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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馮:巴西來的小男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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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太太不太聽得懂英語,我為她翻譯,並且告訴她這是我邀來的記者,她就回答說:「我還好,只是很疲倦!」

  「你是在擔憂你的兒子嗎?」女記者問。

  「是的,」T太太回答:「仍然很擔憂。」

  「你就快可以見到你兒子了,你有什麼感覺?」

  「我很心慌。」T太太說:「我想早一點趕到醫院去看我的孩子。」

  「我了解你的心情。」女記者說:「我不再耽誤你了,現在只想拍一張你的照片,可以嗎?」

  T太太望著我,我點點頭。女記者與攝影記者就安排好了鏡頭,要T太太和我在一起合照一張受到溫哥華熱心朋友歡迎的合影。

  「不!」我婉拒了:「新聞人物是T太太自己,不是我,你們就拍她一個人吧!」

  「我們總得提及你,」女記者說:「因為是你大力支持T氏一家的。」

  「我不希望被提及,」我說:「我也沒為他們盡什麼力,而且,幫助她的人很多,並不只我一個,你們光提我,就掛一漏萬了。」

  「不提及你,那我們的報導就不完整了。」女記者說:「我們的讀者有權知道完整的故事,我們報紙也有規定必須報導當事人的姓名。」

  「世界日報就尊重我的請求而沒提及我的名字。」我說:「你不妨問一問王先生就知道。」

  「至少我們得提你協助我們在機場訪問T太太的事。」女記者說。

  「這有那麼重要嗎?」我笑道:「對不起,我必須盡快送T太太到醫院去看她兒子,不能再多談了,請快拍她的照片,讓我們上路吧!」

  洋人記者不太開心地拍了照就先走了,這時我才有機會介紹王先生認識T太太:「T太太,這位是世界日報記者王廣滇先生,多虧他駕車來接你,慚愧,我自己沒有汽車,也不會駕車。」

  「T太太你好!」王先生說:「一路辛苦了!」

  「謝謝王先生!」T太太說:「真感謝你們。」

  「我們走吧!」我說著,幫她提了衣箱:「路上再詳談。」

  王先生開車送T太太和我馳向兒童醫院,路上冰雪已經融化了許多,天上也沒下雪,T太太好像是在夢游一般,呆呆望著這些異國風光,她眼中仍然含著淚水。

  「不要太擔憂。」我說:「T太太,你兒子的情況今天早上還算穩定,你馬上就會看到他了。」

  兒童醫院距機場才二十分鐘車程,可是,我了解,對於T太太來說,這二十分鐘無異是二十年那麼長啊!

  到了醫院下車,我領路,帶T太太與王先生乘升降梯到三樓,走過曲曲折折的長長內廊,來到了加護病房大門外。

  「這兒就是了!」我對T太太說:「你的孩子就是在那玻璃門後面的一號病室,T先生也在那兒照料,現在我得用對講機請求准許入內。」

  我對電話機說:「請求准許進入探望T小弟,我是彼得斯,帶著小弟的母親T太太,在門外等侯,還有世界日報記者王先生。」

  「啊!T太太來了!」護士長回答:「太好了,我立刻就來開門。」

  護士長伊蓮娜是一位大約三十歲的金髮瘦小白人女子,我來過多次,她早已熟知我,她一開大門就叫我:「彼得斯神父!您好!這位就是小弟的母親T太太嗎?」

  「是的,伊蓮娜小姐。」我介紹T太太給她。

  「彼得斯神父和T太太可以進去。」她說:「王先生則不能,他必須由我們公關主任陪同才可以入內採訪。」

  「那麼我去找公關主任。」我說。

  「不必了!」王先生說:「我今天看到的經過已經足夠寫一段特寫,我得在三點鐘之前趕回報館發稿,暫時我不進病房去了,明天再來吧!」

  護士長帶領我和T太太進入了大門內,T先生已聞報趕來迎接。T先生日夜陪伴孩子,形神俱疲,本來就很瘦,現在更是瘦得可怕了。他和太太見到面,彼此竟無話可說,T太太不理她丈夫,看神色,顯然她仍有些惱責他對她隱瞞實情,T先生一臉的慚愧不安,好像不大敢面對太太。

  「好了,好了!」我微笑說:「你們有話待一會兒再講吧!現在我們先進去看孩子吧!」

  加護病房的一號房是最寬的了,也只不過是九英尺見方的大小。裡面擺裝著各種救急的儀器,中央是病床,躺著T小弟。看哪!多可憐多悲慘!他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全身皮膚深棕黑,好像是巧克力的顏色,身體小得好像只有三、四歲,他的鼻孔插著管子,兩手的靜脈插著管子,心髒部分插著管子,腿部插著管子,下身也插著排尿管子……各種各樣的管子連著各種醫療儀器,心電圖的光點跳動已經接近平靜,那麼衰弱,隨時都會突然停頓!事實上也全靠打點滴來維持他將滅的生命,他仍在深深的昏迷之中,一點也不知道他的慈母來到他的床邊!

  T太太早已淚流滿面,上前去撫摸兒子的小手,那是多麼枯瘦啊!好像是非洲伊索比亞的饑馑垂死的孩童!

  此時室內沒有半點聲音,我和護士長都在屏息地旁觀T太太探望垂危兒子的悲慘一幕,T先生在病床的另一邊站著,無助地望著他的太太伏在兒子床前啜泣,他也在流淚。

  我擔心T太太可能會暈厥,可是男女有別,我不便扶她,我悄悄叫護士長:「伊蓮娜!我看你得去把她扶起來,叫她休息一下,我不方便扶她。」

  伊蓮娜點點頭,過去把T太太扶起來,我搬一把椅子去給T太太坐下,可是她沒坐,她淚眼汪汪,哽咽難禁地問:「醫生!我孩子還有沒有救啊?」

  「她說什麼?」伊蓮娜問我,因為她聽不懂中文。

  聽我翻譯之後,伊蓮娜就說:「我們會盡一切力量去救他。」

  「求求您!醫生!救救我孩子!」T太太哭泣著就要向伊蓮娜下跪,她錯認了護士長是醫生。

  「伊蓮娜!」我趕快說:「抱住T太太!」

  伊蓮娜及時擁抱住T太太,T太太再也忍不住久積的悲傷,就在伊蓮娜的懷中失聲痛哭了起來,好像伊蓮娜是她的親人一般。

  T太太抽噎痛哭了很久很久,伊蓮娜一直擁抱她,讓T太太的頭伏在她肩上哭泣,伊蓮娜自己也漸漸禁不住陪著淌下熱淚了!我從未見過這麼富於同情心的護土。

  事實上,連我也不免眼眶濕潤了,還有,艾德理醫生悄悄走了進來,他沉默地陪伴著我們。

  「艾醫生!」我悄悄地問:「你看孩子怎麼樣?」

  艾醫生絕望地搖搖頭:「我們已經用盡一切努力!」又說:「他能拖到他母親來,已經是奇跡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禱,彼得斯神父,你盡量為他祈禱吧!」

  「我會的!」我回答。

  於是我就在病床旁邊,閉目合掌為小孩祈禱,祈求觀世音菩薩慈悲加持於他,我祈禱完畢,淚水早已封閉了我的雙睫了!

  然後我們送T太太到招待所去休息。這一天已經夠她忙累的了,我自己也很累,我答應她隔天會再來看望孩子再為孩子祝禱,可是我們人人心裡都有數,都知道孩子未必能活到明天了!無論如何,總算讓他母親見到他最後一面!感謝佛菩薩!

