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彌日志31
有一個師兄很厲害,他告訴我,平時一定要少說話,不然的話會傷氣。我非常信任他,盡量地按照他的指導,少說話,乃至沒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說話。
在道場裡,這個比較容易做到,但是,把話說好,就不太容易了,需要一定的練習,說起來,在家人可能不太理解,都這麼大的人,說話還得從頭學。不過,真的是這樣。
多年前,我陪同一位老領導參加一個比較正式的會議,老領導為人很好,很受大家尊重,但就是說話把不住,在單位裡,常常一說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或者說到半夜,很多員工都習慣了,報著拿一份薪水,聽一份唠叨的態度,也相安無事。
這次參加的會議是聯合國的一個援助中國中小企業的培訓項目,到會的有全國各地一百多位企業負責人。那天主講的是一個日本人,他可能覺得需要調節一下講座的氣氛,就讓大家也發言談談感想。
大家都不願意說話,日本人正覺得有點尴尬,我的老領導站起來,接過話筒,日本人很感激。但是,日本人很快就發現,他的麻煩來了,老領導這一講話就收不住了,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那種場合下,彼此的身份又讓人不好生硬地打斷他的講話,而且,我的老領導講話有個很厲害的特性,在別人忍耐不住,要打斷的時候,他會說,我再說最後一句。
這時候,人家就會想,反正就最後一句了。
他的最後一句一般是這樣,這最後一句就是,真誠地歡迎大家去我們公司做客。於是大家鼓掌,掌聲落了以後,他接著說,如果要去我們公司,就要乘坐交通工具,現在的交通工具跟我們那個時代不一樣了……
於是,他又從交通工具的歷史變革開始了他的亢長的沒有終結的講話。
那天,他足足講了有三十分鐘,很多人都溜了出去,我和另外一個同事也溜了出去,生怕別人發現我們是一起的。
最後一幕,我從門外看到這樣的情景,令我終生難忘,那個日本人雖然聽不懂中文,但是大致的意思明白了,當我的老領導又故伎重演,說,我再說最後一句的時候,那個女翻譯伸手就去奪話筒,我的老領導就閃開,日本人上前就捉住話筒,一個人畢竟搶不過兩個人,但是,我的老領導力氣很大,兩個人硬是拽不過一個人,三個人在那裡使勁的角力。
最後,那個女翻譯竟然抬起腳蹬在我的領導的肚子上,連蹬帶踹地將話筒生生地奪了下來。
奪下來,也沒什麼用了,因為那場講座總共才一個小時。令與會人員哄堂大笑。回想起來,我的老領導說的話的內容也沒有什麼不妥的,部分內容都很不錯,見解也不錯,經驗也很值得學習,只是時間、場合都不對,就整個講話來看,他的內心是混亂的,講話也是混亂的。
您在讀這個小段子的時候,可能會想,這是真的嗎。我可以向您保證,為了讓熟悉我過去的生活的人無法對號入座而對當事人的生活產生影響而作了一些詞句上的調整,整個過程沒有誇張。真實表述。您盡可以相信。
如果我們仔細想一想,生活中大多數老人如果沒有一定的修行、學習、訓練,大多會變得如此,我們如果沒有訓練,老了也會這樣,語言啰嗦,沒有邏輯,事情表達不清楚。
肉體凡夫,老了,自然就是這個樣子。
我父親因為念佛的緣故,晚年頭腦一直很清醒,語言也很干淨、簡潔,從不啰嗦,從不會把一句話顛三倒四沒完沒了地講。
我母親就不行,思維混亂,語言混亂,喜怒無常,一會很有邏輯,一會兒全都亂了,不知道她老人家想說什麼,講話毫無章法。
也並非老年人這樣,很多中年人也會如此,比如一些長期酗酒的人,長期從事封閉的、機械勞作的人,不要以為我講的我的老領導的故事就覺得他離我們很遙遠,其實,如果不是學佛的話,我在老年之後,一定跟他差不多。
後來,我觀察過,一些老居士就沒有這些情況,他們在晚年的時候往往思維清晰,語言簡潔,說話利索。
