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泉州,法號滿一,現任石家莊市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河北省佛教協會副秘書長,《 菩提心》 雜志創刊人、主編,政協河北省、石家莊市委員會委員、常委。
滿一上師早年依止十世班禅大師,後依止四川白玉縣亞青寺阿秋喇嘛修學大圓滿法。數十年來一直致力於佛法尤其是密乘大圓滿的研究、實證與弘傳,在國內外進行過數百場公開佛學演講。2005 年被印證為大圓滿成就者,並被授予大圓滿傳法資格。
津子圍:在我的理解中,佛教之中有個佛學,就是從文化的角度去研究佛教。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適逢全球經濟一體化,文化的交流就更為活躍,其交流本身也是對各種文化重新理解、發掘、交流的過程。這樣的研究與交流就具有了新的意義。
滿一上師:是呀,我覺得一個民族,重要的是文化。我記得,文藝復興時一個歐洲詩人講過一句話,他說,民族不怕沒有國家,也不怕失去國家,就怕沒有自己的文化。他這個觀點,歷史證明是正確的。我比較崇敬一是中華文化,再是猶太文化。從國際上來說,猶太文化延續傳承是比較早的,它作為一個民族,曾被趕到世界各個地方,但是,一旦有機會,他就繁榮起來,建成了世界強國,看起來是先進科學的因素,實際上是猶太民族文化的作用。總結它的特點,就是它傳承了它的文化,國被打散了,但文化沒散,一個特點是建教堂,它的信仰理念,再一個是辦學校,利於文化傳承。所以後來,猶太文化始終比較完整,而且還在發展。
中國文化的特點是包容性、多元性和傳承性。中華民族的文化不僅是漢族文化,它是多民族,多宗教,多體系的一種文化。中國傳統文化的三皇五帝,開始是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再到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後來形成了儒教文化、道教文化、佛教文化,這是從多元性上說的。從多民族上說,從漢朝、唐朝等朝代開始,北方五胡鬧中原,五個少數民族特別強大,一直進犯到長江以南,而且整個占領了河北、河南。當時的花木蘭就是鮮卑族的。所以說文化的融合都是多民族融合在一起,它是多民族的一種文化,是多元性多方位一種文化,所以它吸收文化、包容性特別強。他的包容性和涵蓋性基本上是世界最強的,這是我們應該強調的。比如說,再強大的民族的文化、再強大的國家的文化,進入中華文化圈之後,都被中華傳統文化容納了、包涵了、同化了。
津子圍:這兩年,傳統文化被更多的人所關注,比如新儒學的興起,海外孔子學院紛紛建立,教育手段以及傳媒的推動,國學又有熱的趨勢。
滿一上師:單純地講傳統文化是不對的。一方面傳統文化不是一種文化,應該是多元的融合的精華,另一方面,這個精華裡面也有糟粕,畢竟我們經歷了封建時代、半殖民地半封建時代,必定受其他的因素影響。現代社會要求與時俱進,必須有選擇的來繼承我們的傳統文化,摒棄糟粕,去偽存真。
津子圍:是啊,儒學中的仁義禮智信,三綱五常,就需要辨析,有的值得倡導,有的與時代就不適應了。
滿一上師:孔子的時代,春秋戰國,諸侯爭霸,民不聊生,他認為主要問題就是君不是君、臣不是臣、民不是民。他認為必須克己,做自己該做的事,你是君,就要做君的事,不能做民和臣的事,做民,就是老老實實服從,不能反抗。大臣,就要忠於國家,選賢任能。克服自己,做君、臣、民的事情,叫克己。復禮,就是恢復周朝的禮制。所以三綱五常最重要的就是克己復禮,要配合封建時代的等級觀念。在這種架構下,這個儒家文化開始推行。所以在漢、隋、唐他是起作用的。而到宋朝時候就不行了,所以宋明理學就出現很多新東西。這個文化已經把儒、佛、道全部包容了。清朝時有學者很片面的認為只有炮艦才能興國,黃金白銀買炮艦,組建亞洲第一的北洋水師,一夜之間夢想破滅了。沒有工業革命直接搞洋務運動,洋務運動就是中外合作,但是也沒有搞成。這時候發現是文化不行,趕緊學文化,認為儒家根本就不行,必須砸爛重來。當時學術界基本是這種思想。