  次日一月二十日上午,世界日報徐新漢主任與王廣滇先生約我一同到兒童醫院送捐款去,艾醫生與公關主任素西小姐代表接受。徐先生做事極有條理,他把從美國各地讀者寄來的捐款支票一一登記和影印,彙集成冊,一併交給素西小姐,核對分明。徐先生唸一張,素西收一張,有些支票是遠自紐約寄來的,有些是洛杉矶寄來的,幾乎每一個主要美國城市都有華僑寄錢來捐給T小弟醫藥帳內,這完全是世界日報熱心呼吁和眾人慈悲的成果。全部捐款是一萬一千多元美金,在那麼短短時間之內,募得此數,很不容易!

  「最末一張支票一百五十元。」徐主任唸道:「是馮培德先生捐出書籍交由我們世界書局義賣的所得,馮先生指定也全捐給T小弟醫療金。」

  慚愧!款數只有一百五十元加幣,整箱的書,只賣得這一點點錢,而且,還是世界書局預墊的,誰知道我那些書到底能不能賣出去一本!

  這一天,太陽報已刊出了T太太抵達的新聞與照片,新聞算是社會新聞的頭條,報導卻寫得很平淡,並不特別吸引人,遠不及他們在同頁的一個白人小孩換心髒的故事動人。太陽報這篇報導中,沒有理會我的要求不登我名字,他們還是把我提了一段,並且說明到發稿為止,已知我在兒童醫院T小弟醫帳內捐助了四千多元加幣,卻沒有提到我所勸募捐款的其他人的款數,這件事使我有些怏怏。

  徐、王兩先生都已看到這些英文報紙,同來的還有一位謝天白老伯和一位黃小姐。謝老伯是國民黨駐加拿大黨部的秘書長,黃小姐是黨部的職員,他們也說看到了西報,他們兩位是代表國民黨部送來慰問金給T小弟做醫療補助的,謝老伯是前任僑務委員長毛松年先生介紹來看過我,毛松年伯伯是我二十多年前少年時代在台北認識的父執,他是我父親的朋友,所以算起來是熟人。黃小姐說她在台北政大唸書時,見過我到政大去演講,所以也算是熟人。

  把捐款交代清楚之後,我們在艾醫生辦公室內和艾醫生談話大約半小時,艾醫生說:「昨天彼得斯來為T小弟祈禱過,似乎有一些奇跡發生,小弟居然安然渡過昨夜的最危險期,現在仍活著,這不能不說是宗教的奇跡!」

  「T太太來了,可能對小弟有很大的鼓舞!」我說:「不能說是我祈禱的功效!」

  「是的,母愛也有很大作用。」艾醫生說:「不過,T小弟一直到如今仍未甦醒,他不可能知道他母親來到吧!所以我稱為宗教上的奇跡!彼得斯神父,噢!我知道你不是神父,但是,醫院人人都這樣喊你,你不在乎吧?你可願意今天再進病房去為T小弟祈禱?」

  「當然願意!」我說:「很感謝艾醫生,您以一位天主教徒也這樣開明不排斥佛教的祈禱。」

  艾醫生說:「我的職責是醫生,我尊重小病人和家長的信仰,只要能有助小病人和家長找到精神安慰,無論什麼信仰什麼祈禱方式,我都不反對,你進去吧!彼得斯神父,T小弟和他的父母都需要你的精神支持!」

  艾醫生隨即引導我從他的辦公室側門進去,進入了一號病室,他說:「只有T先生和彼得斯可以進去,你們其馀的人,就都隔著玻璃窗觀看吧!」

  於是各人與醫生護士等一行,都在病室的巨大玻璃窗外向室內注視,T先生與我像每一次一樣都洗淨了手,穿好消毒白袍、頭罩和戴了消毒手套、鼻罩才進去。

  T小弟躺在病床上,依然是昏迷的,依然是奄奄一息,全靠呼吸儀器為他打氣維持,他怎樣度過昨晚最危險一關的?真是很難想像。他住院以來,這是第四次遇險了,艾醫生說這是歷來最危險的一次,誠為可信之言!看小弟的衰弱樣子,哪像一個仍有生命的孩子?只不過是一具黝黑枯木般的屍體而已,又像是伊索比亞的餓殍,又像是巴西古代印地安人的童屍木乃伊!

  T先生說要先替孩子換尿布,我就靜默地旁觀著,看他把孩子的身體大致擦乾淨。

  「護士人手缺乏,」他說:「我只有天天自己來做,讓護士們可以有多一點時間去照應別的病童,我做慣了,她們也信任我,就由我包辦了。」

  「你辛苦了,」我說:「不過,T太太已經來了,也許她可以來幫你。」

  「今天不叫她來,」T先生說:「我讓她在招待所休息,照應小保羅。」

  「她應該休息一下!」我說:「你太太也受盡了折磨,T先生,我進來的目的是祈禱,我不再多談,就讓我們開始今天的祈禱吧!」

  在窗外的眾人注視之下,我開始了祈禱,我是以靜默肅穆的方式來進行的,我從不高聲唸唸有詞,我向來都只是默禱,我集中我的虔誠心力,向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祈求,我閉目默禱著,心中更無別念,只有持念觀世音菩薩。我並不運用語言,因為觀世音菩薩無所不知,無所不感應,與菩薩溝通而用文字語言,那是多馀的,祈禱者只要心念一生,觀世音菩薩就已經感應明瞭,比光速都快。

  我竭盡虔誠祈求觀音菩薩加持可憐的T小弟,別讓他在這異國死亡,我祈求著,觀世音菩薩啊!請您大展神通威靈吧!請您讓這可憐的小孩活回來!讓他跟隨他的父母回到巴西去!菩薩啊!你的無比威靈神力,無可比擬,無可置疑,請你!祈求你!再次顯示神力吧!

  我的熱淚狂奔如泉湧,我感覺到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偉大而溫柔慈愛的力量,從觀音菩薩的千千萬萬條射線中射來,透入我的腦子,迅即使我抬起合掌的兩手,指向病床上的小孩,陣陣微弱的金光與紅光交閃著

  我的歡喜欣慰,是無法形容的,我知道,這是觀音菩薩的偉大神力一絲絲到達了!我常常在祈求時有這些情形發生!

  一個猙獰的魔像從他臉上隱去,T小弟突然甦醒了!

  是的,昏迷中小孩突然甦醒了!

  是的,他甦醒了!他抬起他的瘦弱的左手,伸向我的手,接觸我的手指!

  剎那間,一切金光紅光均已無影無蹤!我欣喜地睜開淚眼,微笑著俯望著T小弟。觀音菩薩摩诃薩啊!億萬個聲音在唱誦讚美著!

  T先生早己跪了下來,合掌拜唸觀世音,窗外旁觀的人都驚叫了起來!這真是奇跡啊!這是觀世音菩薩尋聲救苦救難的奇跡啊!

  我重新合掌,感念觀世音菩薩,我發現我的熱淚淌下了面頰,滴到了病床的床單上!

  徐先生後來告訴我:「在你祈禱的時候,病床旁邊的儀表突然起了變化-心電圖恢復跳動光點了,另一個什麼儀表的讀數從兩百多一直下降到了一百以下。」

  觀音菩薩摩诃薩!億萬個聲音唱讚著,一直萦繞在我心頭!我半年以來致力撰寫的巨型六部大合唱和管絃交響詩聖樂三百頁的「觀音菩薩摩诃薩」,遲遲未能完工,現在可獲得了終結的音節樂句了!那天晚上,我幾乎是一揮而就地寫了下來,那是多麼崇高緊湊虔誠的歌聲啊!

