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學佛的年輕人大多在抱怨佛教典籍難懂難讀,那是由於他們看的佛書太少,同時也沒有看到大部的佛經。比如大般若經、大涅槃經、華嚴經、法華經、維摩诘經等,至於阿含經,看的人就更少了。其實,如果真想看佛經,應該先由阿含經看起,接著看法華、華嚴、涅槃、般若,那麼,可能很多人會認為佛教經典比基督教的新舊約要淺顯易讀。
佛經的特長是每以故事體裁的文學筆觸,寫出佛教的思想與境界——善用形象的描寫及比喻來表達抽象的形上理境,所以,胡適以為佛經的翻譯作品,要比中國的古文——骈體文率真得多,他說:“因佛教的經典重在傳真,重在正確,而不重在辭藻文采;重在讀者易解,而不重在古雅。故譯經大師以‘不加文飾,令易曉,不失本義’相勉。”又說:“鸠摩羅什譯出的經,最重要的是大品般若,而最流行又最有文學影響的卻要算金剛、法華、維摩诘三部。”
胡適尤其推崇維摩诘經是“半小說、半戲劇的作品,譯出之後,在文學界與美術界的影響最大。”又說:“法華經雖不是小說,卻是一部富於文學趣味的書。其中幾個寓言,可算是世界文學中最美的寓言,在中國文學上也曾發生不小影響。”又說:“佛所行贊經,乃是佛教偉大詩人馬鳴的傑作,用韻文述佛一生的故事”,“華嚴經末篇入法界品占全書四分之一以上,寫善財童子求法事,過了一城又一城,見了一大師又一大師,遂敷演成一部長篇小說。”(以上均見“白話文學史”第九及第十章)我們知道,胡適並不信佛,他對佛法的見解,我們無法苟同,但他是近代中國白話文學運動的開山鼻祖之一,他卻以為佛教的經典富有語體文學的崇高價值,那麼試問:佛經是否真的難以讀懂呢?除非你老早存有成見,否則你當不致於點頭說“是”。
然而,如果讀到大小乘諸家的論典,那就真的要使你大傷腦筋了,特別是大小有宗的論著,那些陌生名詞,那些精密結構,那些深邃思想,若非有相當高的佛學素養,看了便是仿佛是看的“天書”,縱然是學佛數十年的老佛教徒,如果不曾有過哲學思考及科學方法的訓練,也只能望書興歎而已;正像以一個“武俠小說迷”的讀者,突然去讀康德與黑格爾的著作,保證你也同樣地不得其門而入。那麼試問:這樣情形的佛典,應該要它呢還是不要呢?除非你僅是一個下層文化中的成員,否則你當不致說一個“不”字。
今日佛教文章難懂的問題,我想那是出於少數人的作風而來,比如有些食古不化的“佛學家”,硬是生吞活咽,患著思想的胃腸機能障礙,他們看書不經過大腦,便將書中的文字,斷章取義,東抄西摘,湊成他們自以為是的文章,這樣的文章,連他們本人也沒有弄明白,到了讀者眼下,當然要“不知所雲”了。
至於思想性的佛學論著,那是供給研究用的而不是通俗用的,自然不能要求他們寫得像西游記和水浒傳一樣,雖然近代的日本佛教界,已在試用西方的哲學名詞表達佛教思想,但也不能全部西洋化,否則便不成其為佛教而失去了佛教的面貌。
總之,若從傳播的方式上說,佛教是絕對贊成文藝化或通俗化的;若從研究其思想的理論上說,佛教是不能不深邃化和精密化的。所以,我們固然要提倡通俗,卻不該咒詛難懂。
作者: 聖嚴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