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賢書法師,屈指一算,差不多有十年的時間了。
那還是在他出家前,同現在著一身黃袍,瘦削得頗有仙風道骨的出家僧人有著很大的不同。
同朋友去龍泉寺拜佛時,我常誇張地說:“賢書法師出家前呀,身軀十分強壯,簡直……”又故作神秘狀,“簡直像個土匪。”
聽者無不為之震撼,同我一樣,帶著小心翼翼又神往的表情往寺廟裡走。
想來我真是大不敬,竟然對見誰都笑臉相迎、慈祥和藹的法師說出如此放肆的話來。好在他也見怪不怪,對我寬容得厲害,聽了也只是笑笑,並不介意,更不解釋。
2004年,我還是《青年文摘》的一枚小編輯,因在天涯看到他的一首小詩《祖國啊,我只是擺個小攤兒》而格外受觸動,便積極主動地找他約稿。
那時的他,是天津一家廣告公司的老總,旗下制作的一系列商品廣告,清新又幽默,與國內強迫性重復、庸俗、毀三觀的廣告完全不同,看得出他下了不少功夫。或讓人會心一笑,或禁不住恍然大悟,或讓人屏住呼吸。
文字也犀利得很,簡單干淨,卻又筆力十足。這從他同時身為天涯雜談版主的身份便能知曉一二。
2004年,正是天涯社區風靡全國的年代。整個天涯社區,放眼望去,每天裡最搶風頭的,當然是天涯雜談,不知道那裡曾推出了多少個著名作家、網絡紅人。
而他是版主。
聽起來像是有著絕對權力能夠呼風喚雨的神。
而他做過的讓我記憶猶新的一件事情是,當年《虹貓藍兔》在央視播出,他認為涉及語言暴力,太過血腥,寫文發起聲討,幾乎是一呼百應,響應者眾。最終以央視不得不停播而告終。
不要提他以真實姓名劉書宏出版的圖書,得過什麼大獎。更不要提他曾為了女兒求學,開始了一段漫長又艱辛,有堅持又有接納的擇校歷程。
嗯,毫不客氣地說,出家前的他,是個傳奇。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北京的一家素菜館子。
為了遷就吃齋多年的他。
一同前來的還有他剛剛九歲的女兒劉真然。
那女孩真是漂亮可愛啊,至今我仍記得她跟爸爸撒著嬌,“你千萬不要為了炫耀我在讀國學私塾,而讓我當場表演背誦《論語》啊。”
彼時的老蛋(賢書法師出家前的網名),慈愛地看了愛女一眼說:“當然不會,爸爸不是這麼虛榮的人。”
時光流轉,擔心爸爸拿自己炫耀的劉真然如今在我的微信朋友圈裡發著情感話題,既憂傷又孤獨,哦,她還開了微店,偶爾賣賣珠寶。
這是題外話。
當年老蛋的確有點肥頭大耳,至少走在街頭如果他看了我一眼,我絕對不敢回瞪過去的那種。
可他吃素,每天同女兒一起念經做功課,雷打不動。
沒多久便聽說他偶遇龍泉寺的方丈學誠法師,選擇出家為僧。
聽到這個消息時,著實有些震驚。任何一個凡夫俗子聽到自己認識的某個人突
然出家為僧,下意識的反應不外乎是——
看破紅塵?
家道中落?
有什麼大的變故?
受到什麼不可承受的打擊?
……
影視劇裡也是這麼演的。
我當然不會如此俗氣地想著他是因為以上的原因作出這樣的選擇。
信仰自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以及選擇下所要付出的強大代價。
在當時的我看來,這代價未免有點過大。
大概過了四五年。
他邀請我們一家去龍泉寺坐坐。再見面,我驚訝極了。他大概瘦了幾十斤,已經剃度的光頭隱約冒著白色頭茬,可是精神矍铄。
走路不急不慢,著一身黃袍僧衣,手指修長而蒼白,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我們談了寺廟的結構,風景有多好,門前的銀杏樹有多麼挺拔威武,來做義工的眾人身份多種多樣,泉水有多甘甜……
但其實我最想問的是,與妻子離婚,繼而離開一雙兒女,出家為僧,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始終無法問出口。
朋友,親人,同學,愛人……不論關系多麼親密多麼好,若想一直和諧相處,
必須謹記的一個原則是——
記得你和他們的界限。
不該觸碰的,不能觸碰。
大家各有各的空間。
無任何秘密可言,並不是友情親情同窗情愛情發展的最高階段啊。
因為父親信佛的緣故,連著帶我也變得很是虔誠。
龍泉寺的名聲越來越大,周末人山人海,我則改為工作日去。有次霧霾天,北京城的空氣壓抑到讓人窒息,聞口煙味都覺得貪婪。
那天我們站在寺裡能夠遙望北京城的半山腰上,天空清晰地從半空劃了一道分界線——一邊灰頭土臉,一邊湛藍如洗。
剛好聽到賢書法師同眾人講解禅意趣聞。
寺廟有菜地,所有僧眾均要參與耕種收割。
某天一個小和尚十分開心地同師父說,今年茄子大豐收呀。
另外一個小和尚聽說後則愁眉苦臉。
原因是,前者收獲的快樂,而對於後者來說——意味著整個夏天都要吃茄子了。
——原來,你的快樂,未必不是他人的痛苦。
聽到這句話,我久久愣在原地。
也許對一些人來說,出家人必須嚴格遵守戒律,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是再痛苦不過的事情。
可是對於那些僧人呢,也許可以得到至高無上的精神享受。
後來的我常邀各路朋友去寺裡拜佛,隔三差五能見上法師幾面。
但我依然保持著對他選擇出家好奇心的沉默。
直到這次出版人邀請我為他的新書《半路出家》作序。
到底為什麼吶?
自己翻書去。
《半路出家》 作者:蘇小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