  感謝觀世音菩薩的大慈大悲加持,使得一切障礙掃除,使到T小弟得以從最危險昏迷的死亡邊緣復甦,與他的母親重逢團聚,假如這些不是觀世音菩薩的神奇感應奇跡,那是什麼呢?我知道那完全是觀世音菩薩他的神力,別無其他,我知道的,T氏夫妻也都知道,這一切都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完全是觀音菩薩的慈悲神通所加被啊!

  T太太來到以後,夫妻兩人輪班看守孩子。在母愛溫暖之下的T小弟,也日漸有起色了,也漸漸能自己進食一些流質了。

  由於作曲很忙,雜務也多,我就較少去醫院探望T小弟,不過仍然每夜為他祈禱。而且,醫院方面通知我,說是T小弟的醫療費,以每天大約一千五百加幣估計,已經累積欠繳十萬加幣之钜,醫院方面希望我再盡力為T小弟籌募一些錢。因此,我又得呼吁籌款了,我又再忙了起來。

  我回答醫院行政部門:「我將會盡力再去呼吁籌募醫費給T小弟,成績如何,很難預料,不過,在必要時,我仍願意將我的住宅出售代他償還醫債,無論如何,錢不會是大問題,我希望你們仍然繼續好好照料這位不幸的小病人。」

  「當然,我們會盡力醫治他。」醫院代表人素西說:「我們也不至於壓迫你去出售住宅,我們已經知道你與T家並非親戚也非朋友,你只是熱心幫助他們,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來對你施加任何壓力,只是希望你以你的影響力,再盡力幫助他們,也等於是幫了我們醫院的其他小病人,你量力而為吧!無論成績如何,我們都同樣感謝!至於你追不上與日俱增的醫費,我們也不會向你追討,虧損部分只好由我們醫院來彌補。」

  「感謝你!」我說:「醫院方面能這樣表明態度使我非常感動,我同樣感激的是你們醫院的艾德裡醫生和各位醫生,還有護士長伊蓮娜和各位護理人員的熱心關懷照料!我實在沒有見過比你們醫院更充滿愛心與由衷關懷的另一家醫院了!」

  「這是我們的職責和目標,我們並不是一座牟利的醫院。」她說:「我們很喜歡聽到我們的服務態度獲得你的讚賞,這對我們是很重要的鼓勵。」

  我的讚許並非僅是禮貌客氣話,的確我沒見過比這家兒童醫院更使我感動的醫院了。在很多方面,他們的服務,都不愧是一座全加拿大有名的示范教學醫院。

  獲得院方的保證之後,我心安了許多!不過,我知道,T小弟雖然已經脫離最危險期,卻仍然需要相當長期的療養,也許會長達兩三個月,才可以復原到獲准出院。估計未來的醫療費,將不在二十萬加幣以下,醫院雖然可以吸收及彌補,我們在良心上,總得再盡力去籌募多一些錢,來減輕醫院的負擔,醫院減少一分負擔虧空赤字,就可多一分錢用在醫療其他的病童身上!

  基於這一種見解,我呼吁社會除了小額捐款之外,捐錢直接捐入兒童醫院給T小弟的醫療帳戶,而不捐給T氏夫婦,他倆也是極其明理的人,他們一直主動拒絕接受任何捐獻,他倆一些也不貪心,他倆把人捐給他們的錢全都拿出來捐給醫院。

  那天晚上,我去招待所探望T太太,順便帶些我母親做的點心素菜給她吃,還有一些佛刊,和很少的一百幾十元現款,T太太把東西收下了,卻把錢還給我,還把別人的贈款也拿出來,合起來是一千多加幣,她叫我送去捐給醫院。

  「那怎麼行?」我說:「這是大家送給你們做生活費的,你都捐掉,生活不是有困難嗎?」

  「我們用不了什麼錢。」T太太說:「因為有你送來的一袋米和罐頭食品,還有很多別人送的食物,我們吃不了那麼多,根本用不著花錢去買什麼東西,我們自己也還有一千多元美金。」

  我想T先生夫婦最需要的是房租,我就沒拿這一千多元去交給醫院。我把它拿去代他夫婦預付招待所的一個月房租,不足之數由我補上。

  「謝謝您,彼得斯神父!」招待所管理員寫給我一張收據:「像你這樣代客預付一個月房租的人,我們還是初次見到呢。」

  「他們一家若住不滿或超過一個月,就多退少補吧,尾數都由我負擔好了。」我說:「你們可以打電話給我或開帳單給我。」

  後來他們並沒有開帳單,可能是T氏夫婦自己付清了。

  我次日打電話找一位C太太,請她幫忙籌款,她過了幾天,拿了一張一萬二千一百元的支票來,說其中的一萬加幣,是一位著名的台灣某牌子食品的老闆娘某太太捐的,馀數是八位太太與她合捐的,她們全部都不肯透露姓名。

  我陪C太太把支票送去醫院,介紹她會見了T太太,那時T小弟已經因病情好轉而從加護病房搬出到二樓的「私人病房」了。我們見到他正熟睡,醫院特別在房內增加一個床位,以便T太太陪他居住且照料他。我看小孩的情況很滿意,我循例為他祈禱祝福,然後就告辭了。

  我次日再到醫院去,因為艾德理醫生邀我去開會,他說有事與我商量,在場有護士長及公關主任。

  「T小弟的情況,是一個宗教上的奇跡!」艾醫生微笑對我說:「他的母親來了以後,日夜陪伴他,母愛也有很大的力量,他復原得很快,超過我們的期望。」

  「我們也需感謝艾醫生和全體醫護人員對他無微不至的照料。」我說:「T先生夫婦都不很會講英語,他們表達不出他們心中的感謝,只好由我來代表向您和醫院致謝!」

  「彼得斯你出的力量也很多,」艾醫生笑道:「我的天,我們一直到今天才弄清楚你並不是神父,所以不叫你『神父』了!」

  「我的神職也快可以交代了吧!」我在大家的笑聲中也笑著說一句俏皮話,兩個多月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能這樣輕鬆的說笑啊!

  「你不能交代,」艾醫生笑道:「彼得斯,你非但不能辭職,還得繼續干下去!」

  「有薪金的嗎?」我笑問。

  「你去外面各處病房走一趟看看!」他說:「有多少的病童,他們多麼需要像你這樣熱心的宗教工作者來安慰他們和他們的家長,這是我們醫護人員所辦不到的。」

  「醫生,您太客氣了!」

  「彼得斯,你可知道,你已經在我們醫院出了大名!」他說:「很多小病人的家長向我要求請你為孩子祝福祈禱,尤其是那些東方人的病童家長,你願意去帶他們嗎?還有,別的醫院也有打電話來要求你去祝福的。」

  「只要他們不認為會引起宗教上的沖突,我在可能的范圍之內,還是願意為他們祈禱的,當然是用我的佛教祈禱方式。」

  「要求的人,當然是以東方人信仰佛教的為主。」

  「那麼,我會盡可能安慰他們。」我說:「艾醫生,這不是今天你要我來會談的主題吧!你必定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和我談?」

  「是的,你知道我們受到外界社會很大的壓力。」他說:「T小弟的情況,假如再無特殊變化,我們考慮在一個月左右讓他出院回巴西或去台灣,去什麼目的地,由他的父母決定,我關心的是,小弟有這種病,是不能乘搭飛機的,他不能上升到五千英尺以上的高空飛行,這是國際航空協會的安全規定。」

  「但是,一般民航商業客機都需上升到三萬英尺以上的高空飛行,這是國際航空協會的安全規定。」

  「你說得對!彼得斯,」他說:「我今天約你來,就是希望你再辛苦一點,向美加尋找一駕專機,運送T小弟回巴西或去台灣,必須低空飛行,在一千英尺以下的低空或海面飛行,他才可以活著到達目的地。」