但是後來呢,砸沒有砸爛,立沒有立起,就亂了套了。有人說完全用西方的,有人說用佛教,有的說用道教,爭論不休沒有結論的情況下,中國開始內亂了。軍閥混戰,抗戰,解放,一直到現在。中華文化傳統是什麼?現在應該恢復什麼?應該建立個體系。這是我們現在要研究的中心,我們要為此建立一個體系。但是,這個體系不是哪一個研究所,哪一個學者能完成的。我們的傳統文化究竟要加進什麼?我覺得,不能少了共產黨和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必須把這個理念融進去才符合與時俱進的要求。中國的發展模式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因此把今天的現實融進傳統文化才是全面的中華文化。
津子圍:隨著中國的強盛,我們需要把文化上的西方的中心的格局打破,由文化的單中心到多元的中心,因此,向世界宣傳、推介中國傳統文化是“需要”與“可能”的了。
滿一上師:是的。我們對西方的文化研究的不夠深入,哪些精華我們拿過來,哪些垃圾我們就得批判。當然,西方對我們了解的更不夠,他們老說中國威脅,但中國從來都是以含蓄、以仁愛為原則的,不會隨便去侵略別人。深入理解了中國的傳統,就不會有威脅論了。所以還是話語權的問題,對外宣傳不夠,因為以前中國的確實力較弱,對外宣傳的機構、文化出版物的水平不夠。現在需要把中國文化中優秀的,西方人能聽進去的內容通過各種渠道宣傳出去。現在中國人有錢了,外國人歡迎你買東西,但在觀念上還是抵制的。如果他們了解中國文化,是不會有抵制的。所以現在要整理中國傳統文化,要把其中優秀的部分介紹出去,讓西方能夠了解我們,理解我們。起碼知道中國人是善良的,不是欺負人的,也沒有要稱霸的想法。我們的傳統文化裡就有這樣的內容了。但是還要讓他們知道中國人最重視什麼,祖國統一是每個中國人都期盼的,這個民族的傳統是不會變的。
津子圍:您講的很好,關於文化的包容性我也十分同意,其實,中國傳統文化的包容性跟佛教在中國的發展是有直接的聯系的,我有同事到印度工作,回來時他講,作為佛教的發源地印度,那裡的宗教並不是我們想象的樣子,與中國佛教已經區別很大了。中國佛教可能完全本土化了,與儒教、道教甚至民間信仰融合了。
滿一上師:這是兩個方面,佛教融於中華傳統文化是事實。佛教融於中華傳統文化在2000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了,如果把佛教文化抽取出來,中國人可能連說話都不通了,中國現代漢語有2000 多個詞句是從佛教來的,這就足以說明佛教文化對於中華傳統文化形成現在這種狀態是有深刻影響。另一方面,佛教要想在中國扎根,它要不與中華文化相適應也是不可能存在的,這是雙方的共同需求。
佛教在民國時期,曾有一批學者把大乘佛教的經典說成是偽經。其中最出名的一個法師就說大乘佛教經典不是佛說的,是後人根據佛的意思編寫的,中國佛教不是印度佛教,已經完全變化了。當時許多和尚聽了他這個觀點渾身冒汗,幾千年來學的東西居然是假的?但是大乘佛教主要是向世人提供了一種佛教參與社會的機會。宗教分三個層面,一個是政治層面,一個是教化層面,一個是信仰層面,政治層面你的行為、你的舉措,對國家發展有益處,對和諧有益,對團結有益,那麼一定是在國家政策范圍內進行的。而教化層面教徒對國家的態度,對社會的態度,對人的態度必須符合當地群眾的需要,或有利於家庭團結,和人際關系的團結。只有這樣,大家的家庭好了,社會好了,才會擁護你這個宗教,後邊才有後續的信眾。你的教義在不違背原來根本的情況下,必須進行多次新的闡釋。在信仰層面,就是你必須真信,佛是一個真人,說的事是真事,講的理是真理,只有真信才能起教化作用。真信、真悟才能真正取得收獲,這才是宗教的核心,沒有這個,只有政治層面和教化層面,那就僅僅是一種文化的存在了。所以一個宗教的存在就必須同時兼備這三個層面。佛教在這方面做得比較好,一個是在政治上以國家為重,教育百姓愛國、和諧,有許多教徒以苦修去參透真理而影響身邊的人,所以佛教在中國就發展的比較好。
