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我先要聲明,千萬注意,尤其是孫大教授學問好,更要注意這個話。一個人要學佛求法,第一非要把自己構成一個法器不可;這個話你們很少聽到,如果到西藏學密宗,就會聽到了。
怎麼叫法器?法器是個空的,比方,你要把平常所學的東西都倒光,變成一個很好的空杯子,七寶莊嚴的空杯子,這樣人家的甘露倒下來,你才能夠接受。如果說不構成這麼一個空杯子法器,裡頭裝了東西,譬如讀書人,過去、現在的學者,知識學問多了,或者佛學學多了,修行永遠不會成功。因為他不是個法器,杯子裡已經裝滿了,對於別人講的話,釋迦牟尼佛講的話,祖師講的話,他自認是在客觀的批評,這個有道理,這個同我想法一樣……這就完了,這就不是一個法器了。
所以自己要構成一個法器,乃至已經完全都懂了,都先把自己的丟得光光的,聽你的。自己變成一個空杯子,空的寶瓶,接受人家的清水也好,牛奶也好,甘露也好,先裝滿,回來再制作過。發現這個是酸奶,不對,就倒掉了。等於釋迦牟尼佛學法一樣,學到了,求到了,修到了,“知非即捨”,實驗到了,覺得不對就丟掉。千萬不要用自己的第六意識,分別知識,就來比較它,認為這個是對,那個是不對,這個符合我的意思……如果那樣的話,就不要學法了。
剛才我帶上來兩個法器,不是為了教你們密宗,昨天要你們集合時,沒有東西當號令,我覺得一搖鈴,大家都聽到了。這個鈴子聲音為什麼這樣好聽?因為它有黃金在裡頭。這叫做法器。學密宗的,這個法器一定要有,這是學法的法器,所以我們曉得,學法,聽人家講的東西,最怕有主觀。
先講點學理吧!你們應該聽過,我看都是中國人一句老話,滿罐水不響,半罐水就響叮噹。就怕學得不三不四,自己已經裝滿了,什麼都不能接受了,那就白聽了。
我學法時,法緣非常好,一輩子有個好法緣,也告訴你們經驗,這就曉得我的前生、多生,喜歡結緣布施。乃至自己懂得的一些學問,就想告訴人家,拼命要講,而且講得透徹,怕你聽不懂,想盡辦法給你裝進去。做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所以我一生學佛,學密學禅,我沒有秘密的。只要那個人肯學,我沒有不肯教的。如果保守秘密,留一手給自己啊,那就自私了;我沒有,我所知道的一定告訴你。所以回想我一輩子出來,從十二歲起到現在,開始練武功也好,做什麼也好,都是師父找我,我都用不著找他;常遇到人說,我這個要傳給你呀,我說,師父啊!我不要,我已經沒有精神學了。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教給你。我常常接受了很多東西,這就叫法緣。人生怎麼有這個法緣?講因果道理,是多生累劫自己肯布施出去,法緣自然就好,良好的因緣就來找你了。
譬如我們講一個笑話,這一講都耽擱時間,但是不該那麼想,講出來讓你們知道也好。當年一九四九年,就是國民黨被趕到台灣的時候,你們這裡頭恐怕還沒有一個六十歲的吧?譚教授你有資格,好。我到了台灣以後,有個台灣人忽然來找我,說他是宜蘭人,在宜蘭山裡頭有很多神仙,學道家、學佛,工夫很好的,都住在宜蘭山上。真的哦!有一首古詩我講給你們聽:
三十三天天重天,白雲裡面出神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堅。
這首詩,我八歲的時候描紅寫來的,不曉得這首詩出在哪裡,也不曉得誰作的。結果到了台灣以後,據說這首詩刻在宜蘭山頂一塊大巖石上,不曉得哪一個神仙刻上的。因為相傳在唐朝,道家的神仙,八仙過海,已經有人到台灣了,在那裡寫了這首詩,所以對宜蘭很有印象。
那個人國語也講不清楚,一半國語一半台灣話,我也是三分之一台灣話,加國語,就問他:“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說:“我找你學佛啊!”
