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余人聞語,總皆息心,鹹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
一天,五祖把徒弟們都叫來開示說,要想了生死,必須把心中的智慧開顯出來,唯有智慧,才能了生死。你們跟我學這麼多年了,現在把各自的見解做成偈頌給我看一看,誰的見解修證和佛的相符,我就把祖師位傳給他,讓他做第六代祖師。
寺院裡的師父們私下就議論了,我們現在有神秀教授師(所謂教授師相當於現在的法師),除了五祖之外就是他引導我們,繼承祖位非他莫屬,我們今後跟著神秀學就行了。
這時候神秀大師實際上還沒有真正悟道。為什麼呢?從下面他的兩種想法就能看出他還不是解脫者:第一,我寫這個偈頌好像是表現自己,好像突出我修行多麼高似的。這說明他心裡邊就有我相了;第二,如果我不寫,五祖不知道我心是怎麼想的。他心裡邊有這兩個糾結,正是我們凡夫的通病。如果是六祖絕不會這樣,說就說了,做就做了,做完了就放下,不會瞻前顧後、左思右慮。因為神秀大師還沒有達到“無住而生心”的這種狀態,所以他才會出現這種現象。
神秀的這種狀態就是沒有解脫的狀態,所以在五祖堂前他才會有下面的表現。換句話說就是出現煩惱了,什麼煩惱呢?我們看下一段。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五祖的房子前邊有一個走廊,走廊共有三間。五祖想在走廊的牆壁上畫楞伽變相圖和五祖血脈圖。五祖血脈圖就是描述前五位祖師傳承禅宗的畫像。神秀大師把上面的這個偈頌做好之後,他又猶豫了:我直接給五祖看吧,萬一對了還行,不對多害臊啊。要不我把它寫在走廊上,五祖看到了誇好,我就站出來;不誇好,就證明我白修了。
神秀的這個心態進一步說明他還沒有解脫。一是他對自己的修證沒有把握;二是還在好、壞、善、惡這些凡夫的心態裡邊打轉兒。所以他才會出現“心中恍惚,遍身汗流”這樣的景象。
我們看這個偈頌四句話的意思:“身是菩提樹”,就是把這個身體比作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我們的這個心就像鏡子台一樣;“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就是修行時時要觀心啊,觀照啊,檢查自己的身心啊,不要沾染上塵埃。這個就跟我們現在觀想佛陀放光加被的道理是一樣的,是在修行半路上的一個過程,最後都要回歸到本位上的。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
神秀大師偷偷寫完偈頌後,又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間,等著看結果。看是什麼樣的結果呢?就是五祖明日見了這個偈頌,高興了,“即我與法有緣”,要說不行的話,就是說我還不行,還是迷惑。他在這時候忐忑不安,實際說明他既想得這個祖位,又怕因自己的道力不夠,修行不到位,不能勝任。神秀大師有這樣的想法,說明他還是一個特別好的修行者,後來神秀成了非常了不起的大禅師,也證明了這一點。神秀在房中想來想去,坐臥不寧,一直折騰到天都快亮的五更天。
五祖知道神秀還沒有得道,沒有真正進入到門裡邊,也知道他此時的這個狀態。其實,五祖是想把祖位傳給惠能大師,只是還得要走個過程。
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歎善哉。
天亮了,五祖叫擅長繪畫的盧供奉來到廊間,本想是來畫畫的地方被神秀寫上了偈頌。五祖知道神秀沒見性,但是也沒辦法,就說那咱們就別畫了,畫畫反倒是有相,不如就留下這個偈頌吧,按照這個偈頌修行會得到利益,會有人天福報。但五祖沒說有成佛的功德。下邊的弟子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聽說這偈頌做得真好,也都跟著贊歎。
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到三更,夜深人靜了,五祖把神秀叫到他的屋子裡邊,問偈頌是你寫的嗎?神秀說,是。並誠摯地解釋說,我寫偈頌不是因為想做祖師,只是想讓師父鑒定一下我修行的成果,看看我有沒有智慧。神秀又謙虛又謹慎,而且比較在意這些小事情。
五祖直接告訴神秀說,從你做的偈頌來看,你沒見到本性,而只是剛到了門檻兒外邊,連門都沒入呢。你這樣的見解,想獲得究竟的解脫還是不行的,要想獲得大解脫狀態的話,在張口閉口的說話之間,都得要了達本源才行。在任何時中都要念念自見,對萬法無有任何執著,你看到一切景象都是真如的顯現,萬境本來就是清淨,真正解脫的人應該是這樣的一個狀態。我們是言下即得見性,含含糊糊不行。“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這不是我們本來清淨的心,不是一真一切真、一假一切假的這種諸法實相。你做的這個偈頌不符合諸法本義,回去再好好考慮一兩天,再寫一首給我看看,如果行,我就把祖師的位子傳給你。
神秀回去之後,因為他的悟性還沒到,就是修證還沒到,所以就寢食難安,精神恍惚,翻來覆去怎麼也想不出來。為什麼?因為禅不是想出來的,而是遠離了能所,現量而直觀的了達諸法實相,思來想去就遠離這個正見了。這相當於讓一個小學生去完成研究生的課程,當然就有點兒接受不了。這一段是神秀大師作偈頌的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