今天看來,我們黨的宗教理論也是不斷完善的,特別是十三屆三中全會之後,現在講,要依靠和發揮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眾在建設經濟社會中的作用,寫進了政府工作報告。宗教就是一個可被團結的力量,寺院也好,道觀也好,比如說燒香、磕頭,這是很簡單的,它釋放壓力,心情就得到了平抑,該離婚的可能就不離了,該做壞事的可能就不做了,該孝敬的就去孝敬父母了,對社會是有好處的。現在需要這種力量,它是文化的一部分,也能起到有益的作用,所以我們的宗教政策也在改變。
津子圍:談到這裡,我覺得佛教也有一個“現代化”的問題,我知道在很多偏遠的農村,基督教發展的特別快,除了他們特別的傳教方式之外,當然也跟他簡便的信仰方式有關。簡單舉個例子,基督教的發展很時代化,就像有些美國電影,一些傳教士居然用說唱的方式來傳教。也就是說,他以一種當前人們最容易接受的方式來進行教義傳播,實際上伊斯蘭教也有這個問題,它也是一代一代的優秀知識分子在不斷的闡釋、注釋古蘭經。優秀的人才都聚集到這裡來,對經卷不停的解釋,每一次解釋他就會注入新的時代元素和智慧。而佛教很深奧,很多文字都是注音的,所以一些佛教典籍讀起來很困難,一些受過高級教育的人讀起來都有困難,那麼普遍讀者讀起來就更困難了。它並不是古文和白話文的區別,其實古文現在很多受過教育的人也不一定讀懂,有許多語言所闡釋的意境一般讀者無法體會。
滿一上師:佛理裡面包括釋迦牟尼佛對當時的人、當時的社會所說的話,那個時候的理論和現在肯定是不同的,有些不是與時俱進的,但是佛法的基本意義是不變的,誰解釋經文如果不遵循佛的根本原則那就不是佛法了。講法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可以靈活解釋,比如過去點燈,那麼我們現在就可以用燈泡,一切都是變的。現在很重要的一點是文化高於信仰,外在的多於內在的,這就很危險。比如說現在許多和尚一做了住寺,經常要去開會,沒時間修行,他自己就參不透許多道理,自己都不明白,又怎麼去渡人呢?佛教有兩法,兩法就是教法和證法。教法是理論,證法是苦修。釋迦牟尼佛很偉大,他的第一個成就叫宿命通,什麼叫宿命通?就是我們只知道母親生我們之後的情況,但是我們不知道母親生我們之前我們在哪裡,有的說沒有,有的說有,但是釋迦牟尼就通過一種特殊的禅定的方法,不僅看到我們生前在什麼地方,他還看到上一世是干什麼的,再上一世是干什麼的,通過種種歸結,他得出一種結論,人的生命是相續的,而不是斷滅的。他通過一萬世的轉世,發現這一萬世推斷,無非是六種狀況,就是六道,人離不開這六道。人要去無非去這六個地方,但是人們又疑問,既然人要去這六個地方,那麼為什麼有的人做皇帝,而有的人窮困潦倒?他在他的前世一次當婆婆的時候,被不孝的兒媳給氣死,為什麼會這樣?他再往前看,發現又在幾百世之前,他也曾做媳婦,這樣氣死過婆婆。他再看,現在被氣死的婆婆正是幾百世前氣死婆婆的兒媳。這就是因果,人上天入地,當窮人,做富人,原來都是因果造成的,他弄明白了這些之後,他又問,這六個地方的因果往復循環,都是苦的,那為什麼明知道不好,還要去造這個業呢?他發現人們都在演戲,人都把自己當做自己,所以為這個我去造業,為這個假我去殺人放火,造成惡果。原來最根本的是無明造成貪、嗔、癡,貪、嗔、癡導致你去做壞事,六道輪回如此相循。六道如此之苦,那怎樣不去六道呢?不在六道生,就可以不去六道,就可以解脫了,就可以與時間同在了。所以佛教修的是不生,道教修的是不死。
津子圍:我請教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就是佛教的功利化問題。有天我一個朋友講,他到國內一個有名的大寺院去拜佛,當地有人陪著他一起去的,他得了甲狀腺瘤,說身體不好,當地的和尚願意幫他破,破了之後就向寺院捐錢,不是個小數。和尚跟他熟了,然後一起下山吃飯,吃飯的時候和尚就把衣服脫了,這和尚在寺院裡算個較高的身份,脫了僧袍之後他說,吃點肉吧。肉上來了,他又說,沒酒不成席,再喝點酒吧,我那個朋友回來後一直困惑,難道現在的寺院都這樣嗎?佛門畢竟是清靜之地啊。他原來挺信佛的,有了那次經歷之後,他的確充滿了疑惑。
