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在個人品行德性方面,歷來講“修身”。“修身”的目的,是為了健全自己的人格,為治國、平天下的偉業准備條件。邏輯上講,如果“身”不“修”,便不足堪當治平大任。所以《大學》裡說:“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這一由己到家再到國到天下的遞進階次,是傳統士人無不趨之若骛的“修齊治平”的人生理想,而起點或曰前提條件,是“修身”。
何謂“修身”?《禮記》的“中庸”篇講的最明白了當:“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矣。”此處引用的是孔子的話,轉譯成今天的語意,就是“修身”包括三方面的內容,一是要儲備知識,二是要善於實踐,三是要懂得什麼是羞恥。知識准備,古人叫“致知格物”,但大忌諱是“知”而不行、光說不練,所以強調“力行”。當然此兩項都是“修身”所必須的要件了。
最後一句“知恥近乎勇”,更為重要。恥感是人的一種心理和生理現象,當一個人害羞的時候,舉止會輕度失去常態,特別耳朵和面孔因血液突充而發生紅漲,所謂“面紅耳赤”。漢字的“恥”字,過去一直寫作“恥”,表示“恥”是集中表現於“心”和“耳”的一種現象。“知恥”就是有羞恥感,知道害羞,知道羞愧,知道難為情,知道不好意思。孟子把“羞惡之心”視作人之為人的“四端”之一端,認為一個人如果沒有了“羞惡之心”,不知道害羞,不知恥,就不能稱為人,也就是“非人”。
孔子的名言則是“行已有恥”。見諸日用常行,可以表現在各個方面。譬如巧言令色、誇誇其談、華而不實,孔子認為是可恥的。而一個讀書人,如果懷抱理想,有志於道,卻以飲食衣著的不夠講究而自慚,這樣的人,孔子認為也沒有什麼好談的。孟子除強調“羞惡之心,人皆有之”,還反對“聲聞過情”,認為一個人受到的贊譽,如果超過實情,作為有道德的人,也應該以此為恥。因此對於那些廣獵聲聞,為了出名不擇手段,我們也不需要再談什麼了。
中國歷代思想家都把“知恥”置於人格修養的重要位置,實際上告訴我們,“修身”要從“知恥”開始。明末的大思想家顧炎武,對此一問題的義涵提得更高。他說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而且把“恥”和“廉”結合起來,提出廉恥是“立人之大節”,“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他還說:“士大夫之無恥,是為國恥。”士大夫在傳統社會指的是有官位又有知識的人士,他們代表國家的形象。
現在價值失落和價值紊亂是社會一大問題。但當代社會的價值不能憑空建構,與本國文化傳統完全分離的價值,難以為全社會的人群所認同。中國幾千年以來社會共同接受的價值是“禮義廉恥”,“禮”就是文明秩序,“義”是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廉”是勤儉廉潔,“恥”是約己知恥,不亂其所為。這在今天是完全適用的。管子說:“禮義廉恥,國之四維”,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