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談到命運,他們問我,什麼是命運?決定命運的因素是什麼?
我回答說,命運就是你不一定想走,但不得不走的那條路。比如,當寫作找不到意義時,我就想放棄文學,去修行、出家,但這時,文學又會把我扯回來。文學象征我的世俗追求,宗教象征我向往的精神信仰,它們經常糾斗不休。有時,我竭力想放棄文學,但冥冥中,總有一種力量讓我放不下,始終牽掛著它。這就是我的命運。
不過,我從不相信上天能決定人的命運,我一直覺得,命運要靠自己把握。我認為,命運之說,只對那些屈從它、迷信它的人起作用。因為,那些人聽天由命,不能自主心靈。那麼,為啥我說“命運是你不得不走的那條路”呢?因為,命運中的一切,都跟人的心靈和選擇有關。當你選擇了某個東西時,就必須承擔它帶來的一切,這就是你不得不走的那條路。但接下來要走哪條路,仍是你的選擇,你還是可以改變它。你的心一變,觀念一變,追求一變,過去的選擇就給沖垮了,你面前就會出現一個新的指引,你的人生也會出現新的軌跡。那麼,你的命就變了。因此我總說,心一變,路就變了;心一明,路就開了。
快不快樂,由你的心決定,跟外界沒有絕對的關系。你的心少了欲望,少了計較,自然就會變得圓滿。你看到的世界,也便不同了。所以,不要把負面情緒發洩到別人身上。這樣只會傷害一些無辜的人,尤其是那些愛你的人。而且,這種行為的作用力,最終仍會回到你的身上,它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看過我的“大漠三部曲”的朋友,都知道老順的那句名言:“老天能給,老子就能受。”就是說,苦難來了,我就坦然接受,不怨天,也不怨地。這是一種很高貴的姿態,但它仍然有局限。那“受”字,便道出了深深的無奈。但也難怪老順的,他只是西部一個普通的農民,他的心靈力量、精神高度是有限的。我們應該理解。只是,我們在理解的同時仍然要明白,承受不如享受。
一旦人的精神境界到了一定程度,他就超越了苦難。別人認為苦,他卻不覺得苦。於是,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說道:“更偉大的智慧,存在於豐富的不幸中。”
當然,苦難本身從不是成功的充分條件。比如,想成為《追憶似水年華》的作者馬塞爾?普魯斯特,想成為史鐵生,要比成為一個孤獨的人,成為一個病痛纏身的普通人更難。換句話說,成為一個充滿悲憫、享受苦難、心靈獨立的偉大作家,比沉浸在苦痛裡要困難得多。因為,生老病死人人都會經歷,怎麼面對它們,取決於每個人自己的心。阿蘭說,一個承擔苦難的人,可以向生活提出最大的要求——獲得打開智慧和想象之門的機會。因為,苦難促使人思考。假如一個人有領悟和尋覓的心,他在苦難中獲得的東西,就遠比順境中更多。但通常情況下,人們只會沉溺在苦難中,不能走出苦難、超越苦難、享受苦難。
萬法唯心造。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善者見善。在尋常中發現詩意,在平凡中感受美好,深入生活,品味人生,那麼,再大的苦,都是過眼雲煙。這是我的創作態度,也是我的生活態度,我很樂觀。
我小說中的許多主人公,在面對苦難時,都傳達了我的這種態度,所以,你會覺得他們都活得很坦然,很從容。其實,所謂的“苦難”,很多時候,都只是一種感覺,它本身既不苦,也不甜。就是說,怎麼理解,怎麼感受,全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覺得它苦,它就會傷害你;你覺得它是啟迪,它就能滋養你。
大手印文化認為,所有苦難,都在幫助我們成長,沒有苦難,就沒有超越。它還認為,變化每時每刻都在,就看你的心是否足夠強大、明白、清涼。苦難出現時,你會不會怨天尤人?欲望降臨時,你會不會隨它而去?超越了苦難的人,會非常安詳,非常安靜,非常快樂。因為,他把世人眼中的苦難,當成了一種很有意義的生命體驗。
在大手印文化的視野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調心的道具,順緣也罷,逆緣也罷,都不要緊。只要我們能自省,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方向在哪裡,世界上的紛紛擾擾就不能擊敗我們,更不能摧毀我們,只能讓我們不斷成長。最終,擁有一顆非常強大、非常明白、非常清涼、非常自由的心。最後你會發現,你不再為困境與苦難怨天尤人,不再因一時的順境忘乎所以,你的心,也不會隨著欲望起伏不定,更不會尾隨欲望逐塵而去。那麼,你就會明白,什麼才是自由。這時,你自然不會壓迫自己的孩子,不會壓迫你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你的父母、朋友、伴侶等等。因為,無論這個世界怎麼樣,你的生活都已經非常圓滿。