  「貼著海面飛行!」我說:「這是再危險不過的事啊!尤其是,飛巴西要經過著名的百慕達三角洲海面,多少航機都給風濤捲到海底去了!艾醫生,您的構想是無法實行的,沒有任何航空公司與駕駛員肯冒這種大險的!而且也違反國際航空安全規定!」

  「也許你可以試試租用一架小飛機,或者找到一位有錢的大亨肯借出他的私人飛機。」

  「那也不行,私人飛機也不能冒這種大險!」我說:「從溫哥華南飛巴西或西飛台灣,都各有好幾千海哩呀!太平洋和大西洋也都一樣是洶濤險惡,氣候莫測的呀!誰肯這樣冒險!」

  「一定得有個人肯這樣冒險才行!」艾醫生說:「否則這個孩子就活不到目的地啦!」

  「醫生,您交給了我這件最困難的任務,我有什麼能力可以找到這樣的私人飛機和不怕死的飛行員?我又怎能籌募到那麼大的钜款來租用一駕專機和一組航空人員?」

  「我知道這很困難,」艾醫生說:「可是,我們不妨分頭嘗試,我來向英文報發出呼吁叫私人提供飛機和人員,你來向中文世界呼吁,怎麼樣?」

  「我可以試試看,但是,希望是很渺茫的。」

  「我們總得試一試!」他說。

  艾醫生與我聯合舉行了記者招待會,次日,中英報紙分別都刊出了我們的聯合呼吁。我明知這是徒勞無功的事,果然,等了一個多星期,也沒有任何社會反應,有錢的有私人飛機的,一個也沒打電話給艾醫生或給我。

  我向每一家商業航空公司查詢,也沒有一家公司肯幫忙。

  「就算是安全,我們也不敢接受這種生意合約。」有些航空公司這樣答覆我:「專機從溫哥華飛越大西洋南北,經過那麼多國家領空,到巴西去,或飛越太平洋到台灣去,你知道,光是來回路程使用的高級航空噴射燃料,就最少需要支付五十萬美金!駕駛員、副機師、導航員、機械員、空中侍應生,這些機員小組的薪金與出差費十萬美元,特別保險費十萬元,空港費用二十萬美元……這樣合計就需成本一百萬美元了,你能付給我們多少錢呢?假如你能付出兩百萬美元以上,我們還可以考慮勉為其難,否則,我們是不會冒險的,你知道一架波音七四七噴射客機值多少錢嗎?」

  我怎麼可能籌到兩百萬美元那麼多?

  台灣同鄉會由王正飛夫婦向同鄉們籌募的錢交給了醫院,合計是一萬多元加幣,成績已經很好,但若說要台灣同鄉再捐錢,再多捐也捐不到五萬或十萬元吧!就是世界日報大力呼吁,也只募到了一萬多美元,我自己也只能捐出不到一萬加幣,早已捉襟見肘了,兩百多萬美元!怎麼可能籌得到?十分之一也募不到啊!

  我把這些困難函告在紐約的佛教大護法沉家桢博士,請他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華裔人士肯借出私人飛機,沉伯伯也到處打聽了,答桉當然是在意料之中,華人在美加,儘管有不少富人,卻沒有什麼人擁有私人飛機。

  這件事真叫我傷透了腦筋,我問艾醫生有什麼佳音沒有。

  「沒有,」艾醫生回答說:「毫無消息!」

  「我們可不可以讓T小弟坐火車或坐海輪呢?」我問:「可不可以叫T先生開汽車送他回巴西呢?」

  「海輪顛簸太厲害,」艾醫生說:「他受不了!火車是否能通到巴西,還有疑問:汽車公路是否通,也是未知之數,宏都拉斯那邊不是在打仗嗎?還有,公路一到了墨西哥就上升到高山上去,南美洲的公路也都是山路,崎岖得很,就算通行,開車到巴西,恐怕也需走上兩星期吧?小弟怎受得住!恐怕在崎岖山路上顛簸一天就死了!」

  「所以還是只有坐飛機!」

  「沒有別的選擇馀地!」他說。

  「我倒有一個想法,」我說:「可不可以跟航空公司商量,租用他們的特製壓力小室,我知道有些航空公司有此設備,是專供運送心髒病人等使用的,我們若租到,就買下幾排機位的空間,叫公司特別把椅子拆散,大約二、三十張椅子的空間,就可以把壓力室暫置在飛機內,運送T小弟了,當然,還得請醫院派出一位醫生、一位護士護送他……這些總費用,大概不到十萬元吧!」

  「你這主意很不錯!」艾德理醫生說:「彼得斯,你真有一點腦筋啊!」

  「先別亂讚我吧!」我說:「還不知道能否找到這種空中病房呢?」

  「假如沒有,我們就訂造一座!」艾德理醫生說:「相信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這些交涉,還是得請你和醫院多費心了!」我說:「你知道,我是人微言輕!」

  「我們分頭合作吧!」

  我向美加各大航空公司打聽,他們都回答說沒有這種特製壓力艙。奇怪?怎麼都說沒有呢?我記得多年前偶然看到一篇什麼文章,說他們有這種特殊設備的,現在反而沒有了。航空公司是進步了呢?抑或是退步了?

  熱心的許太太也向日航打聽,答覆也是否定的。我總覺得,以日航那麼大規模的公司,向以服務周到及位置寬敞傲視於國際航空公司之群,它應該備有特別的運送病人的裝置吧?我何妨打一個電話到東京去問問,若有就向他們租來。

  得到的答覆是:「我們並無此種設備,不過,我們可以考慮拆除一些座位椅來來鋪放一張小病床,條件是你們自己必須派出醫師與護士護送。自然我們的收費是就拆除的座位多少計算,外加病人的票價和醫護人員的票價。」

  「這樣很好!」我說:「也正接近我的構想,我會繼續和你們聯絡。」

  總算有了一些進展,我到醫院去,把這消息告訴艾醫生,他聽了很歡喜:「彼得斯,你的成績很不錯,也許我們應該聘請你做我們醫院的特別助理呢!彼得斯,我要告訴你,T小弟的情況不斷在改善之中,也許用不著再等一個月,就可以出院了,也許不久就會用得著你的計畫了。現在的問題是,到底T氏夫婦怎麼打算?把孩子帶回巴西去?還是台灣去?他們好像仍未決定呢!」

  「聽說T小弟可能提前出院我很歡喜!」我說:「關於何去何從,讓我來問他們,是的,我認為他們也應該及早做一決定了!」

  我在病房外面找到了T先生和T太太,隔著玻璃窗,我可以看見孩子在病床上熟睡,呼吸穩定,臉色也較好了。

  「艾醫生說,孩子可能可以提前出院,」我說:「航空公司方面,我向日航打聽了,可以裝放病床和醫療儀器,現在的問題是,你們決定了沒有,帶孩子回巴西去?還是回台灣去?最好早些告訴醫生和我,讓我們及早與航空公司安排。」

  T先生說:「醫生和社會工作者也親自問過我們,他們也正在向加航打聽可不可以照你的意思裝設特別病床和醫療設備,不過還未有回音,你們大家都對我們太好了,真不知道怎樣報答……」

