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素食,至今已經有六年了。六年來,不斷地與人討論素食的問題。大家關心最多的是營養問題,爭論最多的倫理問題。營養問題實在無需多說,中外的科學家已經早已證實素食只要注重搭配,營養完全沒問題。我在這裡願意多說一說倫理問題。
六年前的那個下午,聽過了郭耕的講座之後,我就開始行動了。我采用的是漸進的方式。大概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戒掉了地上跑的,天上飛的。到了年底,又戒掉了水裡游的。
一年後的春節,戒掉了牛奶。兩年後,又戒掉了雞蛋。我的素食理由有三:健康、環保、合天理。
健康是對個人負責,環保是對社會負責,合天理是對冥冥之中的天的敬畏。
從根本上說,我的素食不著眼於素葷之分,而是著眼於工業與傳統之分。我的素食理論和實踐,是我批判工業文明的一部分。
我首先批判的是工業肉:工業肉不是肉,是對於肉的一種拙劣的模仿,它是由激素、瘦肉精、抗生素、飼料添加劑、農藥殘留,利用工業豬合成出來的一種類似於肉的物質。工業肉注定是不健康的。
在工業化養殖場中,豬、牛、雞不是作為生命存在的,它完全是一種生產原料。豬過不上豬的生活,牛過不上牛的生活,雞過不上雞的生活,這不合天理。我之所以戒掉牛奶,也是因為了解了工業化奶業中奶牛的生存狀態。
但是,在傳統社會中,人和動物之間的關系,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一種共生的關系。
所以最初,我是不反對吃傳統的生態肉的。不過在實踐中,這需要復雜的解釋,所以我干脆不作傳統與工業之分,統統戒掉了。
我的素食理論可以簡化為兩個部分:第一步,工業肉是有害的;第二步,生態肉是不必要的。
我簡單地推論,肉是人這種動物所不必要的物質——如果必要,人類根本熬不過漫長的草食時期。
但是在合天理這一點上,很多人與我爭辯,問我什麼是天理,憑什麼我可以界定天理。對此,我只能說,天理在我們心中,在我們每一個個人的心中。
我相信人不能以殘酷的方式對待動物,對待哪怕是作為食品的豬、牛、羊、雞,這是我看待問題的邏輯起點。
有人說,植物也是生命,如果吃動物不合天理,吃植物就合天理嗎?
幸好,人吃植物是合天理的。作為草食動物,人類和植物之間,存在著共生關系。
一位朋友給我講過這樣的辯護。猴子吃桃子,是猴子與桃子之間的合作。桃子的果肉對於桃自身來說,沒有任何用處,它就是桃樹送給猴子的禮物,感謝猴子幫助它傳播種子——桃核。
當然,毫無疑問,我們現在對待植物的方式,也有很多不合天理的地方。我們的現在吃的蔬菜和糧食,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工業化的產品。這些也是我反對的。
不過,在當下整個社會環境沒有向素食者的方向大幅度轉向的時候,這些工業化植物是很難避免的,我只好說:兩害相權取其輕。畢竟,食用植物,不涉及動物倫理問題。
對於素食者的倫理問題,也有人指責,素食者是偽善。這類指責不只會指向素食者,也會指向動物權利主張者、動物福利主張者、環保人士等一切試圖讓人類讓出自己過分的利益的人。
對此,蔣勁松博士有很好的回答:不是偽善,是微善。人類在這個地球上,霸占的已經太多。讓出一部分,多讓出一部分,是對地球生物圈的拯救,也人的自我拯救——包括靈魂與肉體。
現在,相對於普遍肉食的社會環境,素食者還是小眾,不管是哪一種素食,在推廣素食方面,是一致的。
而健康素,則是非常容易進入的途徑。人可能不關心環境,不關心靈魂,但是總還是關心自己的健康的!
作者:【田松,哲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