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三字說
《妙法華經》說“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若貪著生愛,則為所燒”。所以先佛世尊方便勸說,引導眾生出離,因為這宅子中充滿眾多的苦,很難安居啊。蕅益大師《淨信集》說:“自寂光真性,掩蓋在五住塵勞中,而一切的含識,少有常恆不變的。雖然四禅天、四空天,以及方便土,也屬於旅途。”旅的意義大得很了!
所謂旅,就是行旅中的人,暫住旅捨的意思啊。旅途必有伴侶,也必有去處,也必有自己的作為。現今宏觀三界中,同樣的旅行啊,而人的作為有不同。作為既然不同,而去處與伴侶也不同了。因為自從有識以來,經過塵沙劫,累積的屍骨超過了富羅山(印度的山),喝過的乳汁超過了大海,其中孤零的狀態,飄泊的苦難,不可以用語言形容了。時而與地獄眾生作伴啊,那惡逆就是根本,有間、無間是那旅行的去處;時而與鬼道眾生作伴啊,那悭貪就是根本,曠野、山澤是那旅行的去處;時而與畜類作伴啊,那愚癡就是根本,水、陸、空界是那旅行的去處;時而與阿修羅作伴啊,那瞋慢就是根本,須彌山、大海是那旅行的去處;時而與人道眾生作伴啊,那綱常就是根本,四洲、國家是那旅行的去處;時而與六欲天眾生作伴啊,那戒善就是根本,地居、空居是那旅行的去處;時而與色、無色界作伴啊,那禅定就是根本,四禅、四空是那旅行的去處。正當旅行啊,隨處執著,不知是旅行啊。可歎!故鄉的夢,還在朦胧,旅途的客居,哪裡是究竟?如果不往生極樂橫超三界,證悟寂光上徹佛果,誰又能超出旅的意義呢!
天都的汪潤生居士,法名“性淨”,別字“旅三”。離家去游學,有年頭了。晚年住在琴川,他的後人,有才干,一直掌管家政,所以居士能不被家事拖累。雖然高樓大廈,可以養老,但在居士看來,是空寂落漠的暫住啊。居士吃長素信奉佛,平常淡泊無欲,兢兢業業修持問道。康熙乙卯年,仲秋(八月)初一,是他的七十歲壽辰。親友故舊們,爭相用文字來祝賀,用詩歌來歡頌。居士感謝卻不看,看也不仔細,說:“只是麻煩耳目罷了!與其用奉承的話,贊譽我的名,不如佛法妙言,增補我的心!”於是用“旅三”這兩個字,請我解說。
我在想居士既然旅行三界,是明白那旅字的大意啊,哪裡只是天都、琴邑呢?但我觀察居士的家鄉和同族的人士,大多是操弄奇技,游走四方。他們的旅行啊,只是為了獲利,沒有明白意義啊。現今居士的旅行到這裡,假設有人來,告訴他猗生煮海(戰國猗頓靠鹽池致富)的謀劃,以及郭氏(戰國郭縱煉鐵發財)治山的策略,我知道居士必定掩耳就走了。卻在這七十大壽的日子,能推卻慶賀而不顧,放下禮儀而不管,到枯淡寂寞的水邊來訪我,向我求問背離世俗的旨意,可算是率真未滅,淳樸還在。他接近道了嗎?回答:還沒有啊。
既然叫做“旅三”,那麼一切法趣向旅,更沒有法超過旅的。所謂隨處而住,不知是哪裡,就是理性旅啊;明了這三界,同是旅途,作為、去處、伴侶,各自有差別,就是名字旅啊;知道那不是家,不住不執著,對於粗敝的境界,不生起貪戀,就是觀行旅啊;途中的煩惱,方便折伏它,悠悠的旅途夢,仿佛要醒來,就是相似旅啊;不離法界,隨緣寄托世間,哀憐這世間的旅人,盡力救濟,就是分證旅啊;這破朽的舊宅,屬於別人,我常在這裡說法教化,大火燒起來,那時我在這土很安穩,就是究竟旅啊。如果不通達這個意義,就把郵亭、旅捨,誤認為是家鄉,所有的謀求,無非是火宅中的事。又或者害怕這旅途太多苦難,歸心似箭,一去不回,將使天地四方都在昏沉中,眾生依賴誰?如果是這樣,都不是旅的真義啊。
那麼居士在今天來說,只應當把安養國(極樂世界)作為歸宿地,不要最終成為堪忍世界的旅客。如果華開見佛,證到真常,又應當眷顧娑婆世界,再來僑居,護持眾生,誘導群迷。更在異域各方,分身度化,往來三界,始終不厭倦。這是究竟的旅人,就不虛有居士取名的意義了!