  「現在不是談報答的時候,我覺得這也不必報答,我們做的,都是應做的事,你們也不必放在心上,現在要緊的是你們快些決定何去何從,回巴西呢?還是回台灣?」

  「這個問題我們想了很久,」T先生說:「我本來是帶孩子回台灣見老人家的,現在中途病倒,總算得到觀音菩薩特別慈悲,保祐孩子得回了生命,我們不知道繼續帶孩子回台灣見老人家好呢,還是帶他們回巴西好,我們心中也很矛盾,作不了決定,馮居士,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從醫療方面來看,」我說:「台灣的醫院醫生,都會比巴西好得多,假如是為了使孩子獲得較好的醫療,我認為應回台灣,這樣也可以讓老人家見到孩子,不過,你們在台灣有沒有醫療保險呢?假若沒有,就可能面臨很沉重的負擔,台灣是否會有像這家兒童醫院的熱心醫院,還很難說,除非你們還是持著我的介紹信去花蓮佛教慈濟醫院,可是也有一個問題,你們怎能把孩子長期留在台灣就醫?你們不是得回巴西去謀生嗎?你們在巴西不是開禮品店的嗎?假如從長期療養到經濟問題來看,那麼,你們還是應該回巴西去才對!因為你們需要繼續開店謀生,在巴西你們也有醫療保險,孩子就醫可以享受免費,雖然巴西的醫院水准是可能低一點。」

  「我們也是這樣考慮著,」T先生說:「真是左右為難,我是想回台灣去,我太太卻說回巴西去。」

  「也沒什麼左右為難,」我說:「T先生,不要再這樣優柔寡斷了!你是一家之主,應該由你作主,但是,也須尊重太太的意見,我覺得你們還是應該作長期打算,因為兩個孩子的病,都需要長期的療養,你們能把他倆長期交託台灣的醫院,而你們自己回巴西去做生意嗎?你們能放心嗎?」

  「當然不能!」T太太說。

  「孩子是需要父母在身邊照料的。」我說:「醫院的照料再好,也還是需要你們在身邊,像這一次……」

  「你說得對。」T太太說。

  「還有,」我說:「恕我直言!你們在台灣的親人親戚,可以為你們照料孩子嗎?用不著我多說,從這一次的災難經驗,你們也已經看清了人情冷暖吧!你們的親人,對你們和孩子,不聞不問,連電話也不來一個,信也不來一封,更沒寄錢寄物來,我們那麼緊張通知他們,他們倒好像是我騙了他們似的,理都不理你們,還比不上一個路人關心,算是什麼親人親戚!你們還能期望可把孩子交託他們代為照料嗎?」

  T太太就哭泣了起來,嗚咽地說:「多少年來,我們在外面,有誰理過我們!我們和兩個孩子,死活都沒人過問,哪有什麼親人親情……這一次我父親罵了您,馮居士,我覺得很對不起,我已經打過電話向他講明白了,請您別再責怪他吧!他是老人家,他又不知道您是誰……。」

  「我與他風馬牛不相干,我責怪他干嘛?這事不必再提了!」我說:「我剛才也不是在說你親人的壞話,的確你們這些親人,什麼弟兄姐妹姻親,都沒有一個來電來信慰問你們和孩子,也毫無接濟,這才是使我看不起他們的事;你們看,這美加的華僑,都不認識你們的,聽到我發起,就那麼多人都來捐錢和慰問你們一家,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日夜都有人來探望慰問你們。可不是親人還不及路人!」

  T先生歎息說:「我的親戚也是環境不太好,也忙,也不能怪他們。」

  「會窮到買不起一封航信郵票嗎?會忙到不能寫幾行字來慰問嗎?」我冷笑道:「這種親人,不要也罷,T先生,你們還是帶孩子回巴西去吧!也許加拿大和巴西比台灣溫暖一點!」

  我看得出來他們的雙方親人仍然沒有原諒這一對夫婦的結合,我也看得出來所謂親人的冷漠,我覺得T氏一家還是回巴西去才是上策。

  T先生終於含淚說:「馮居士,我們本來就等於被放逐到巴西去……看來,還是回到巴西去吧!馮居士,我們還有什麼親人呢?沒有!老早就沒有了!馮居士,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的親人!」

  T太太也哭說:「馮居士,您就等於是我們的父母了!」

  「快別這樣說!」我也感覺到心酸:「你們的親人,終歸還是你們的親人!我希望有一天,他們終於會明白他們對你們和孩子太冷酷無情!我希望他們都會漸漸學得慈悲一點。」

  我原不打算介入人家的家庭恩怨,但是,我這次的確是很不滿他們的親戚的冷淡無情,我不知道他們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樂趣和意義!

  T氏夫婦決定回巴西而不回台灣,多少也受到我的影響。我的勸告,不論是對或錯,我都覺得我應該這樣勸他們。好馬不吃回頭草!我自己就是那麼倔強的人!我個人在海外飄流二十多年,哪曾有親人過問?哪曾向親人求援?哪一個親人關心我?我也是有親人等於沒有的啊,我很了解T氏夫婦的心情。

  T氏夫婦決定回巴西,那我就得與醫院方面向航空公司預訂機票了。這些都是小事,我和醫院的社會工作者潘美拉小姐一說,她就說都由她負責去交涉,我就都交給她去辦了。

  我自己也忙著,很想加緊把作曲的工作趕一趕,原定在一九八八年底完成的十首佛教聖樂大合唱與管絃樂,這一陣都因忙於管別人的事而停頓了拖到這時候二月中,也還完不了工,心裡是很著急的。

  和醫院的幾個醫護人員談完,我就回家,心中盤算著要做的作曲工作,以至有人喊我我也沒聽到。

  「彼得斯神父!」我聽了幾次,一時也沒想起那是喊我,因為那根本不是我的名字和頭銜,只是從誤會引起弄假成真的綽號。

  那喊我的人是一位洋人女護士,她追上來喊我:「你不是彼得斯神父嗎?」

  「我不是神父,」我笑:「名字也不是彼得斯,只是培德。」

  「什麼都好啦!」女護士笑道:「反正全醫院都這樣喊您!」

  「你找我有事嗎?」

  「不是我找您,」她微笑著說,隨即轉為很莊重尊敬的神態:「彼得斯神父!是我們病房的許多病人家長要我找您去為他們的孩子祝福。」

  「是嗎?」我有些詫異。

  「您自己不知道嗎?」女護士說:「您已經成為我們全醫院都在談論的傳奇人物了,您自己一點也不知道嗎?」

  「我並不是什麼傳奇人物呀,只是平凡的人。」

  「您為T小弟祈禱復甦的事,全院誰不知道?」

  「那並不是我的力量!」我說。

  「不管了,」她說:「您可願意為我們的小病人們祈禱祝福嗎?」

  「我可以用我的佛教祈禱來祝福病童嗎?」

  「什麼宗教都是一樣啦!」她說:「只要能夠幫助病童們平安,那就好了!」

  「好啊!」我說:「那麼我很願意!」

  當女護士引導我進入一個大眾病房時,我不禁嚇了一跳!原來已經有二、三十個家長在門口期待著我了,其中有些是中國人,那幾位華人母親一見到我就跪了下來,向我膜拜,含著淚叫喊:「馮居士!救救我的孩子吧!」「馮菩薩!救我的兒子吧!」

  那些洋人病童的家長,很多也跟著他們向我合掌躬身下拜,有一位洋人母親甚至於跪倒伏在我腳前,不斷地哭泣懇求:「聖者啊!祈求您,拯救我女兒的生命吧!」

  我給這些突然遇到的過分禮敬嚇得呆住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凡夫而已,我怎麼敢受這麼大的禮?我又有什麼能力呢?

  「你們快起來吧!」我慌忙合掌回禮:「你們的大禮我不敢當!我只是個平凡的凡夫俗子,不是菩薩,也不是聖者,也沒有治病起死回生的奇能,你們別弄錯了啊!」

  「啊!您有的,您有奇能的!」她們都在哭求:「只要您肯,就能救活我們的孩子。」

  「你們都弄錯了,」我說:「我實在是最平凡卑微的凡人,除了祈禱之外,我什麼也不會。」

  「那麼就請為我們的孩子祈禱吧!」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生病的孩子,竟不惜向一個平凡的凡人求救!也不顧她們宗教的反對!當然,在另一旁,還有那些懷疑者和死硬派的基督教徒家長們,她們用相當不友善的敵意般的眼光在旁觀著,在她們看來,一個佛教「神父」到病房來為病童祈禱,那是太不可思議的邪魔外道的鬼玩意兒!