滿一上師:這很正常,中央電視台一個主持人到美國去,他原先特別信佛,後來我們再吃飯說話,他講他不信佛了。我看這個人慧根仍存,就跟他說,你為什麼信佛,並不是別人說了讓你信你才信,是因為你覺得佛說的有道理,說的事情是那麼個事情,現在為什麼不信了,到寺院裡看見大和尚吃肉喝酒,甚至是男女關系亂七八糟,所以不信了,我說你信佛、敬佛,是看到佛的理論和佛的教導,你才會信。那麼你看到那些髒亂的東西,它本就不是佛法,是佛的叛徒,就因此而不信,你因為別人原因而不信佛,那你就有些傻了,我信釋迦牟尼佛,就沒有必要為一些壞分子而動搖信仰。要想想,什麼宗教,什麼派別,什麼民族都會有一些這樣的人,所以不能因為個別這樣的人就認為整個宗教都有問題。宗教必須有剛才我們說的三方面才能發展,一個政治,一個教化,一個信仰,沒有這三點宗教是不能存在的。所以今天我們構建和諧社會,那是國家的需要,也同時是宗教的需要。所以佛教講報四重恩,第一就是國家父母,佛教所講的報恩含義更廣。佛教講一顆小草的生長絕不是簡單的一個園丁的成就,它是要水、陽光、雨露和土壤,小草的成就是整個宇宙的成就,所以報恩不僅是報園丁之恩。當一個人有成就,不要以為單單是某個人或某個團體作用,而是整個宇宙給你的力量,才會有你的成就,所以隨時都要有感恩的思想,只有這樣才真正理解這個世界。比如我們吃的喝的,都是別人生產的,別人在成就了自己的同時,也成就了我們。這個社會也就是這樣,如果報恩不報眾生,那麼肯定就是片面的,只看到自己的人是不全面的人是沒智慧的人,真正謙恭的人他看到的是整個宇宙蒼生之恩。佛教文化裡頭,首先就講認知,是佛教理論的認知,佛教講包容,這個概念又不同於我們日常所理解的包容,比如我們人誰比誰也聰明不了多少,我們是一個辦公室的,誰小氣,誰大方,誰愛罵大街,誰偷東西,你的評價一點都不錯,那絕對是他真實的反映。但是佛教講的不是這樣,佛教講因為上世的因,他這一世就應該是這樣一個人,如果他不罵大街,偷東西,就不會是這個人了。當你知道了這個人,這就不奇怪了,然後你就不會起膩煩心,就會照此相處下去。當你要想與他合作的時候,知道他的行事風格,就給他相應的順應,他的積極性就來了。包容心就是所有的東西都要包容,不見世間過,不見他人過。
津子圍:這種寬容本身包含了悲憫的意味。以後我去寫作的體會加深了對您上述談話的理解,我的小說一般都比較溫和,有的評論家評論時還特別從“淡”的角度加以論述。有人問,你的作品為什麼這麼淡呢,淡就是沒有激烈的沖突。小說中的人物都相對復雜一些,即使這個人不好,他也有好的一面。這個可能就是剛才您說的不見他人過,有一種天然的佛理在裡面,這種佛理不是刻意的,可能是中國傳統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我覺得這個啟發特別大,就在於與國外相比,我們這種包容的文化是獨到的。從去年開始,阿富汗的作品、伊朗的作品在世界文壇引起極大的關注,原先都是歐美文學占據突出地位,現在中東的作品突然興起了,我覺得這個可能是他們文化的一種反映,宗教的內在功力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中國文學走向世界,我覺得恐怕離不開佛、儒、道,當然,正如您說的,有個梳理和繼承的問題,去其糟粕,與時俱進。比如儒學的仁義理智信,其體系內也有很大的差別的,孔子講仁,孟子講義,荀子講法。比如禮,就是講等級,現在社會已經不講等級了,隨著全球一體化,等級的觀念越來越淡化,那天我舉個例子,比如孝,我認為孝應該是生前孝,而不是身後孝,死後你去守節,古代官員三年不干工作,這不行,而且孔子還規定了墳墓的大小,多大官銜有多大的墓制,如果按照樣執行,中國哪還有可耕之地?所以對待中國傳統文化,我們不講批判,我們就講選擇,選擇性的繼承,批判的講法有些過了。當然,這種思想的產生與時代有相當大的聯系,如果我們當時生活在孔子的時代,我們能有如此深刻的思想,那是不得了的,盡管他有些思想不符合現在的形勢,但確實符合當時的社會背景的。
這個話題說回來,就像您剛才您講的包容性,對我很有啟發。以前我接觸過一個高僧,他講最大的積德就是救命放生,但是刊刻所積的德比放生還要大,所以,以真誠的心寫出真實的好文章,盡管寫的不是佛講的話,是不是也是積德呢?
