一般人身處他們那樣的境地大概要愁死了,但是他們每一天都很快樂,勤奮地聞思修行,對未來充滿了信心。每過一天,他們就向解脫邁進一步。那裡的年輕人朝氣蓬勃,老年人安詳喜樂。他們說:今生是如此幸福,能依止具德上師聽聞殊勝妙法,依教奉行;來世也不用擔心,因為他們戒律清淨,每天都在精進地積資忏障。如果你去過學院,看過那裡的出家人燦爛的笑容,你會知道他們說的是真心話。大家可以想一想,自己在物質上比學院的多數人都富裕不知多少倍,而他們自在快樂,對未來充滿信心;自己卻總是焦慮不安,擁有得再多也覺得未來沒有保障。為什麼呢?
捨棄今生的真正含義是捨棄得、失、毀、譽、稱、譏、苦、樂這世間八法。不希求安逸富足、被贊美、被關注,不懼怕磨難挫折、被诋毀、被忽視。寵辱不驚,安貧樂道。自古以來講個人修養必定提到這些,只不過佛教的修行人百般磨砺不是為了追求個人人格的完善,也不為流芳百世,而是認識到得、失、毀、譽、稱、譏、苦、樂原本無實質可言,執著於此不僅沒有意義,而且妨礙對實相的認知。遠離世間八法是真出世,否則把頭剃了,苦行也好,閉關也好,東奔西跑做出各種讓人驚奇的事也好,都是在世間法裡打轉,都是為了增飾今生。阿底峽尊者曾說:縱然具備智慧超群、戒律清淨、講經說法、觀修境界等等功德,如果沒有捨棄世間八法,一切所為也只能成為現世的生計。
二十幾年前我在熙日森學習,特諾堪布有一位弟子叫藏珠,與我年齡相仿,精聞思,勤苦行,待人謙卑柔和,大家都非常佩服。我們私下裡說他就像米拉日巴尊者一樣勇猛精進、為法忘軀。後來我在才晉堪布座下繼續求學,藏珠也來到堪布處求《六中陰》的修法。堪布讓他先去新龍為大家請法本。藏珠辛辛苦苦請回來幾十本法本,沒想到,堪布卻不允許他參加之後的傳法和聽課。他很難過,覺得才晉堪布對他不公平。一天,堪布當著大伙兒的面對藏珠說:“你世間八法的習氣太重了。”說著,脫下自己貼身的衣服遞給藏珠,讓他趕緊穿上。藏珠沒有按照上師的話去做,而是把帶著上師體溫的衣服推到一邊。堪布見緣起被破壞了,長歎一聲道:“看來我是無法調伏你的,你還是去找別的上師吧。聽說色達堪布晉美彭措在講學,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德,你去他那裡試一試。”藏珠於是離開了才晉堪布。我很替他惋惜,也深刻體會到世間八法對修行人是多麼大的妨礙。後來我到喇榮五明佛學院求學,藏珠也來到學院,依然行苦行,精進無比,贊歎隨喜的人眾多。雖然我那時也是別人接濟的對象,但見他比我還貧窮,衣不掩體,便把自己最完整的一件長袍送給了他。沒過多久,他被一座寺廟認定為活佛,很快就被接回去坐床了。我再次見到他時,他滿身绫羅綢緞,得意洋洋地被僕從簇擁著,已經不認識我這個窮小子了。再後來,我聽說他被取消了活佛的頭銜,他還俗了,他做生意了,富甲一方,後來聽說他與人械斗,被抓起來判了刑……
以前法王如意寶講課時,常常提起他小時候與玉科夏扎仁波切的一段對話。大圓滿龍欽寧提傳承上師玉科夏扎仁波切晚年住在色達附近,法王如意寶那時十幾歲,還沒有去石渠求學。一天,他去拜訪夏扎仁波切,進門後看見仁波切的屋子大而舒適,裡面擺滿了三寶所依和書籍,不禁問道:“您不是夏扎瓦(捨世行者)嗎?怎麼還有這麼多財物?”素以嚴肅著稱的夏扎仁波切聽到這個孩子大膽而直接的問題,笑了起來,他說:“不愧是嘉貢宗族的後代,什麼都不怕呀!孩子,‘夏扎瓦’的意思是指某人已經斷除了對財富或世間的貪著,而不是指表面貧窮、內心卻渴望財富的人。”法王如意寶常以此故事教誡我們要真正從內心斷除對世間的執著。
佛教歷史上著名的反面人物提婆達多,很多人都以為他是一副劣跡斑斑的惡人模樣,而據史料記載,提婆達多威儀過人、持戒精嚴,追隨他的人非常多,即使在佛陀的僧團中也有不少比丘因仰慕他的威儀而轉投其門下。若僅看表面現象,的確很難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厭離輪回、志在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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