我說:“你怎麼曉得我呢?我初到台灣,跟大家言語不通,也沒有名氣。”
他說:“你有啊,關公叫我來找你的。”
我說:“哎喲,奇怪了,怎麼關公叫你來找我?”我看那個樣子很怪,眼睛很亮,像兩個電燈泡一樣。“你學道家的吧?”他回答:“不錯啊!”我說:“你煉采陽補陰的啊?”“對啦!我采日月精華的。”
他修道家的,每天看太陽,太陽一出海以後,兩個眼睛盯著太陽看,采日的光。這樣眼睛張開看,你們看過吧?不過你要曉得,修道家這個法門,是有為法,萬一將來有徒弟問到,你都要懂。不過我也問他,你天天看嗎?天天采嗎?他說采日的精華,是陰歷初一初二初三,這三天采,平常有另外的方法。采月亮的是十四十五十六,在山頂采。譬如狐狸這些動物,夜裡月亮出來,會盯著月亮看,那些動物在采陰,采月亮的精華到身上。
我問他搞了幾年了,他說十幾年。問他師父是誰,他說是關公。沒有老師,他就拜關公,就曉得什麼法門可以學,什麼不可以學。問他關公怎麼答復,他說筊杯。台灣閩南話叫“筊杯”,用兩個木片子合起來,铿噹铿啷一搖,我們求簽詩,求來也要筊杯問過,如果一陰一陽,就對了;兩個都是陽的不對;兩個都是陰的也不對。
他說:“我就向關公求,問這個法對不對,不對我就不修,最後關公叫我來找你。”他就叫我師父,我說我不是師父,那就叫先生,他說那沒有意思。我說:“你叫老師吧,隨便叫啊。你不是我學生哦,我也不做老師的。”
“老師老師!結果我看了三年,後來不對了,兩個眼睛掉出來了!”我說:“眼睛掉出來怎麼辦?”你看這個人,無師自通。他說:“掉出來就掉出來!”眼球掉到眼眶外面來了,多可怕啊!“我沒有嚇住我,不對我就筊杯,問師父關公,我還練下去嗎?關公說練下去,所以我再練,三個月以後眼睛回去了,腦子眼睛就不同了。”哎呀,我一聽,心裡很想向他磕頭,這種決心我們做不到,他一身功夫。他說:“我想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就問關公,關公叫我睡覺,夢中告訴我。”你看他們的對話,都是這一套。
“結果夢中關公指出這條路教我怎麼走,我一看是基隆,轉了一個山頭,他說這個地方,有一個穿藍色長袍的大陸人,那是你的師父,你去找他。所以我來找你,我找得好苦啊!才把你找到。”然後他打開黃布包袱,裡頭包了一大捆書。我問他是什麼書?他說:“我本來有個師父,是湖南人,有道的。他到台灣來,被日本人抓了關起來,說他是國民政府的特務,其實他不是,他是來找徒弟弘法的。大陸人話又不通,我就很可憐他,送飯給他,照顧他。原來他有道!他說:我跟你有緣,我活不了半年了,日本人會殺了我。我找徒弟也找不到,這兩套書你幫我收著,將來有一個大陸來的人,你交給他,這個人是你有緣的師父。”
越講越神奇了,打開包袱一看《來注易經圖解》,是明朝很有名的大學者來知德的著作,懂得陰陽五行八卦。這本書外面很少,後來我就把他印出來了。第二本書奇怪了,是祝由科的醫書。這個“祝由科”你們聽不懂,是中國幾千年的文化。這叫符箓派,畫符念咒的,後來湖南郴州一帶還有。以前的人生病不用藥的,譬如長一個瘡,他一來“嗡……”,念一下咒子,在你身上一畫,手把你的瘡一抓,“啪”,就丟在門上,你身上瘡就沒有了,那個門上就起火了,流膿流血。這是古代的醫,所以叫巫醫,同巫術配合在一起的。五千年文化,在黃帝的時候,這一門的醫術叫“祝由科”,印度中國都有。那一本是另外一本抄本。
我打開一看,祝由科!原本以為世界上這本書絕版了,原來還有啊!我說:“你會嗎?”“不會啊,他又沒有傳給我。我一直保留著,日本人搜查,經過好大的痛苦,保留到現在,關公叫我找師父,現在找到您,我交給您了。”
我說:“你交給我也沒有用,我也不會,也找不到傳人,我將來傳給誰呢?”
