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接來函,具知一一。光近來作一《格物致知確解》,今為陳之。
《解》曰:“格除幻妄私欲物,致顯中庸秉彝知。”此物,即心中不合天理人情之私欲。一有私欲,則所知所見皆偏而不正。若格除此幻妄不實之私欲,則不偏不易,即心本具之正知自顯,一舉一動,悉合情理,了無偏僻。此聖人為天下後世所立修己治心之大法。修、齊、治、平在是,超凡入聖亦在是。於此用功最省力,而其所得之利益,隨各人之工夫淺深,為賢為聖,乃至為佛,悉由是得。況其下焉者乎?
惜後儒不察,以物為事物,以知為知識,則是以根本之根本認為枝末之枝末,又以枝末之枝末認為根本之根本,不但不得聖人之意,亦亂聖人之文。何以言之?以欲誠其意,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此極省力、極簡便、舉念即得之法,棄之不講,令人推極吾之知識,窮盡天下事物之理,以期誠意正心者,則舉世難得其人矣。由宋儒誤認物為外物,故後儒只雲誠正,而不提格致。此理極明顯,以自命得聖人心傳者錯解之。致聖人教人修己治心之道,晦塞不彰。可不哀哉。
若專主自治,則格物一法便可足用。以私欲一去,則眾惡悉除,眾善悉生,故雲足用。若欲令舉世之人悉去私欲而顯正知,非提倡因果報應不可。以凡欲自利者,固不暇計及人之利與否。若知善惡因果,如影隨形,如響應聲。聲和則響順,形直則影端。了此,則不期格物,而自肯格物矣。故孔子之贊《周易》也,最初即曰:“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積善,積不善,因也。余慶,余殃,則果矣。箕子之陳《洪范》也,末後方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 此實明前生之因,今生之果。向,順也。用,以也,得也。威義,當是違。極,窮厄也。由前生所行,違背正道,致今生得此窮厄之果也。後儒不察文理,一歸於王政,則成違天理而誣王政矣。小兒生於富貴家,即享福;生於貧賤家,即受苦,豈王政令彼生乎?五福之四,攸好德,乃前生修道修德之習性。一壽,二富,三康寧,五考終命,乃前生修道修德所感之果報也。六極之一凶短折,二疾,三憂,四貧,五惡(貌丑曰惡),六弱(身柔曰弱)乃前生多作不順道義之事之果報,何得皆歸於王政乎?
印光大師:“復念佛居士書”
孔子以格物致知為誠意正心之本。程、朱誤認“物”字為天下事物之物,不知此“物”字乃指當人心中不合理之私欲而言,非外物也。以心有不合理之私欲,則其知見便不正,而是是非非均失其當。如人愛妻愛子,其妻子再不好,他總覺得好。以正知為私欲障蔽,而成偏邪。若格去此愛,則此妻與子之不好自然悉知悉見矣。
格物致知,方能誠意正心。雖一字不識之人,亦做得到。若如程朱以推極吾之知識窮盡天下事物之理為格物者,乃致知為格物之本,而世之能格物者鮮矣。勿道平常人做不到,雖聖人也做不到。既無由格物,誠意正心從何而得?故程、朱平常只言正心誠意,不言致知格物。乃以根本為枝末,以枝末為根本。倒行逆施聖人治心、治身、治家、治國、平天下之法。致世界之亂,無由解決。為國家者,果能心無不合理之私欲,則互相殘殺之根已無。又何由互相殘殺,了無止期也。光說此話,不知汝為然否?如猶不能了了,且請至誠念佛,後來當不以光言為錯謬也。
節選自印光大師:“復顧德谷居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