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惠珍醫師講述於中國醫藥學院醫王學社
《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裡頭所講“十二如來相繼一劫,其最後佛名超日月光,彼佛教我念佛三昧”。當我到醫院去以後,我發現不僅是“十二如來在一劫當中”,我發現每天都有好多的如來,敲了我診察室的門,進來告訴我苦、集、滅、道的道理,來教我念佛,來提醒我要提起這一念佛號,免墮生死輪迥。
其實啊,這種心境在行醫以後,慢慢慢慢的才有所體會。本來學佛學得很散漫,在過去總是覺得念一句阿彌陀佛,這是很簡單的,五逆十惡念個十句都能夠往生,這有什麽難呢?哎呀!像我這個樣子,決定沒有問題!行醫以後,每天那麽多尊的“如來”來演戲教我,演出了這種念佛的困難性,才叫我整個心境改變了,不敢再輕忽,也才發現到佛菩薩是何等的慈悲!如來為我,如此倍嘗辛酸!當我到腫瘤科以後,更加的體會到佛菩薩在教導眾生的時候的那種心境。舉個例來說:
有一次我看了一位子宮頸癌的病人(這是個子宮頸癌第二期的病人),第二期的子宮頸癌用放射線來治療,可以說是效果很好,也沒有什麽合並症,應當是可以治得好的。所以,當我看了她以後,我很積極的給她安排治療,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她的兒子發生了車禍。此後,她就說家境有困難,她必須要把錢先移給她的兒子療傷,她不能來治療了!
當時,我心裡想:“要是你錯過了今日治療的機會,等到有錢的時候你再來,那時候可能已經沒有辦法幫你治療了!”所以,隨即籌了一筆錢,晚上下班後,跟我室友,兩個人找到她家去拜訪她,勸她來做治療。當時,她坐在她家的門口翹了一只腳,斜著眼看我,也許她想:“怎麽有這種醫生,這麽噜嗦!可能“生意”不好,晚上還跑到我家來,不知道有什麽企圖呢?”。因為她一直沒有來接受治療,我怎麽樣的勸她,怎麽樣的告訴她嚴重性,病人說:“我不很嚴重啊!我只不過是陰道有點出血而已。”她認為她不怎麽嚴重,可是憑我們學了幾年的醫學,可以料到她以後會非常的嚴重,這種痛苦是超過她所能忍受的,所以才跑到她家裡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勸她說:“你有困難,沒有關系,治療的費用,我先幫你准備好,你放心的來治療。”
但她很不在乎,好像這件事情跟她不相干一樣,當時我記得,我的室友江姐相當憤慨!回來以後,我痛自忏悔了一番,在那種時侯,內心非常的痛苦,我才發現到原來我跟這個子官頸癌的病人,害的是完全一樣的病!多久以來,無始劫以來,佛陀眼看著我得那麽重的病,伸著手一直要拉我,甚至於所有的治療費用都幫我准備好了,但我一直不肯接受治療,至今流浪生死,備受眾苦。從自己這種心境去體會,從碰了這麽一個大釘子後,回來真的痛自忏侮一番;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個病人憑什麽要來相信我,我又沒有修持,長得也不像一個好人的樣子,她看了我,難免要懷疑啊!為什麽?你憑什麽要幫我出錢,要叫我去治療?到底為什麽要在夜晚來拜訪我?你有什麽企圖呢?她不能夠相信。有時候,我們在這個娑婆世界裡面互相猜忌、互相懷疑,習慣了以後,我們不能夠相信任何的好事,我們不敢相信阿彌陀佛老早老早為我們苦心設計了一個極樂世界,在那邊等待我們,每天每天在那裡等待我們,伸著手,准備接引我們到那裡去,我們已經失去了這種相信的能力了,在這段時間,我才慢慢體會到,佛說淨土法門是難信之法。