滿一上師:在佛家中,給多少錢這叫財布施;另外一種叫法布施。這次我在北京講座,一個領導問我,現在佛教那麼多的流派,你能不能用最簡單的方式闡述一下。我說,所有不同的修行標准、修行方法、修行狀況,就兩個字,叫“自在”。自己要在自己身上,要在自己心上,這是佛最高的境界。正常人的心幾乎都不在自己身上,在哪呢?在過去,在未來,在外邊。在過去,比如三年前發生了一件讓你後悔的事情,今天還時時想起,或許成為你一輩子的記憶;未來就是期盼,等待,上學的時候告訴自己考了博士就好了,畢了業就好了,娶了媳婦就好了,成了家就好了。又怕考不上,又怕家成的不好,又怕生意做的不成,這就是一種不自在;心在外邊,天天琢磨,這個事該怎麼辦,那個事該怎麼辦,在外擔憂,害怕,所以心只要在外邊就是煩惱,就是擔憂,就是痛苦。心不能在自己身上。回到過去干什麼,是找麻煩,未來還沒有來,來了你也做不了主,一個事成敗的因素很多很多,既然還是個未知數,為什麼要為此擔憂呢?解脫是最高標准,如果一天心能在自己身上,那麼我們抬頭看天,天就是涵養萬物的天,給你一種升華,大地是撫育萬物的大地,它給你一種力量。天地人都給你幫助,這就是你的修行。我帶著天、地、日、月、萬物的力量來工作,就會有非常強大的動力,掃除一切危難就能成功。把自己的心放在自己的身上,說是容易,並不容易。比如你現在坐在這裡,你能把自己的心放到自己的身上十分鐘,肯定我的話音剛落,你的心裡又想起了別的事情,心在自己身上,就是自在,沒有過去的煩惱,沒有未來的煩惱,沒有外邊的煩惱。如果你這麼快樂,那就超越了煩惱,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人生。現在有這個概念那就是佛法,上個月,他們非要問什麼是佛法,那我想了很久,就是這兩個字——自在!就把佛理全部概括了,修行的目的就是自在,標准就是自在。
津子圍:我記得以前有過四個字,叫明心見性。大概就是您說的“自在”吧。
滿一上師:自在就是明心見性,明心見性就是沒有污染,沒有雜念,這種清澈的狀態保持下來,就是明心見性。一是空無邊,沒有邊際;二是識無邊,意識沒有邊際;第三是什麼都沒有了,第四就是最高境界,似無似有,似想非想,這是最高的定,這種定有非想,有非非想,是潛意識中的定,而這種最高境界的定還需要把所有的生死、雜念全部滅掉,就叫做滅盡定,人間的概念、理念、框框全部滅掉,再升華起來的心,這叫做佛心,佛法講的見性,就是見這個性。把人間所有的理念,所有的框框全部去除,佛是超越。從邏輯學上講就是超邏輯的。小孩沒有邏輯,樓他敢跳,海他敢跳,他沒有邏輯;大人知道海不能跳,樓不能跳,這是一種邏輯思維;但邏輯思維是人間的事,這些永遠不能解決所有的疑惑。超邏輯思維就是開悟,開悟就是把人意識中所有的教條和框架全部去除,這叫滅盡定,滅盡定之後才是性,性是人原本就有的東西,這才是真性,佛和人都有這樣的性,這才是見性。
津子圍:這種境界很難做到。我是門外漢,不懂這種修定,但我也曾做過這樣一種嘗試,就是靜下心來,我發現靜心就容易走火入魔,但這種靜的狀態不敢再往前深入太多,怕一旦著魔被送進精神病院了。
滿一上師:不會,要訓練心的活動,密法和禅宗專門是訓練心的。他們有一套方案,哪是正,哪是邪,要掌握住它。
津子圍:我們如果修定太深,怕就會胡思亂想,說這種胡思亂想就是一種非邏輯,不是我們生活當中的邏輯,就會出現各種原來我們生活中接觸不到的東西了,所以就可能走火入魔。
滿一上師:那是你沒受過訓練,受過訓練就有辦法處理這種情況。佛的修行和道的修行都有嚴格的要求和規律,人的心受到訓練,而佛法是一種實在的,非虛的東西。我來修行,名也不要,錢也不要,什麼都不要,我是為什麼,無欲則剛,無欲無求。
津子圍:很多人認為,信佛修佛是與世無爭,是消極的,您該怎麼看?