一些人不能改變命運,不能在生活中體驗到一種圓滿,主要是因為他們不明白、不堅定、不能自主心靈、不能超越欲望。即使他們選擇向上,一受到誘惑,也會馬上動搖。比如,他很想發財,一有經商的機會,就會忙著經商掙錢,那他就是商人的命;他很想當官,選擇當公務員,那他就是從政的命。牽著他走的,其實不是命運,是他的欲望。如果他有一顆小人、惡人的心,盡做些雞鳴狗盜的事,他就不可能有君子、好人的命。就算冥冥中有某種強大的力量也罷,無形的力量也罷,最終決定人生之路的,還是他的選擇,決定他選擇的,還是他的心。所以,歸根究底,還是他的心在起作用。
心靈有一種力量,它能營造一種生存發展的氛圍和環境。這不是什麼神神道道、故弄玄虛的說法,而是一種客觀事實。比如,當我把心中某種力量融進寫作時,作品就會產生一種強大的感染力,讀者就會被這種心靈力量感動;被感動了的讀者,又會以不同的方式,支持我做更大的事,給我創造更多的機會;這些機會,就會讓我的人生之路更順暢。如果我是個騙子,是個猥瑣的小人,寫的東西虛假、蒼白、無病呻吟,讀者就根本不想看,斥之為“垃圾”,更不會支持我做現在的許多事情。所以,重要的不是你有什麼命,是你以什麼樣的心做事。
有人還問我,你如何看待“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我告訴他,我理解的“立”,是立志的“立”,是選定目標的“立”,是人生定位的“立”。我覺得,一個人就算在事業上暫時沒立起來,三十歲前,也一定要選定人生目標,知道自己這輩子到底該做什麼。而且,要立大志,不能渾渾噩噩地混一輩子。如果一個人三十歲時,還沒確定人生目標,還在迷茫,他就有可能會一輩子迷下去。
我理解的“不惑”,是不會被外界表象迷惑,看到外面那些紛繁、虛幻、鬧哄哄的假象,不會像小狗追著被風吹起的豬尿脬那樣,不顧一切地追上去。豬尿脬,就是豬的膀胱。在我的家鄉,涼州的一個小村子裡,殺豬之後,孩子們會把豬尿脬裡的尿倒掉,把它吹得脹脹的,讓它像個氣球那樣,在天上飛。這時,小狗們就會追著豬尿脬跑。追呀追,突然“啪”的一聲,豬尿泡破了,它們才發現,裡面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好多人追著欲望,就像小狗追著豬尿脬一樣,不知道它其實是個假東西,沒任何意義。不惑的人,不會追求這些東西,他們會抓緊時間做生命中最該做的事情。
而天命呢,就是上天或命運賦予自己的使命。它同樣跟你的選擇有關。
人生的軌跡,是心靈的軌跡,心不變,人生軌跡就不會變,是可預見的;心變了,人生軌跡就會改變,命就變了,路也變了,這種人的命運是不可預見的。不過,在變化中,又有一種東西是不會變的,那就是一個人的天命,也是他人生的大方向。比如,未來,我的大方向就不會變。
幾年前,我便跟雷達老師談到,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方式,也許是對話方式,也許是別的方式,把我認為明白、博愛、清涼的文化傳遞出去,把我認為的真理傳遞出去。這就是我的大方向。我說,在文學的功利化、哲學的教條化、宗教的制度化之後,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新的東西。它能汲取哲學、文學、藝術、宗教的營養,又能超越母體。它拋棄了文學之虛浮、哲學之艱深繁瑣、宗教制度化之诟病,成為一種“直指人心”的東西。它簡單、澄明、干淨、質樸、超越名相,春雨潤物般地,為人類的心靈提供一種滋養。同時,我也在尋找這樣的一種敘述方式,充當那傳播的媒介。在這種尋找中,我可能會遇到很多人,無論我遇到誰,只要值得我合作,我都會以各種方式進行探索。我的大方向也罷,我的路也罷,肯定會這樣走下去。
只要你明白自己這輩子該做什麼,心裡認准了這件事,這條路就不會變。這時,誰跟你一起走路,都不要緊。就算沒人跟你一起走,也不要緊。因為,變的是別人,不是你。如果說人生有不確定因素,那就是你的心,心的改變,才會導致路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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