在醫院裡幾乎每一位病人來告訴我一個不一樣的故事,告訴我一段不一樣的法,來提醒我們念佛;用一種不同的角度,一種不同的激勵方法來教我們念佛。這時候才發現到:原來每一個眾生,都是我們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對象,他來教我們怎麽樣往上求佛道,怎麽樣往下度眾生,就好像觀世音菩薩所拿的楊柳枝一樣,楊柳枝心是向上的、堅實的,但是它的枝條是柔軟的、向下的,我們在學習當中,必須要同時學得楊柳這種堅硬的枝心向上,以及這種柔軟的枝條向下。每次在醫院裡,我都注意傾聽病人的訴說,他們不是來向我們埋怨的,當我們換了一個角度的時候,當我們用一種學佛的心來學醫,用學佛的心來行醫的時候,這一切使醫生繁復的東西,似乎都變了!慢慢才體會到所謂的“平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有一位八十歲乳癌的老太太,她雖已開過刀,但是治療尚未完全,這個腫瘤又復發了。當她來就醫時,我准備為她做放射治療,但她說:“哎喲!每天來醫院治療好麻煩哦!坐車又會暈車”,所以,她就不願意來治療。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她又來了,這時她的手已腫起來,腫得沒有辦法移動,每當搬動她的手時,她那種叫聲既蒼老又淒厲,叫得我們心痛萬分。因為她從來不敢移開她的手,所以在腋下長了很多的蛆,我要為她換藥的時候,護士告訴我說:“郭醫師,沒辦法!我一定要戴口罩,否則受不了,那種肉體腐爛的味道!”這是一位八十歲的老人,難道她沒有當新娘的時候嗎?難道她沒有貌美年輕的時候嗎?但是,有一天當她看到一條條的蛆從她腋下出來的時候,她又將如何呢?如果這是我,我又將如何呢?
另外一位乳癌的病人,她來的時候,也是開完刀以後復發,在胸壁上長了二顆小結節,勸她治療,她覺得自己又窮,治療又麻煩,就延遲治療,後來這個癌爛掉了,爛到整個胸壁都穿過去,成一個窟窿,下面的肺隨著呼吸一鼓一鼓,一脹一縮的,都清晰可見,膿水不斷流出來。她住在員林,員林的很多外科診所,不方便為她換藥,所以她每天從員林坐著車子,來到我們醫院,為的就是換這個傷口的藥。由於她家境不好,所以沒有辦法住院,只好天天如此來來往往,想不麻煩也不可得。為了維持她傷口的干淨,我們每天給她換二次藥,第一次換了以後,她就在醫院裡面或走或站,走走、站站、躺躺(躺在門口)等待下午換第二次藥。這樣子,足足有一年的時間,有時候連吃便當的錢也沒有,有時候有錢有便當卻吃不下,直到她去世的前幾天才沒辦法來。她去世後,她的女兒打電話來哭著說:“我的母親在去世前想要見你一面。”那天晚上,還記得是一個下雨寒冷的晚上,我搭著車子到員林她家裡去看她,為她念佛,望著窗外淒冷的風雨,心想:這麽一個老人家,她忍受癌侵蝕骨頭的痛苦,每天獨自坐著這趟車來來往往,一年中七百多趟,她何嘗不希望她的兒女來陪陪她呢?但她兒女不去賺錢,誰給她錢換藥呢?回想一年中她從來不敢看她的傷口,只看我的臉孔表情猜測傷口狀況,所以雖然我心很痛,但都露出笑容一邊說故事或念佛,她便放心一些。直到有一天,當換藥的時候,恰有一個人突然跑進來,從她旁邊經過,那人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就是叫了這麽一聲,使她回去幾天幾夜哭得睡不著覺。當我到她家裡的時候,一看是一座土牆房子,一口棺木擺在中間,家徒四壁,連我帶去一個袋子都沒有地方放,幾個兒孫在旁喧鬧,就這樣子,這就是一個女人的一生!一個女人,年輕的時候辛辛苦苦養兒育女,到最後呢?胸前一個大窟窿,加上一口棺木,這就是一個凡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