滿一上師:這種看法很片面。依我看,他們說信佛消極一般有如下幾層意思:首先是我們慈悲,比方說仇人、壞人找我們麻煩或是欺負我們,我們把對方看作是上世父母,所以我們不跟他計較,也就是不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仍然以慈悲的心態對待他。其次呢,一般來說我們做任何事情只講過程,不強求結果。因為這一世的福報也好、罪過也好、麻煩也好、災難也好,都是往世,無始劫以來積累的結果,是應該受到的報償,福是這樣,禍也是這樣。那麼我們做事就是在還帳,結果都是因果律決定了的。
佛教到底是不是的消極?釋迦牟尼佛已經證悟了,他成佛以後到兜率天又下來,一生示現苦行、證悟的過程,他成佛了,不逍遙自在去,又在人間示現四十九年度人,這是消極還是積極?地藏王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觀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這種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積極入世精神能說是消極嗎?
當今時代,有一種人生觀叫成功,叫實現自我,認為一個人憑著不懈的努力去達到目標,這樣就體現了自身的人生價值。或者在財富上取得極大的成功,或者在事業上有重大的發明、突破,再或者是在政界取得較高的地位。成功即意味著在名聲、地位、財富方面取得令人矚目的成績,人們認為這樣就不枉來人世一遭,這才是有意義的人生。所謂個性的張揚、個人的自由,看似是一種社會文明的進步,而實際上它也強烈地體現了“我執”。“我要賺錢”、“我要事業有成”、“我要營造一個幸福的家庭”、“我要盡情享受人生”、“你如何如何侵犯了我的利益”等等,處處都以“我”為中心。但是世間的名利有限,而人們的欲望是無限的,人的欲望日益膨脹,誰也不肯讓誰一步。這樣的人生奮斗就像一個角斗場上的生死搏擊,每個人都用盡力向著既定的目標沖刺,在遇有同路人障礙的時候,就將其踩在腳下,有時甚至為了自己的利益與親友反目成仇。這是什麼樣的胸襟和抱負?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事業?世間幾十億人,絕大多數終日都只關注著“我”和一些屬於“我”的東西,要是讓誰把自己的利益讓出去,那真是比割肉還疼,以這樣利己狹小的力量,很難有什麼大作為;佛弟子不為世俗利益而爭,把諸多方便利益讓給別人,先利人後利己,這是何其灑脫高潔的品格;修菩薩道的佛弟子,心系全世界、全人類,並且將之擴展到所有的眾生,這種精神怎麼能說是消極的呢?它的積極體現在對所有眾生的關愛負責上。
我們行菩薩道不僅為自己努力積極工作,而且還要為眾生去努力工作,這是積極的,是偉大的思想和行為;此外,佛教深信因果,那麼每一個人都應當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每個人都是自己命運的創造者和主宰者,所以講道德、守法律、做好事不僅是社會對個體的外在要求,同時也是個體自己求自由幸福的內在需要和條件,是自覺自願而非受人強制的,這種思想有助於增強人們的自我約束力,可以平衡沖淡自由主義、極端個人主義的消極影響,所以深信因果思想對培養公眾的責任意識和道德自覺是非常有利的。
當我們把眾生都當作父母看,我們用慈悲心去對待所有的眾生,如果世人都有這種思想,世界還有戰爭嗎?還會存在不平等嗎?佛教大慈大悲的思想是代表人類廣大利益的思想,是真正求世界大同的一種積極、究竟的思想,所以我說佛教是假消極真進取。
津子圍:佛教中兩個重要的概念,一個是慈悲,一個是智慧,其實,很多佛門弟子終其一生也沒搞清這兩個概念的關系。
滿一上師:其實慈悲和智慧在根本上是一回事,它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智慧是開悟了——對世界的真谛有了正確的認識;慈悲呢,有了智慧才有慈悲,反過來生起慈悲心,助於得智慧,所以說他們是相輔相成,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
津子圍:謝謝,今天與您的談話收獲很大,特別是您對“自在”的闡釋,讓我覺得,用精辟來形容都顯得遠遠不夠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