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伯倫說過: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他們是生命對於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他們借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
多麼好的話,它诠釋了生命是自由,是獨立,愛與生命一樣,是一場漸行漸遠的分離,然後才會實至名歸。
而生命中有許多人,固執地認為愛該是轟轟烈烈的,海枯石爛的永恆,他們極度地渴求愛,抓住愛,誤以為愛是占有,愛是自私,愛是非你不可的偏見。
當我上小學時,漸漸地開始學習獨立。母親喜歡抱著我坐她膝上,而我常常掙扎著逃開。母親有些生氣地說:兒子長大了,就不要媽媽了。我厥著嘴,覺得自己成大了。
母親後來有了“對付”我的辦法,她說,我是從乞丐手中撿來的。她說這話時一板一眼,我一下愣住了,她見我害怕,又咧著嘴笑,好似一個輕松的玩笑。
那時的我的確很害怕,說不清是恐懼,還是悲傷,只是一下子覺得我的世界好像裂變出另一個空間,這個空間一無所有。我一遍一遍地求證母親是否在開玩笑,可是,她依舊驕傲著以勝利者的姿態,笑著補充各種細節。
我開始想:我是撿來的。我甚至開始想像,我的乞丐父母在哪?我要如何找到他們。另一方面,我十分難過,我覺得一只看不見的手一下掐緊了我和父母的關系,那關系是一根線,細在空氣中,我必須小心翼翼地拉攏我們的距離。
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其實是母親的一個玩笑。多年後,當我回憶起這個玩笑,依舊有些憤怒,母親不會想到那幾個日日夜夜,我是怎樣在極度不安與難過中捱過。我知道母親為何如此,她想證明她的兒子是如何依賴她,離不開她,她不想讓他的兒子獨立,她想擁有她的兒子,或許母親自己都不知道這點。
這不能完全怪她。中國有太多的父母覺得孩子是他們的占有品,當孩子們漸漸羽翼豐滿,想要展翅高飛時,想要“囚禁”他們,抓緊他們的就是他們的父母。他們想要和孩子成為連體嬰兒,盡管他們沒人會承認。
人們覺得孩子離不開父母,其實很多時候,恰恰是父母離不開孩子。
長大以後,每每遠行(其實也遠不到哪),母親總很捨不得,她總叫我多留幾天,好在家給我補補,她總是打電話來,反復叨念,想和我多說說話。我知道這是愛,但同時也是失去東西的落寞。
母親不會承認有時候她的愛是占有,她覺得愛就該如此:捨身付出,赴湯蹈火。如果愛應該分離,應該獨立,應該自由,她會覺得愛是不可思議的魔鬼。這些,我都理解,人要破除我執,談何容易,放下即是得到,可是又有幾人能夠潇潇灑灑地放手?
所以,當我看到宋丹丹寫給兒子巴圖的信時,我十分感動和欽佩。
她寫到:“沒有孩子天天願意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孩子當然願意跟年輕人在一起,所以我說,巴圖,你如果不是真的想我,千萬不要給我打電話,你媽自己玩得挺好,呵呵。你好好自己玩,如果你真的想我了,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我相信等他有一天會明白,他媽媽有多愛他。我希望給我的孩子最大的空間。我生了他,他就是自由的,不束縛他。
就像每個父母都是自由的,每個孩子都應該是自由的。
父母應該與孩子分離,而且注定要分離。龍應台在《目送》中說,父母兒女就是一場背影漸行漸遠的修行,“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我們必須承認,盡管承認這樣是痛苦的:人生注定孤獨,愛注定要承受這份孤獨與不捨。但是,不要害怕,不要難過,正應如此,我們才要珍視當下,不問過去,不想未來,安靜自由地過好當下每一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