答顧兆祯居士
先前有短信寄給您,想來已經看過。剛接到來信,卻有“塵業情緣,總難銷除,什麼時候能成就妙觀”等語言,完全可以知道您的求道心切。但依我的見解,就是這厭惡塵業情緣、欣喜妙觀,正好犯了學道的內在障礙。而且逃避喧鬧求安靜處,世上沒有那地方。塵業情緣果然可以斷絕嗎?要知道萬法本來是閒靜的,只是人自己的喧鬧。好啊!蕅益大師的話:“雖然說六根幻妄馳聘,六情(喜怒哀樂好惡)紛紛亂動。仔細推究,塵既不擔當那過,根又哪裡稱得上是錯?根既稱不上是錯,情又怎麼能擔當那罪?分析這三項,既沒有真正的主人,縱然使它們共合,哪裡有實法?而我們在這虛妄法中,沉迷自我他人,捨這個取那個,猶如捏眼睛,看見亂花飛出,更還要分別花的樣子哪個美那個丑,不也太荒謬了嗎?只是將身心世界全體放下,那就智眼分明,哪裡有塵業情緣可厭呢?”但是要念佛求生淨土,正不妨熾熱燃起欣喜厭惡心。這欣喜厭惡心,執著它就成了惑病,放下就是方便,也在於各人的領會罷了。
所謂的“妙觀”,《觀經》不是說了嗎:“諸佛正遍知海,從心想生。眾生心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只是這幾句話,便是念佛三昧的秘要,一切的觀門,沒有不是從這裡流出。因為知道“作”而不知道“是”,就落在權位小乘。知道“是”而不知道“作”,必定落在邪魔外道。“作”,就是空、假觀。“是”,就是中道觀。全部的“是”就是“作”,全部的“作”就是“是”。“作”、“是”一念,空假中三觀圓融。所以《大集經》的偈語說:“若人但念彌陀佛,是名無上深妙禅。至心想像見佛時,即是不生不滅法。”智覺禅師(永明延壽)說:“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佛是本覺的理,念就是始覺的智。所以知道正當念佛時,始覺本覺會合,理智暗中相符,“能”“所”都忘了,自他沒有分別。沒有念外的佛,為了念而念。沒有佛外的念,能夠念什麼佛。超越情識知見,離四句絕百非。直捷圓頓,沒有超過這個法門的。除了念佛以外,哪裡另有妙觀可成呢?
我曾經認為,藥沒有貴賤,能治好病就是良藥,治本還是治標,應當隨病情的緩急。居士在年邁高齡時,回心向道,縱然是到一百歲,余下的時光能有多少?怎麼不考慮把功夫用在最穩當最容易的路途上,卻還在探玄問妙,徘徊岐路中觀望嗎?我前次見面時,不只是不談妙觀,並為你省略去掉了多種日課,僅用六字真言“南無阿彌陀佛”勸勉了。這是海上奇方,能治急病,又能標本兼治,緩急都適合,貴在深信力行。古人所謂:“但見阿彌陀,何愁不開悟。”那麼什麼塵業情緣卻不銷除,什麼三昧卻不現前呢?但是在今天,縱然有百千的法門,無量的妙義,總是放下不用,只把這一味單方相贈。如果不是斬釘截鐵,全力專持,那怎麼能救拔自已呢?若是一定認為持名的功效不如用觀想,那淨土的佛具有的身相微妙,經論開示的觀法深細,對於博地凡夫初心地位的,恐怕不易成辦,終究不如依小經《阿彌陀經》專一持名來得穩當了。而且持名時,了達事理,一心不亂,就是觀境,不須再另求玄妙。想到老居士十分誠懇,忘了年事已高,殷勤下問,所以敢坦露我的愚直,而沒有顧忌啊,請作參考吧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