他說:“那我不管,關公叫我交給您,就交給您。那個師父死以前也說,將來有個師父會教我。”
所以我一生見過奇奇怪怪的這些人太多了,這是在台灣的故事,你們都沒有聽到過。所以你們學佛,學大乘道,要先行布施。什麼都不要保留秘密,只要真理,凡是對人有利的,就要教給人。布施分兩種,一個財布施,一個法布施;像我一輩子做的法布施,智慧的施捨,沒有秘密,你要學什麼,我知道的就告訴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叫法布施。
其實布施分三種,財布施、法布施,還有一種是無畏布施。什麼叫無畏布施?精神的支持人家。我常常告訴大家,學佛有時候說謊是無畏布施。譬如這個人有困難了,“老師啊,老兄啊,你看我過得了關嘛?”“沒有問題,一定過得了關,我支持你。”你支持個什麼啊!自己也顧不了。可是你這麼幾句話,給他精神一鼓勵,就過去了。譬如有一個想自殺的,你勸他不要自殺,這個事情一定解決得了,不要怕喔。這不是亂吹自己有什麼本事解決人家的問題,而是你給他精神的無所畏懼。
現在我講學佛,先要讓自己變成法器,你們要想一生學佛學道修行順利,先要培養功德,前生沒有做到的,現在開始結好的法緣,正法自然有人會送來給你。不像你們很自私,也許你們不自私啊,隨便講的。一個人如果只想自己求道,別人問你時,說這個很難的,要拿供養什麼的。當然你們不會啰!有些人會,這不可以的,這不是菩薩行。菩薩行就是一切都布施出去。剛才講的是如何構成法器。
《答問青壯年參禅者》
只要你是塊好料子,夠得上法器,善知識會來找你。善知識都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傳下去,一個有成就的人都想找一個好學生,問題在於你自己是不是法器。“應斷憍慢”很重要,如果你有主觀成見,認為不對,完全接受不了,那一點辦法都沒有。
《圓覺經略說》
既然叫人家老師,就要研究這個人究竟是壞蛋還是好人,言行舉動什麼都要研究好耶!不只是表面上恭敬而已。你今天要聽這個課就要誠心來學,把主觀拿掉,先客觀接受了回去再研究。
密宗有一句話,“你要學佛法,先要變成法器”,法器就是一個東西。變成什麼東西呢?你要變成一個金剛鑽的杯子,來要求獅子的奶。佛經上比喻,獅子的奶倒在普通玻璃杯中,玻璃杯會爆炸;要金剛鑽的杯子,才能承受得了獅子王的法乳。所以你來求學,在這裡的幾天,要把自己主觀的東西丟得空空的,完全變成空的法器,承受老師教的東西,裝滿一罐一碗,回去慢慢消化。如果有個主觀,就不能變成法器;裡頭不倒空,你聽不進去的。如果你坐在那裡分析我的話,一邊作感想,那是沒有用的。
聽課就是自己沒有主觀,你的學問再好都要倒光,先聽人家的。等於法官問案一樣,不用主觀,把你詳細問得清清楚楚,再來判案子。你一邊在聽課,一邊自己有思想有主觀,那聽什麼課啊!你做法官一定是個糊塗法官,因為重要的話你沒有聽到。
《禅與生命的認知初講》
你們年輕人喜歡談密宗的,真照密宗規矩,弟子要去找已證了道的具德上師。隨便找一位上師的話,弟子是犯戒的。上師傳法給弟子,如不是功德具備的話,上師也是犯戒的。那麼怎麼選呢?又沒有法眼。只好靠自己多生累劫的法緣,作人做事求法要依正因。你種的因正,所得的果,法緣自然好。
我常告訴你們,多結人緣,多做好事,多結法緣。像我對密宗的法,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為我的願力是:法應該屬於眾生公有,道是天下的公道。你有那個資格一定傳你,但是如果你沒有那個功德就免談了。因此我這一生的法緣也很好,有時碰上了還硬要我學,一定要把秘本塞給我。後來想想何以如此?應該是同我個性有關,我什麼秘本拿到就把它印了,不印就斷了,我不守秘的,要我守秘就不要傳我。
《維摩诘的花雨滿天》
學佛不是皈了依、受了戒、吃了素,就算數了。像我學佛的法緣,第一步就遇到明師,給我一本“普賢行願品”,囑咐我回去好好念,我依教奉行,早晚念誦,當時年紀雖小,卻很快便溶入普賢菩薩那種無比偉大的心境裡,現在我也給你們一本,也要你們細讀,但你們大都把文字隨便念過就算了,沒有好學深思,沒有懇切發心,真正的忏悔作到了嗎?普賢菩薩廣大行願為基礎的菩提種子真種下了嗎?別以為在禅堂作作功夫,修修氣脈,說說幾句口頭禅,有時得到一點感應就對了。身為一個修行人,身心行為沒有合乎普賢行願的標准,有用嗎?
《一個學佛者的基本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