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定都會做夢。世界上不做夢的只有兩種人:一是至人無夢。至人是得道、成仙、成佛的人,以及有最高智能的人。二是愚人無夢,笨到自己沒有思想,那就沒有夢了。
我真的碰到過這樣一個不做夢的人。六十年前,我從峨眉山閉關下來回到家裡,我父親一個朋友,單獨請我吃飯,吃完後拉我到他家樓上去,不讓別人聽到,他說有個問題問我。
他問:“我聽人家說你去得道了!這事別人我都不講的,因為你得道我才問你。”
我說:“伯伯啊,我沒有得道。”
他說:“不管,你要告訴我,什麼是夢?”
這個問題把我問得愣住了,我說:“伯伯啊,你沒有做過夢嗎?”
他說:“沒有啊,我六十歲了,沒有做過夢啊!不曉得什麼叫夢,你們都說做過夢,好奇怪喲!”
可是,他是個大好人,不是愚人。他經常幫助別人,專門做好事的。
我很難對他解釋,當時我引導他說:“現在就是夢。現在我們講話很高興,你還看著我。但你眼睛閉起來就看不到我,我也不講話,這個時候夢就沒有了。”但他好像似懂非懂。
夢就在開眼閉眼之間,就在腦神經閉合之間,這是非常大的科學了。
釋迦牟尼對這門科學講得最清楚。他說,我們第六意識的思想,彈指之間有九百六十個意識在轉動,一晝夜有十三億的思想在轉動,我們自己不知道。現在的醫學研究、腦科學研究,都證實了這一點。
譬如我們的睡眠,只是腦子一部分休息,另一部分還在活動。所以,人睡著了才會做夢。沒有一個人不做夢,只是睡醒時已經忘了。如果對夢有記憶的話,這個人腦子就很特別了。夢是我們第六意識的反映。我們白天有眼睛、耳朵、身體等感官綜合起來幫助配合思想,當我們睡著時,眼睛、耳朵、身體都休息了,第六意識作用在人睡著的時候,就變成了夢。也有一些人修道、打坐、冥想、練功時,把身體慢慢放松了,也能出現第六意識的境界,還有腦衰弱、精神病也會有這種現象。
我們知道自己有思想、有感覺,這個是知性。當我們一覺醒過來,第一個是這個東西,那個叫“睡醒了”,很快的,第二個東西—思想來了。是不是這樣?
一個人的思想為什麼那麼多?那些思想都是妄想,也可以叫浮想。這個妄想可以分成三個階段:過去、現在、未來。“過去”已經過去,“未來”還沒有來,講到“現在”,“現在”已經沒有了。
所以你靜下來的時候,不要怕妄想多,你的知性看到妄想,就把握這個。前念已過去,未來還沒有來,就看著現在。如果你常常這樣反省、體會,時間一長,你就會很空靈了。
當你很寧靜時,妄想也比較少。忽然一個思想來,明白了一些事,這叫做“覺”。這個“覺”比妄想高得多了,是智能的初步作用,在西方哲學叫做“直覺”,也叫作“直觀”。這當然是好的,但也是妄想。如果沒有這個妄想,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沒有來,當下很空靈,沒有直覺的妄想,這就叫“智能”、叫“般若”了。
佛學裡有一句話:“香象渡河,截斷眾流”。它比喻人的思想、情緒,是像水流一樣連著的。香象就是象王,普通的象是兩根象牙,菩薩騎的象王有六根象牙,體形也比一般的象大得多。象王渡過急流時,不轉彎走,急流力量那麼大,它用身體把急流切開。所以叫“香象渡河,截斷眾流”。
中國人也有一句俗語形容有勇氣的人,叫做“提得起,放得下”。
同樣,思想也可以有勇氣。我常常告訴人,要提得起,放得下,要截斷眾流,也就沒有了。要自己對心念有很大勇氣,要有截斷眾流的勇氣。但是,這不是壓制。千萬不能壓制,如果很緊張地硬壓住,那對腦神經、對身體都會有妨礙。我倒還有個方法,就是一個人到最傷心的時候,痛哭一場,或者大喊一聲,痛苦就沒有了。
很多人喜歡唱歌跳舞,就是這些人都很苦悶。物質生活的壓迫,他在唱歌跳舞時放松了,可是他沒有辦法把握。在唱歌跳舞的時候暫時忘了,一回到家還是感覺淒涼。如果他把握到放松空靈的境界,就了不起了。
你一旦身心空靈,就能進入大悲觀世音菩薩的境界。你會流下眼淚,那個眼淚不是悲哀也不是歡喜。唐代詩人陳子昂有一句詩,“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泣下”。“獨怆然而泣下”的獨字,是沒有一切人或者只有一個人空靈地在這裡,這就是大悲的境界,菩薩的大悲心。
我告訴你們一個經驗:當夜深人靜時,一個人跑到高山頂上或大沙漠裡,非常寧靜,自己的眼淚就不曉得怎麼會流下來。這不是悲傷也不是喜歡,那是一種無比的寧靜的舒服,身體每一部分都自然打開了,心裡的痛苦、煩惱什麼都沒有了。就是古人所謂的“空山夜雨,萬籁無聲”。只聽到空山裡雨水拍打樹葉的聲音,別的什麼都沒有。那是寂寞的享受,不是錢財能夠買得到的。
在這種境界中,沒有了身體,人和宇宙合一了。從科學上講,你把自己腦神經一放松,就很少生病,從而健康長壽了。
所以我的結論告訴大家,人生最高的享受是寂寞,不懂得寂寞的享受是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