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樂先生:按照佛教的觀點,人生的所有一切,包括幸福、煩惱、快樂、悲傷、財富、貧窮,都會過去。請問大師:明知人生是一個“空”的結局,我們為什麼還要奮斗呢?
星雲大師:過去的雖然過去了,也還會再來。像春夏秋冬,冬天會過去,春天會再來;像人生,生老病死,老病死了,還會再生。就如時辰鐘“1、2、3、4、5、6、7、8、9、10、11、12”,轉了一圈,它又會再回來。這個世界永遠是一個環形,所謂因緣果報,前世、今生、來世都有關系,來的會來,去的會去,來來去去,去去來來,所謂生了要死,死了要生,生命不死。在我們了解,人死亡的只是身體,物質的東西無常,但是心靈、生命不是,它等於木柴,這個木柴燒了,另外一個木柴又生長了,生命之火一直會延續。所以,為善事、做好人,不要灰心,不要以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都落空了,所謂“一江春水向東流”。不管水流到哪裡去了,還會再流回來。
劉長樂先生:大師剛才所講人之一生,讓我想起一個朋友的短信,叫“八然堂”:忙時井然,閒時自然;順多偶然,逆多必然;得之淡然,失之坦然;褒則常然,貶則泰然。悟通八然,此生悠然。
大師一定還記得我那位得了肺癌的老友,當時醫院診斷說他的生命只有四個月了。在疾病的折磨下,老友越來越煩躁易怒。無奈之中,他弟弟對我說:你和星雲大師很熟,能不能帶我大哥去見見大師,給他點撥點撥?我知道您非常忙,也很勞累,但人命關天,安撫一位垂危者也很重要,躊躇再三,還是向您說了,您立刻爽快地答應了。見面那天我感冒了,但不願錯過當面求教的機會,就戴著口罩和老友一起去了。
您當時對我們講了兩層重要的意思。
星雲大師:生,也未嘗可喜;死,也未嘗可悲。
在覺悟者的眼中看來,生,是死的延續;死,是生的轉換。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生死一如,何足憂喜?
有些人臨死的時候,苦苦戀棧世間的七情六欲,放不下子孫家產,不想死、不肯死,好比烏龜脫殼之被撕裂、被锉刮一樣痛苦。佛教不是這樣,在佛教裡,人死亡之後,脫離了千鈞萬擔的軀殼,感到無比的輕松,就像“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一般飄然潇灑,悠游逍遙。
經過死亡的通道,人可以提升到更光明的精神世界裡。
劉長樂先生:您講得泰然,朋友聽得入神。回去之後,我這位朋友的情緒變化很大,非常和順平靜,甚至能用一種诙諧的豁達對待生死。一年之後,這位朋友走了,他的兒子和太太請我轉告大師:他走得很安靜很坦然。
星雲大師:人的一生,都生活在五欲六塵的追逐裡。世間什麼是我們的?世間有沒有永遠存在的東西?所謂“真理”,必須符合“本來如此、必然如此、普遍如此、永恆如此”這四個條件。“無常”,就是如此。因為“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所以會精進修行;生理細胞有新陳代謝的無常,因此能常保身體的無限活力;“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人事的新舊更遞也是無常的變化,如此社會有機體才能常顯生生不息的青春生機。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不但“無常”,而且“無我”。所謂“我”,是恆常不變的實體,具有自我主宰的功能,然而,世界上有沒有能單一獨立、自我存在、自我決定的永恆事物?當然沒有!
能夠明白這些真理,人生才能如行雲流水般自由自在、任運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