  我知道我毫無奇能,有的只是一顆同情心,既然這些家長們堅持要我為她們的病孩們祈禱,我又怕什麼外教人士的讪笑或敵視呢!佛陀不是教我們布施無畏嗎?這些孩子們和家長們,信不信佛,又有什麼重要?在佛菩薩的佛眼之中,這些也是應給予布施的眾生啊!佛菩薩不會因為這些眾生是否信佛而有分別心,佛菩薩是一律都布施給予慈悲祈禱吧!我不可說是布施了什麼,實在我一無可施,唯有祈求佛菩薩的大能力加持這些病重的兒童平安而已!觀音菩薩啊!祈求您慈悲保祐這些病床上的孩童吧!

  隨著家長們的引導,從一間帳簾掛垂的病室到另一間,從一張病床到另一張,從華人的病孩開始,從信佛的到不信佛的,我一一為病童們祈禱祝福,信佛的華童家長紛紛向我下拜,我單掌回著禮,我認為她們拜的不是我,而是我胸上的鍍金佛像,在這沒有佛像的醫院裡,我胸前的小佛像就是她們唯一的信仰寄託了啊!

  就是這樣,從此開始了我的新修行工作——到醫院去訪問慰問和祝福病人——起先是兒童醫院的小病人的家長要求,漸漸地,越傳越遠,溫哥華的總醫院醫生們,還有天主教醫院的修女院長也來電話邀我慰問祝福病人了,我不知道我的祈禱是否每次都有感應效驗,不過,既然越來越多人請求我去祈禱,必定是也曾有過若干效驗吧!

  我這樣越來越忙了,這樣能接引得多少人信佛向善呢?這是我不敢妄估的,我只是每次都送給病人們一些佛教基本教理的小冊子,也說說一些基本的佛法道理和五戒,盡心而已,豈敢說有什麼效果!

  日子越來越忙碌,赴各家醫院訪慰病人,日夜電話不停,函電日收接近百封,我哪還有時間精神作曲或寫文章?又哪有經濟能力回覆那麼多的函電?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我確是應付不過來了!

  台灣花蓮的佛教慈濟醫院,這時候進入了第二期建院工程,經費非常缺乏,我知道了消息,很想捐一些錢,卻是提襟見肘。前幾年我以「天眼服務」方式為慈濟籌款,每看一個人,叫他們捐一百多美元或四千元台幣給慈濟醫院,這項籌款方式佔用了我全部的時間,我每天日夜不停地揮筆回信給求診的捐款人,以致我什麼創作全部停頓了,我不能永遠那樣停頓下去。這一次,我得用什麼新的方式籌款才行。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底的一個晚上,在晚禱之後,跪在觀音菩薩座下,雙手捧著那串橄榄核凋成的唸珠,還有那串菩提念珠,都是我持用了二十多年的,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主意,我要把這兩串唸珠捐出去義賣,得款全部捐給佛教慈濟醫院。問題是,這不是質料名貴的佛珠,不是金,不是玉,只是最不值錢的橄榄核和草菩堤,在市場上最多也只賣三五十美金一條吧!我的唸珠,能義賣得多少錢呢?我又不是高僧大德,又不是什麼大明星名人,憑我小小的名氣,能賣多少錢捐給慈濟醫院呢?

  但是環顧全宅之內,我沒有一樣值錢的物件可賣,除了這兩串唸珠之外,我也還只有一串真正的璎珞,可是那是西藏的佛教密宗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給的紀念法物,我不能任意賣掉,至少暫時不能,除非是有很大的因緣,有人發極大的宏願,我才會將它捐出義賣給慈濟籌款。除了這三件法物,我就沒有什麼可捐出的了,現在我只能先義賣橄榄珠與菩提珠,可是,要用郵寄又怕寄丟了。

  也真是巧,我的一位好友張正雄先生和太太在返台省親前夕到我家來向我辭行,問我有什麼事要他倆代辦。

  「有!」我立刻就想到託他倆把唸珠攜帶回去:「正要拜託您兩位替我把這兩串唸珠送去給花蓮佛教慈濟醫院證嚴法師,交給法師和慈濟醫院去義賣,得到的錢,全數捐給慈濟醫院新醫療大樓工程項下。」

  「沒問題。」張先生說:「我們本來也要上花蓮去拜會證嚴法師,我們替你帶唸珠去很方便。」

  「那好極了!」我非常歡喜,隨即寫了一封短信,連同兩串唸珠包裝在望膠紙盒內,交給張先生夫婦。

  「我們會好好小心帶的。」張太太說:「馮居士你放心好了!」

  張氏夫婦大概覺察到我有些依依不捨的態度吧!我的確是很捨不得那兩串持用了二十多年,隨我身邊經歷不知多少災難辛酸的唸珠,當我在痛苦之中,當我在危難之時,當我在漂泊天涯,舉目無親,求援無處之時,這兩串唸珠在我手上,在我胸前,陪伴著我,幫助我持念著觀音菩薩!我不能說我的這兩串唸珠上面有什麼功力,但是可以說那上面染滿了我的辛酸熱淚,如今我竟要把它們送走了,我心怎麼不難過!當然我明白「捨」的道理,我必須學習,到底我還是個凡人啊!

  「你打算要義賣多少錢呢?」張先生問我。

  「我知道這是不值錢的唸珠。」我說:「可是我持唸了二十多年,我是因為無物可賣,才把它捐出來義賣給慈濟醫院,希望多少能幫助一點給貧苦的病人,所以我是有一點貪心的,我希望最少能義賣到一百萬元新台幣給慈濟醫院。」

  「一百萬元台幣!」在場的朋友都驚叫了起來:「馮居士,您要價太貴了吧?」

  「是太貴了!」我說:「但是,我是希望有人出這價錢捐給慈濟醫院。」

  「不可能賣得到那麼多錢的,」大家說:「一百萬元台幣,就是四萬元美金呀!人家買一條鑽石珠串都可買到了,誰會用那麼多錢買這樣的不值錢料子!」

  「那是不錯。」我說:「可是,我仍然要交給慈濟去拍賣,我希望出現奇跡!」

  張氏夫婦回台灣,一去兩個多月,毫無消息,不過我知道他倆必定會為我將唸珠送到慈濟醫院,他倆是非常誠懇的人,向來言而有信,我用不著擔憂,我倒是擔心唸珠沒人買。

  觀音菩薩的神力真是不可思議地奇妙!一九八九年二月底的一天晚上,我收到了花蓮慈濟醫院的一位榮譽董事林月雲女居士的越洋電話。

  「馮居土!」林月雲說:「您的兩串唸珠已經有人買了!是元月二十九日,在慈濟功德會年會上宣布之後,由榮譽董事長廖夫人以三百萬元購去了橄榄核凋花唸珠,陳海長居士以兩百萬元購去了草菩堤唸珠,合計一共賣得了五百萬元給慈濟醫院!」

  「真的!」我歡喜得大叫:「真的賣得了五百萬元給慈濟醫院嗎?」

  「是真的,」林月雲說:「五百萬都已經撥入了慈濟醫院建院基金帳戶了。」

  不久,台灣和美加的中文報紙都紛紛刊出了我的唸珠義賣獲得五百萬元的新聞。跟著來的是更新的消息!

