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醫藥,既雲淵源於道家,而道家又以精微博大著稱,其學術自當別自高明,奈何近世以來,一遇西洋醫藥輸入,舉國之人,幾視其為陳腐朽敗不經之學,將欲盡棄而勿論之耶?吾甚疑之,故喜涉獵其中,探尋其跡,乃知古之習醫者,必以《內》《難》二經為初基,再次而研習《傷寒》《金匮》《本草》《脈訣》,然後博通群籍,融會諸學,方可以言醫。至若粗知《本草》,略記藥性,讀湯頭脈訣或專於科方針砭者,即驟自行醫,實為醫家之左道,人群之危人也。晚近有研求金元四大家之學,或探《醫宗金鑒》之集,已可稱為此中巨擎,既謂五運六氣之說,徒有名言,概無實義,觀摩止此,其它何足論哉。
夫《內》《難》之旨,先須詳知人身氣化之本,經脈血氣與天地陰陽盈虛消長之理,然後效法以養生,應用以醫世。......至若五行六運之說,辄取《周易》八卦之理則,智者知氣為人生物理學術之最高原則,淺者反視為一派胡言亂統而已。......
須知《內》《難》二經等所言生老病死之變遷,並天地間物理與人生之關系,統納法則於《易經》,而易學之理,則本於天文地理人事物理之自然規律,其學術秉承,淵源有本,確非空言妄構,徒為虛玄也。老子有言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蓋謂人之生存於天地之間,其生命本能現象,與天地自然規律之氣化,固有息息相關者存焉,識知天地生物盈虛消長變通之理,然後方可以言養生與醫藥,中國醫藥之學術,其根本基礎實秉此而來,則較之西洋醫學,徒以人身為本位,以衛生醫療藥物理論等為專科,大有不同者在焉。
人生天地之間,生活起居,不離地域,日月運行,寒暑遷改,皆與人有俯仰往來密切之影響,窮探此自然規律之來源,則須以本系星球中心之太陽為准則,古稱五行以日元為主,即此意也。而所謂“五行”者,謂太陽輻射能之及於地球,互為吸引排蕩而生變化,其間並感受其它四大行星互相放射之作用,地球上生物與人,即受行星間各種輻射能而生存,復皆藉地氣之中和而受其變化之妙用。行者,即為旋轉運行不息之意,強名謂金木水火土,亦為代表顯示其現象之名辭,並非謂金即金鐵,木即林木也,如食古不化,死守成文,則劍過已遠,刻舟何用。至於九宮八卦,六壬推步,乃效法天地生物演變之一種固定法則,以卦顯其演變之現象,以宮定其變遷之部位,六壬記其次序,推步述其過程,詳知四時寒暑代謝之間,生物之成壞有序,晝夜明暗之際,精神之衰旺不同,例如七日來復,為天地氣化同人身氣血盈虧之規律,春生冬藏,為熱脹冷縮心身互用之情形,良知疾病之由來,非但為外界傳染,與飲食起居之所致,即太陽系內各星球之影響人類生存者,隨時間空間而互變,更有大且甚者。醫藥所以為養生,養之醫之而不窮究其本元在此,徒為術耳,未足以言學也。
由此研究人身之本能,法則天地造化之奧秘,其微秘精細,如出一撤,古稱人身為一小天地,亦決非誇張其辭,丹書所謂:“日出沒,比精神之衰旺,月盈昃,喻氣血之盛衰。”則知精神與氣血,並為生命之中心,五腑之互相關系,有統於五行之運轉,六腑之流通,有同於天地氣機之往來,血管神經,同於江河之流注,情意暢抑,同於氣象之陰晴,奇經八脈,為本能活動氣化之徑道,丹田命門,為能量儲藏之機樞,此皆為生之學,從生命存在而可驗其狀況,並非有固定之質,不能於死後解剖可知其究竟。
如認竅穴以針灸,為佛道兩家知特長,煉神氣以長生,乃神仙方伎之專業。秉其學而致用為醫藥之術,則有一針二灸三砭四湯醫之分,輔之以本能力量,有推拿氣功之妙用。其它如辨藥性,須知地理地質氣象性能之互變,究物理,須知有化朽腐為神奇之妙用,總此方得言醫,豈非綜羅百代,集學術精微之大成者耶!
中國醫藥之所長既在此,而近世不知而辟之者亦正以此,每況愈下,乃不能會中藥之精華,而發揚廣大之,徒持門戶之爭,而蒙文化之羞,不亦事有必致,理所固然乎?須知中國醫藥,其源流由來雖久,而於東漢南北朝間,已隨時代文化而一變,其間吸收古印度與諸國之所長,至盛唐而別具其光芒,歷宋金元明,雖間而小變,但皆秉此余緒,出入乘除,現代一切文明,既與西洋文物接觸,其交光回互,發揚精辟,正為此一時代有心者之職責,應當急起直追,融會而貫通之,實無暇閉戶稱尊,彼此拒納也。西洋醫藥,寄精細於解剖,窮詳證於物理,假手機械之神明,試臨床之實驗,其小心仔細。確非泛知虛玄理論之空言也。但其囿於生物之理,而昧於宇宙大化之機,視人如物而忽視其氣化之精神,此則較之中國醫藥,似有遜色,若能截長補短,互相融化於一爐,苟日新而日日新之,其僅為民族之光,進而可為人群世界造大幸福,則所謂自親親,自仁民,而及於愛物直致於大同之世者,實有厚望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