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孩子降生的消息傳到親友那裡時,他們的問話永遠是這樣的:
“女兒,還是兒子?”
皇子出生的時候,皇帝這樣問。而樵夫之妻分娩,樵夫也如此。
沒有人問:“生了個縣長還是商人?”盡管這個孩子在未來有可能成為縣長或商人。
這是說,每人出生的時候,僅僅是一個人。省長當年出生,鄰人也不曾高喊:“省長出生了!”
這還表明,一個人在短暫的幾十年中,無論風光、榮耀、威嚴、奢侈,好到以及壞到什麼程度,他也不過僅僅是一個人。人在世上獲得的各種稱號,會像牆上的油漆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剝落。
而在人生的另一極—辭世時的稱謂上,又露出本原的指向,像海水退下冰山浮現一樣。在火葬場上,所有的人都變成了“這個,那個”,甚至連“人”字都被免了。的確,從生物學意義上,遺體已經不能叫做人了。當然,更不會被稱為各種“長、委員、標兵”及其他。
人是人的時候,不過是人。而連人都不是的時候,什麼都不是了。
記住自己是人,有很多的好處。
用甘蔗譬喻,社會的角色是外皮,可以千差萬別。而人是蔗肉。嚼成渣滓的蔗肉是人的與生俱來的弱點,但不管多麼拙劣的人都應該有一些“甜水”,即優點。譬如:隱忍、尊重他人、自愛、互助,其中最寶貴的因素,恰如中央電視台經濟頻道片頭所示的三個詞:勞動、創造、交流。這三項再加一項,愛(即孔子之謂仁),已經畫出人類作為物種值得贊美值得延續下去的本質特征。
所有這些,在老百姓嘴裡早有簡潔的概括:本分。
本分對內說,是人格構成支柱,對外是社會的人文架構。
一個人記住自己的職業具體說是權力與地位,對別人來說已經是一件可怕的事。因為他有可能做出非人性的事來。人如果遠離了人性後,不會升華為神性,只能下降為獸性。人不是人了,還能是什麼?只能下降為動物。但願這樣說沒有侮辱動物。或者說,他變成一堆甘蔗皮與渣滓。
當年人們問剛剛的嬰兒是“閨女,不是兒子”時,所問內涵並非性別問題,這句問話隱含的一“一個人降生了”的喜悅,而不是關系後來的社會角色。
人不過是人。這一種本分使我們在天地和五谷面謙遜起來,在草木和兒童面前善良起來,在歌聲和微笑面前勤勉起來。在自己的本分面前變成一個好人。
人越本分就越美與可愛,我相信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