  「台灣高雄人文出版社社長段木干居士,以新台幣三百萬元購下了馮馮的草菩堤唸珠,該串唸珠原由陳海長居士以兩百萬元購得,他隨即再捐贈給慈濟基金會以表示支持義賣,旋由段木干居士以三百萬元購得,此舉使馮馮為籌募慈濟醫院建院基金所捐唸珠義賣所得,合計已增至八百萬元!」

  一份香港報紙說:「馮馮以一個窮作家身分,捐出心愛的唸珠義賣給慈濟醫院,竟然賣得八百萬元新台幣,相當於三十多萬元美金,打破了全世界任何義賣所得高價紀錄,即使是中外的大明星出面義賣,也未必獲得此種成績!」

  這份報紙又說:「我們不太清楚這位馮馮是什麼人,對於他的身世身分,我們都沒有第一手資料,他是男的?是女的?多少歲數?他是什麼樣子?我們都不知道,這個人,始終是一個謎,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怎麼面都未露就義賣得到三十多萬元美金?我們的駐加拿大記者多方尋找,也未能獲得馮馮接見,看來這個謎是永遠不會揭曉的了。」

  義賣了八百萬元新台幣!我真是悲喜交集,怎麼也料不到我那麼卑微的唸珠能引起三位大德發那麼大的慈悲心,捐出八百萬元給慈濟醫院啊,我無法表示我對這三位大德的感謝!我更感激觀音菩薩的特別加持!

  這八百萬元的消息引來了一些報紙與電視台的要求訪問,我都一一婉拒了。

  「馮先生,」一位電視台記者在電話上問:「為什麼你不肯接受訪問呢?很多人都想知道和看到你的真面目,看看你為什麼有這麼大的魅力竟能義賣得三、四十萬美元的世界新紀錄,為什麼你不肯現身呢?」

  我回答:「雖然是我捐出唸珠義賣,但真正的慈善捐款者並不是我,功德是屬於發心捐款的三位人士。他們的目的並不在於購買我的唸珠,也不在於出名,他們的目的是捐出钜款濟助貧苦的病人,不論有沒有我捐出唸珠,他們也是一樣會這樣捐出善款的,值得向社會表揚的是他們,你為什麼不去訪問報導他們呢?」

  「可是,他們在台灣,」記者說:「我們在加拿大。」

  「你們不會打越洋電話去訪問他們嗎?」我說:「我希望你們同時也訪問佛教慈濟醫院,電話號碼我可以替你們查。」

  「我們的興趣不是宗教,」他說:「我們觀眾最大興趣的是你——你被稱為最神祕的作家,很少人見過你的廬山真面目,加上這一次你為T小弟募捐與為醫院義賣得到三、四十萬元美金,我們的很多觀眾要求我們訪問你,讓大家一睹真面貌,這一個請求是很合理的。」

  「不對!」我說:「因為你們的興趣是在於好奇心的滿足,而不是在於表揚推動慈善,我認為這是不對的,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們的訪問。」

  「可是,你這樣不是太令觀眾失望了嗎?」

  「由他們失望去!」我說:「我不是供人觀賞娛樂的怪物,也不是靠表演或者賣弄色相為生的人,我沒有義務讓觀眾看我的真面貌,我自問也毫不神祕,不值得你們好奇。」

  「為什麼你這樣固執?」

  「有相皆妄!」我說完就掛電話,也沒管他聽懂與否。

  上電視,上電台錄音訪問,接見新聞記者登台亮相,那些虛榮的玩意兒,在十多歲就厭倦了,讓人當猴子般地看,有何意思!我並非矯揉做作,確實是很厭倦這種露面,一連幾天,我都在拒絕新聞媒體的訪問,我只想清靜一點,好好寫我的佛教新聖樂,佛教缺乏新時代的莊嚴聖樂,沒有什麼人願意花時間精神去做,我不自量力,是硬要把這付重擔子挑在肩上的,成敗、榮辱,我都不放在心上!

  T先生打電話來,像他每一夜與我通話一樣,總是向我道謝不停,叫我聽多了心煩,不過,這一次他突然提出了新提議:「馮居士,我想明後天就帶小保羅先回巴西去,您看好不好?」

  「什麼?」我有些詫異:「不是說好由你太太帶小保羅先回巴西去的嗎?怎麼改了?」

  「我們談過了。」他說:「巴西的店關了那麼久,家也關了那麼久,還有很多生意上的事務,都需要我去處理,也快開學了,所以我決定先帶小保羅回去,也好讓他上學。」

  「那麼,你太太留在這兒陪伴大兒子?」

  「是的,您看可不可以?」

  「那也好,好在現在又有許太太認識了你們,她很熱心,很能照應你太太,另外又認識了很多熱心的朋友,有事都會來幫她忙的,你盡可放心先回巴西去吧!有什麼事,你們隨時可以打電話來,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幫忙。」

  「謝謝您!馮居士。」他說著話,聲音就哽咽了:「我不知道怎樣說來謝您,我真是感謝!您幫我們這麼多忙!」

  「你要感謝的是觀音菩薩,不是我,你應該學習觀音菩薩的大慈大悲,將來有力量時多多濟助苦難的貧窮的病人、孤兒、老弱,那才是報答佛恩。我自己並沒有什麼貢獻,你用不著謝我!」

  「我一定會聽您的話去這樣做!」

  T先生帶著小保羅於次日乘班機飛返巴西聖保羅去了。小保羅是個很漂亮可愛的孩子,我常常記得這個五歲的小男孩,他身穿一襲藍色的長長棉袍,使他看起來很像大陸的兒童,也使他老氣一點,在溫哥華居住的兩個多月,他並沒有別的外衣可穿,永遠是穿那一襲長長的棉袍。初次到招待所的時候,他常常哭著找他爸爸,因為他爸爸不能帶他上醫院去,只好把他放在房間睡覺,獨自一個人好不淒涼寂寞,直到許太太出現,自告奮勇來照料他,他才不再哭。我記得他也進過兒童醫院接受輸血,因為他也患了與他哥哥同樣的病,他的母親來了以後,把他在巴西常用的針藥除鐵劑帶來,替他掛在胸前注射:這種Deferia是必須慢慢滴注的,一支針藥滴注需六小時,以致小保羅成天掛吊著那個特製的針筒,他掛著針筒也一樣地蹦蹦跳跳,不減天真,當然也有頑皮淘氣的時候,可是,他母親輕輕說一句,他就安靜下來不鬧了。

  我很懷念這個小保羅,他在我家佛龛下面跪著合掌拜求觀音菩薩,他高聲哭叫:「觀音菩薩,觀音菩薩,救救我哥哥!」那幕情景,永印在我心頭,他也患有這種先天性地中海型惡性貧血,他圓圓的小臉也是青黃青黃的,天知道這些孩子能活多久,想想也就心酸!像小保羅才五歲,就懂得愛父母愛哥哥,知道為哥哥向觀音菩薩祈禱求救,多麼感人!

  T小弟的情況,奇跡般地日漸康復,由於忙碌,我每隔幾天才抽得出空去醫院探望他,順便帶給T太太一點我母親做的素食,每次看到小弟躺在病床上都減少了一種醫療管子,我就感到無限欣慰,終於有一天,小弟竟然會向我微笑揮動小手了,我感動得熱淚奪眶而出,感謝那位艾醫生,更感謝觀音菩薩!

