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脾氣越來越壞了。我去省城出差,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在冰箱裡准備菜,上了火車給他找電話,叮囑他這兩天去超市買菜,不想做就在樓下的那家“怡然居”湊合一下。
我的語氣是委婉的,他還是發了火。他說:“我知道你是嫌我了,不想給我做飯就明說,干嗎跑那麼遠啊?我自己有手,不會做嗎?”
他把話筒掛得很用力,可以想象他那一臉怒氣的樣子。
回來的時候,他正在巷口看人下棋。我一下車就看見他了,因為他的眼睛正往這邊瞟。他大步走過來,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我說:“是來等我的吧。”他否認:“我是來看棋的。”我不揭穿他,每次我回家都看到他在看棋,但是,我一下車他就能看到我。他這棋,看得可真是心不在焉。
父親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喝兩口,以前喝勾兌的劣質白酒,後來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差,醫生限制他的酒量,只准他喝好酒。他就戒酒,說是喝不起那麼好的酒。他很努力的戒酒,戒得自己心煩意亂,戒得自己寢食難安。醫生說:“上年紀的人強行戒酒,往往適得其反,通常是酒還沒戒掉身體已經垮掉了。”我說:“都一把年紀了戒什麼酒啊,你女兒女婿不是常常在外面應酬嘛,給你拎一瓶酒回來還不是小菜一碟。”
這以後,我和丈夫參加宴席便多了一項帶剩酒回家的任務。只是,我和丈夫參加酒會的機會不多,而且礙於面子,也不好每次都把剩酒拿走,有時,就只好買酒回家哄他。丈夫心實,好幾次都讓他看出來是買的酒,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我們知道,父親是心疼我們的錢,以後再買酒回來,得先開封,制造出剩酒的假象,那樣,他才能喝得心安理得。
吃過飯,我獻寶一樣拿出一件大紅的T恤衫給他,他一看便跳起來:“你這是給我買的嗎?我又不是唱戲的。”
我只想著他上了年紀穿紅色的顯得精神,這年又是他的本命年,卻忘了他這一輩子只穿灰藍二色,老是對那些穿得像“老妖精”的同齡人嗤之以鼻。他憤憤不平地把衣服扔到沙發上,“噔噔噔”地回到自己房間,“砰”地關上了門,幾天後,我卻看見他穿著那件紅T恤跟身邊的人講:“我本命年,女兒給買的,怎麼樣,看著精神吧。”
其實我理解他的。他六十多歲時沒了老伴,背井離鄉來到城裡,生活得孤單、寂寞。他把唯一的女兒當作生活的重心,所以,他聽到我出差就會生氣,他的喜怒樂都只能向我傾訴。老話說,老小老小,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樣任性。年紀是個很無奈的東西,歲月帶給我們的性格變化,我們逃都逃不掉,他也不想傷我的心,但正是因為他愛我,才會在我面前釋放自己所有的情緒,想想我們兒時在父母面前的無理取鬧,再想想老人在兒女面前的喜怒無常,這其實才是完整的一個哺育與反哺過程,個中自有辛酸,但因為有了愛,就用笑包容一切。
我很認真地對他說:“曾經,我是您任性的孩子,現在您老了,您也是我的孩子。”
(文/田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