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薩欽哲仁波切
不要以為六道存在於外面某處,如果不注意,未來就會去那個地方;我們不要那樣想。我們應該想,所有這些道──地獄、餓鬼、畜生……都存在這個世界裡。甚至就外在來說,看看我們的世界,只要看看CNN 的美國新聞台,或者像是福斯新聞台,你會看到美國生活在天道,因為美國人甚至不知道世界其他地方的存在,他們認為自己是一切,每個人都得聽他們的。假如有人不順從,他們就會想:“怎麼會這樣,簡直是亵渎神聖!”這是他們的思考方式,美國有點像是天道,他們有這麼多的驕慢和愚昧,以及高樓大廈和車子。他們大概消費了這世界所生產的東西的一半,而這一半的東西只是為了養活全球百分之二的人口。他們發起戰爭,無辜的人遭到殺害。“我們是最好的,我們的民--主制度最好,大家都必須這樣做。”他們有這麼多的驕慢。
然後,如果你去像是衣索比亞或南非等地,我去過那邊,太令人震驚了。他們從農場、紅十字會收到數量龐大的糧食援助,卻仍有數以千計的兒童餓死。原因非常荒謬,只因為沒有人將食物從貯藏中心運送出去。我覺得這一定就是餓鬼道,因為“囊頌”對餓鬼道的敘述裡提到,有些餓鬼即使有食物也吃不到;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裡,他們卻無法享用。他們因饑餓而受苦,總之就是那種感知。
你若是要看阿修羅道,就去中東看看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他們從一開始就為了各種原因而爭戰,像是嫉妒;他們的戰爭甚至幾乎不再是新聞了。我們的心對此已變得麻木,比如說有六個人因自殺炸彈攻擊而死於耶路撒冷,我們仍然喝可樂、啜飲卡布奇諾咖啡,這個新聞進不了我們的腦袋,因為它已經太常發生了。所以即使是在這個地球上,你也可以看到阿修羅道。
在某些地方,我們也能發現地獄道。我們這裡的孩子很幸運,而阿富汗的小孩,不管男孩女孩,七、八歲就扛槍!他們比自己扛著的槍還矮小,卻要去打仗。我想,也許新加坡有點像是天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天道、人道、畜生道等等,混合存在於各個地方。
基本上這是個消費型社會,我們為什麼消費?我們為什麼喜歡麥當勞?沒什麼理由。其實我可以給你們一百個為什麼不應該喜歡它的原因:垃圾食物、有害健康……但是麥當勞的生意就是很好,為什麼?因為我們陷入廣告的陷阱。這顯示我們是如此愚癡,就像動物一般,一頭饑餓的驢子只需要一根胡蘿卜在它前面。所以同樣的,當我們看著Guess 牛仔褲、Banana Republic、Gap 或佐丹奴的15.99 低價、折扣、大減價、清倉拍賣,還有耶誕節要到了,即使像是耶誕節這類神聖的概念也被轉成消費者的好機會,很快我們就會有“佛誕節”購物。現在沒有那麼多佛教徒,但是很快我們就會有“哦,佛誕特價!佛誕蛋糕、佛誕水”或像這類的東西。我們會吃這一套。
我們都有自己的痛苦。因為這是人道,所以有生、老、病、死。我們所擁有的,我們並不想要,想要的卻得不到。雖然有各式各樣的問題,但是我們當中有些人其實過得還不錯。例如,假如我在這世上能活八十年——這可是不小的期待,這是很大的希望。假如我會活八十年,因為像是交通、污染等等,所有一切都很危險,很多因緣都有可能殺了我、毀滅我,而我冀望能活到八十歲,那麼超過一半的生命已經過去了,我只剩下三十九年可活。在這些年中,什麼是我真正需要的?也許我需要的不超過十條牛仔褲、六十件T 裇、兩支手表、兩百條牙膏、一百支牙刷……我們可以像這樣估算。假如我們這樣做,我們的生活不需要花費太多錢,生活可以是儉約同時又很舒適,不過我們不這樣想。
例如逛街時,我們買東西就好像自己會活一千年似的。十條牛仔褲不夠,我們有些人的衣櫥裡……你有多少件外套?差不多四十件!大部分時間,你甚至不穿,多麼浪費,還不如去摩洛哥好好旅游或者嘗嘗新的食物,而不是一再地花錢在這種消費品上,那只能滿足你一個下午而已,明天你看到不同的時尚潮流,於是又想要那個。作為消費社會的受害者,正是我覺得我們像動物的原因,就像面前有根胡蘿卜的驢子。
我們就像這樣,廣告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保險,天哪,沒有任何東西能給你提供保障,這是基本現實;沒有保險能夠完全保障你,你總是要死的。而當你死的時候,你甚至看不到別人是如何享用你的財產。我們是如此的無明,特別是在儒家社幷會裡,我們深愛家族名號、榮譽等等。誰知道呢,也許你是某位祖先的轉世,你在對自己禮拜。但是我們有這種錯覺:向祖先及家族致敬。人們自殺,像是日本人對此有驚人的藝術表現,他們有關於如何自殺的傳統!看切腹(Harakiri)的電影,我相信他們這樣做可能是出於陷在所謂的榮譽裡。這一切都證明了我們是畜生、地獄、餓鬼道眾生。
當我們去加州或走在烏節路(注:即Orchard Road,新加坡的購物大街)上,這是天道。基本上這是個感知,而這些感知來自貪得無厭的欲望、無法遏止的嗔恨、深重的無明、完全麻木的驕慢、偏執狂般的嫉妒。每當我們觀看事物,那就是我們所見到的。 正因如此,才有了佛教的褝定。褝宗的方式對我很有啟發,禅宗的觀念對現代人特別好。當你褝修時,什麼都不做,只要去褝寺裡坐著。他們只跟你說坐、坐、坐、坐……九個小時、六個小時、三個小時,只是對著一面牆坐著。這是很棒的主意,因為當你坐著時,至少感知的這扇門是關上的,所以你終於向內觀看。
今天回家試試看,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上兩分鐘,什麼事都不做。你做不到,你沒辦法坐上兩分鐘什麼都不做。你會開始找遙控器來開電視,或找小說或報紙來讀,你會做所有這些事情,而甚至這些事也都會變得無趣。你打開有五百個頻道的電視,一台一台轉過去,現在你可以用電視頻道來算咒數〈笑聲〉。然後你讀點東西,但是那不能滿足你。接下來做什麼呢?你打電話給朋友,辦派對;一個有月餅的正常派對變得有點無聊,所以必須是個有點稀奇古怪的派對。
我曾經去過甚至連這些都還不能讓人滿足的地方,我不太確定新加坡如何。我們的心已經到了不能獨自端坐的狀態。為什麼?太無聊了,我們必須做點什麼,我們需要娛樂。我們需要許多的娛樂,一個不夠,這就是為什麼有五百個頻道,娛樂愈多愈好。但是,娛樂愈多意謂著更多的厭倦,因為你是在限制自己。你試了所有一切,逐漸地,你開始失去參照點,然後就產生抑郁,變得非常憂郁。
有沒有這樣想過?四十年,每天你吃早餐、中餐、晚餐,跟朋友碰面,和朋友起爭執——一個月不跟他們說話,然後和好。同樣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發生,而我們仍然希望在其他地方生活。我們都認為自己將在某處定下來,這不是說移民到紐西蘭,我們說的是真正的生活還沒開始。是的,我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我們准備要在某處生活,在某處定下來,這就是我們發展出來的一種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