以前,我在公司講話的時候,一講也收不住,而且不知道時間,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尤其是講興奮了之後,從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從沒有想過別人愛不愛聽。
再不愛聽,出於職務的原因,人家也就忍了。
這個反省,是進了佛門之後才真正意識到的,這樣一個可憎的惡習,為什麼在世間沒有察覺到呢,我想是因為從來講話都是跟下級講,下級的容忍使得自己依然看不到自己的習氣,誤以為自己還不錯;上級跟自己講話,講得再啰嗦,自己也得忍著,再加上一點谄媚和溜須,上級也就被蒙蔽了,以此類推。俗世的事,大多如此。
所謂言多必失,講多了漏洞就多,因為大多數人都學識有限,講來講去就那些話。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聽多了,再好聽的話,再真知灼見,都會煩。
極少有人講很多話都不重復的。
而且,話講多了,再好的憶持力也不可能記下那麼多,又沒有智慧,往往就有前後矛盾的時候,就容易被人譏嫌。
有一次,跟一個師兄因故而談心,談了一個多小時,最後,他講,你說的話,我有一半聽進去了。
這話很讓我慚愧,也很讓我警覺,說明,至少我說的話一半是廢話。
還有一次,陪一個師兄去醫院看病,我的觀點是出家人對待疾病主要靠內心的建設,而不能總是想醫院拍個片子,開點藥,跟醫生談談什麼的。於是,就跟師兄大談特談我的觀點,去一路,談一路,回來一路,談一路。
談的師兄很煩惱。
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後悔,即便我的觀點是對的,這麼跟人家講,肯定是讓人家起煩惱,損惱人家。況且,我的觀點也不見得就靠譜,什麼都是因人而異,萬一耽誤了人家的病情,那豈不是大麻煩。
這個時候,最好的態度就應該好好陪人家拍片子,看病,開藥。自以為是地講的那些話全都是廢話,全都是造不好的業的話。
講話多,是因為失去了對周圍環境、因緣的觀照,而掉進了自我的泥沼裡;講話講得不契機,也是因為掉進了自我的泥沼裡,所以,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也考慮不到別人的態度,甚至連別人厭惡的眼神都視而不見了。
由此,看一個人有沒有修行,他一開口就能判斷出來。對世間人而言,看一個人思維是否敏捷,能力如何,行持力如何,開口講幾句話就能得出結論。
出家後的這些日子裡,刻意地在語言上作了很多訓練,比如,沒事盡量不說話,記下早起後講的第一句話什麼,每說一句話後,盡量要把剛才的那句話再重新默背一遍,以鍛煉自己的憶持力,同時檢查一下,這句話是否妥當。
話未出口,先提起警覺來。讓念頭時刻觀照著這些話,時刻聽著自己說的這些話。觀察聽者的反映,體會他的感受。只要他的眼神一猶疑,就不再講了,因為他已經走神,聽不進去了。
晚上九點二十止靜,不讓說話,我因為有承擔,一直不能做好,但是盡量記住睡覺前的最後一句話,但,這一點也的很不好。晚上經常忙忘了。
盡管這樣,時間長了,還是有效果,講話不再那麼隨便了,而且,非常厭惡自己以前信口開河、口無遮攔的壞毛病。
萬幸,萬幸,還有改過的機會,否則,這樣活到老,再荒唐地說到老,那是多麼面目可憎的人生啊。
這些經驗並不是我自己的發明,是有出處的,出家前,一直在看我的師父和他的弟子們的博客文章,那個欄目叫《見聞覺知》,裡面記錄有很多師徒之間的行儀、典故,關於修行的方面,比如關於說話的這個就有很多。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基本讀完。
當時,先一一記在心裡。出家了以後,憶持起來,再通過默默觀察前面的法師的行儀,效學著一一行持起來。如今已一年,因為自己天資太差,行得太晚,走得太低;有心人看到這篇文章,無論出家、在家,都可以照方行持,少說話,不說話,觀照自己說話,記下自己說話的內容。
相信,一定會比我走的要高得多、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