  那天我送去最後募得的捐款兩千七百元的加幣支票,艾德理醫生對我說:「彼得斯,這真是一個空前未有的奇跡啊!我們再也不敢期望T小弟還有希望活回來的!彼得斯,他復原得比我期望的快得多,我看他下星期就可以回巴西去了。」

  「真的嗎?」我驚奇無已:「他真的可以坐飛機高空旅行了嗎?」

  「我們完全採用了你的建議,」艾醫生說:「我們已經向航空公司接洽好了,拆除兩排座位以裝設我們的病床和醫療必要的儀器,另外還將會派一位醫生和一位女護士護送T小弟回巴西去,日期也訂好了,是三月十八日。」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歡喜得叫了起來,我把醫生的話翻譯給T太太聽,她一面聽著,就淌下眼淚來。

  艾醫生微笑問我:「T太太怎樣了?」

  「我太歡喜了,太感動了,」T太太拭淚說:「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艾醫生說:「我們醫院還捐贈半個月份量的藥品給T小弟帶回巴西去使用,他回去以後,有什麼變化,你告訴T太太,不妨打長途電話來給我,我仍然會給予醫療上的意見,還有,我們醫院又捐贈一張輪椅給T小弟,他可能今後都需要長期坐在輪椅上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說:「太感動了!艾醫生,這一切都由兒童醫院捐贈嗎?」

  「是的!全都由我們兒童醫院捐贈。」艾醫生微笑說:「醫生與護士和T小弟的機票、醫療藥品、輪椅,全由我們捐助,他所欠醫療費尾數十二萬元也都不追討了!」

  「啊!我們怎麼謝你們呢?」我大喜過望。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病例,」艾醫生說:「但是,並不光是由於T小弟是很特別的病人,我們就會這樣捐贈,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為你——彼得斯!」

  「因為我?」

  「是的,因為你!」艾醫生伸手和我緊緊相握:「我們完全被你的熱心和愛心所感動!從來沒有一個陌生人,能這樣充滿愛心熱情,為一個陌生的過境小病人盡心盡力的!你使我們非常非常感動!你所發起的募捐,迄今已經超過了七萬多元加幣,捐給了兒童醫院,由於你和你的朋友們的熱心,我們得以運用這些錢照顧更多的病童,我們非常感動!所以,在院務會議上,我提議捐贈這一切給T小弟回巴西。」

  「啊!您太好了!」我說不出我心中有多溫暖:「您真是一位仁心仁術的偉大醫生!」

  「可以說是你的熱心靈感啟發了我們!」艾醫生微笑說:「真的,你的熱心和你的中國朋友的熱心,使我們認識了你們更深的一面!彼得斯神父,我知道你並不是神父,只是一個沒有神職的佛教徒,但是,讓我再喊你一次彼得斯神父,這是我們全院人員所記得你的形象,但是我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你?」

  「我只是一個渺小的在家佛教徒,我並無神職,也沒有任何名銜!」我笑說:「醫生,您還是喊我的名字培德吧,我甚至不是彼得斯。」

  「彼得!」他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是彼得,不是彼得斯,可是,全院都喊你彼得斯,全院都不相信你是一個佛教徒,你知道,我們醫院,從來沒有佛教徒傳道人來服務過病人,只有天主教神父來過,只有修女來過,所以,全院也喊你為神父,你也不像那些在廟裡打坐和膜拜的佛教人士!請原諒,可是我們一直以為信佛教都是在廟裡打坐的僧人。」

  「現在您可知道不一定是了。」

  「我這一次看到了你們宗教充滿愛心的一面了!」他說:「我很感動!」

  「您的愛心仁術同樣感動了我!」我說。

  「還有一個問題,彼得,你屬於哪一座廟宇呢?」醫生說:「可以告訴我嗎?你上哪一座廟?」

  「我不屬於任何廟宇,」我說:「我也不上廟,我的廟就是在我心中,我以實踐佛法為廟宇!」

  「改天真得和你多談談!」醫生笑道:「彼得,你真有意思!」

  三月十八日是T小弟乘班機經由多倫多飛返巴西聖保羅的日子。起程前夕,在三月十七日之夜,我邀請T太太來我家與我母親見面,同進晚餐,這是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請T太太來我家,我母親親自下廚做了些素菜款待她。

  T太太是由許太太開車送來的,自然我們也邀請許太太一同吃飯。參加餞行的還有我的好幾位朋友,包括嚴熾堅,李偉強,黎子善等人,都是曾經幫助我籌募捐款給T小弟的,也曾開車陪我去醫院探望多次。

  T太太說了很多感謝的話,由於孩子還在醫院病房內,她不能久留,匆匆吃了飯就由許太太開車送她回去醫院了。因為啟程是由醫院在明天天未亮就派救護車送她母子上機場,所以我就不去機場送了,我只送T太太到大門外面馬路邊,送她登上許太太的汽車,我祝福她一路平安,伸手和她握別。

  「到了巴西,千萬打電話來告訴我啊!」我說:「免得我掛心!」

  「一定!」T太太說:「我們一回到巴西,就打電話來給您!晚了,天氣冷,您請回屋內去吧!」

  「好的,祝你和小弟一路順風平安!」

  「謝謝您,馮居士!」T太太說,她聲音已經哽咽了,淚光湧現在她的眼中,在路邊的螢光街燈下閃視。

  「再見!T太太!」

  許太太開車,把T太太帶走了,我遙望遠去的汽車背後,仍向她們揮手,素昧平生的T太太一家,我怱然覺得好像是多年的好友,我心中有難以解釋的傷別感覺,我站在黑夜的街邊不住為T氏母子祝禱平安!

  我沒有上機場去送別,那是對的,我知道目送T小弟被送上班機離去,我一定忍不住我的熱淚!

  T氏母子於次日抵巴西聖保羅,T先生打電話來給我:「馮居士,小弟和他母親已經平安回來了!由醫生護士護送小弟住進了大學醫院療養,請您放心!」又說:「我們一家都感謝您!」

  「感謝觀音菩薩!」我說:「感謝觀音菩薩!」

  一個多月之後,在五月份,T先生再次打電話告訴我:「小弟已經先回家了,並且已經能站起來,扶著牆邊走幾步了!」

  小弟居然還能走幾步了!我熱淚奪眶而出!

  「馮居士!」T先生說:「馮居士,您聽得見電話嗎?」

  「聽見了!」我流著淚說:「都聽見了!感謝觀音菩薩!啊!觀音菩薩摩诃薩!」

  本文寫作時間,一九八九?五?一至三十一日。

  一九八九年五月三十一日夜脫稿於溫哥華永忏樓

  衷心鳴謝:本文中記憶所及提到,出錢出力幫助T小弟的各位慈悲熱心人士,另有數百位曾經響應世界日報與我的呼吁,而捐款給兒童醫院濟助T小弟醫療費的人士(均由世界日報刊載大名鳴謝)和熱心捐助兒童醫院而不肯示名的人士。

  由於你們的慈悲熱心,使T家獲得溫暖鼓勵,你們的善心慈悲,在這五濁世界中,是溫暖的人類愛的光明,足為人人的式范。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你們這樣充滿愛心,多好!

  補 記

  巴西的小男孩,終於往生了。那是他回到巴西以後半年多的事。在他勇敢地掙扎起來,扶著牆壁走路之後,他還幸福地活了幾個月,他珍惜著他的每一分鐘,在他的父母的慈愛照料之下,補習功課,誦念觀音菩薩聖號,然後,忽然有一天他安詳地在安睡中往生,小臉上含著笑容,小手握持著我送給他的觀音菩薩聖像。

  他臨終時,他父親打越洋電話來,語氣非常平靜。我們彼此都明白,小男孩的世緣早已盡。他能平安活著回到巴西又得享他父母的慈愛那麼長久,那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我們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多為他持念觀音菩薩與阿彌陀佛吧!」我這樣回答他父親:「我也為他持念!」

  我仍然常常為他持念著。

  一九九0.三.三十一

  摘自:《馮馮居士特輯》作者:馮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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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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