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六祖慧能門下有一弟子,名永嘉玄覺(665~713)。
他八歲出家,深入佛法三藏,尤其精通天台止觀法門。他研習《維摩經》,對不二法門有著深深的體悟,懂得了能所不二、善惡不二、智境不二、心境不二。後於溫州龍興寺側巖下自構禅庵,獨居研學,常修禅觀。
他曾與玄策交流長談,玄策發現他的見地與禅宗祖師之意相契合,便問他說:“你見地高超,平日師事哪位禅師呢?”
玄覺說:“自己平日就是研習大乘經典,學無常師。在修習了《維摩經》後,體悟到自性不二的佛心宗,但一直無人給予印證,你今可幫我印證一下是否開悟?”
玄策禅師說:“我人微言輕,體悟的境界還沒那麼高,講話也沒份量。曹溪有六祖大師,四方學人,海會雲來,前去受法。如果你有心去,我可陪你同行。”
玄覺便往曹溪參訪。
玄覺見到六祖後,繞了三圈也未行跪拜禮。
六祖就說:“一個出家人,須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來?為何有這麼大的傲慢心?”
永嘉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意思是說,我大事未了,哪裡顧得了那麼多啊!
六祖說:“何不體取當體即空的無生道理呢?你悟到當體即空,當下就是無生,生死問題不就快速解決了嗎?”
永嘉答道:“體即無生,了本無速。”
六祖點頭說:“如是,如是。”
永嘉得到六祖的印可,便恭敬頂禮,准備告辭。
六祖說:“你這也告辭的太快了吧?”
永嘉回道:“本來就不動,哪來快與不快?”
慧能問他:“那誰在意識動與不動呀?”
永嘉回答說:“是您在生分別識。”
六祖笑著說:“你確實了知了無生之意。”
永嘉回答說:“無生又哪裡有什麼意呢?”
六祖問道:“若沒有意的話,那是誰在意識到無意呢?”
永嘉回答說:“分別亦非意。”
六祖連連贊歎:“善哉!善哉!”
自性清淨,絕對是分別不作分別想的那個清淨心。這樣永嘉得到了印可,留下來住了一夜才走,這就是“一宿覺”的由來。玄覺後來寫出《永嘉證道歌》一首,流傳天下。
《永嘉證道歌》中說:“君不見,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因為無為是與有為相對,求真一定會生妄。一個修道者因無妄心則“無為而無不為”,於念而離念,於相而離相。
如吉藏大師在《淨名玄論》中,引用興皇法朗的話說明此意:“又我師興皇和上,每登高坐,常作是言:行道之人,欲棄非道求於正道,則為道所縛;坐禅之者,息亂求靜,為禅所縛;學問之徒,謂有智慧,為慧所縛;復雲習無生觀,欲破洗有所得心,則為無生所縛;並是就縛之中,欲捨縛耳,而實不知皆是系縛。”
其實生命中,你執著什麼,最後就會被什麼所執著。
比如有人想求靜,最後一定會被這個靜弄得不靜。
執著“靜”的念頭反倒成為一個不得安靜的掛礙。
《五燈會元》中記載了道信禅師與三祖僧璨大師的故事:
隋開皇十二年,道信前去禮谒三祖僧璨大師。向三祖禮拜後,道信便問:“願和尚慈悲,教我解脫的法門。”
三祖反問道:“是誰束縛了你?”
道信道:“無人縛。”
三祖道:“既然沒有人捆綁你,那你還要求解脫干什麼呢?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道信禅師於言下大悟。所以一切隨緣自在,順其自然。我來問道無余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無獨有偶,我們再看看趙州和尚的故事。
趙州禅師(778~897),法號從谂,曹州(今山東菏澤市)人,是禅宗史上一位震古爍今的大師。他幼年出家,後得法於南泉普願禅師,為禅宗六祖慧能大師之後的第四代傳人。
唐大中十一年(857),80高齡的從谂禅師行腳至趙州,受信眾敦請駐錫觀音院(今河北趙縣柏林禅寺),弘法傳禅達40年,僧俗共仰,為叢林模范,人稱“趙州古佛”。他住世120年,圓寂後寺內建塔供奉,谥號“真際禅師”。
文遠是趙州禅師的侍者。一次文遠在大殿拜佛,被趙州禅師看見了,上來就用禅杖狠狠打了他一下,問:“你在干什麼?”
文遠回答:“我在拜佛!”
趙州又問:“拜佛干什麼?”
文遠說:“拜佛是好事呀!和尚為什麼要打我?”
趙州和尚淡淡地說:“好事不如無事!”
我們常常聽說“叢林以無事為興盛”。禮佛雖是好事,但執著此“好事”,就有了好與壞的分別。意念中有了好事,就一定會分別出壞事。而好壞的標准全因個體的體認而不同。
生命重要嗎?我們在生活中發現有人用高昂的醫療費用維持著奄奄一息的生命;而有人卻毫無留戀地以自殺了結人生。
睡眠重要嗎?有人吃大把的安眠藥希望能盡快入睡;而有人當睡意襲來時,卻不斷用冷水洗臉來保持清醒。
所以因緣不同,凡事沒有統一的標准。你沒有經歷過別人的傷痛,那麼就不要輕易說我懂。
有人說世上有兩種教(較)不可信,那就是“計較”與“比較”。痛苦是計較出來的,煩惱是比較出來的。就像生活中常說的:你本來想找個人為你遮風擋雨,而想不到你一生的風雨竟是這個人帶來的。
摒棄對立思維,不生分別,於人於事一視同仁。“非因報應方為善,不為功名始讀書”。
《金剛經》雲:“法尚應捨,何況非法。”因為“佛說般若,即非般若,是名般若”。
禅宗祖師馬祖道一曾倡導“即心即佛”,後又宣揚“非心非佛”。他的弟子法常,在聽了他“即心即佛”的講解後,大徹大悟,就到大梅山結茅隱居。
道一想了解他體悟的程度,派一位弟子去勘驗他:“你得到馬大師什麼啟發,便能安住此山?”
法常道:“大師對我說即心即佛。我便到這裡安住。”
這位弟子說:“大師近日對佛法別有解釋。”
法常問:“怎麼說?”
對曰:“他如今說非心非佛。”
法常說:“這老漢又想蒙人,沒完沒了地兜圈子。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
那弟子回來把法常的話如實匯報給道一,道一聽了非常高興,對徒眾說:“梅子熟了!”因為馬祖道一禅法最後的歸趣是“平常心是道。”
“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無。”讓我們一起來吟唱宋代無門慧開禅師的歌: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