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就是辨明本經的宗旨。每一部經都有其宗旨所在。《心經》中說:‘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心經》以‘無所得’為宗旨。‘無所得’不僅是《心經》的宗旨,乃是整個佛教的宗旨。也正因為如此,佛教才是最徹底、最究竟的。
佛教一法不立,無法可得。法也不可得,心也不可得,一無所得,一絲不掛,一塵不染。倘若有絲毫東西,它就不究竟。因為這個無相的實相,它是容不得一點點東西存在的。猶如我們的眼睛,任何極微細的東西都容不下,否則就會感到非常難受。即使一粒金屑,一粒鑽石,再好、再貴重的東西,放到眼睛裡,這眼睛也受不了,非要排斥出去不可。我們要真正證得這個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來不去、不增不減的佛性,就要一切放下,無所得、無所證,才與妙體相應。而且,只有無所得,才是大大的真得。因為心清淨了,徹底空了,真性方能顯露,才能顯發廣大妙用。故說佛力無邊、妙用無窮。相反,若有所得,真性就被烏雲遮蓋住,而不能顯現神通妙用了。
有得與無得正是外道與佛教的根本區別。佛教一無所得,不於心外取法,無修、無得、無證,一法不立。外道有法可修,有神通可得,心外取法,終不究竟。比如,道教以出陽神為成就,有陽神可得,有個物在,終不究竟。
從前,呂純陽祖師修道有成後,四方雲游。一次,走到了黃龍山,看見山頂上有紫雲結蓋。這是瑞光,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只有修道人才能看得見。他知道山上有得道高人,於是上山參訪。到了山上,看見一座寺院。這時,維那師正拈香請黃龍祖師出來說法,呂純陽趕忙進入殿內。黃龍祖師上了法座之後,厲聲說:‘座旁有竊法者!’呂純陽一聽,心想:哎呀,這是說我呢,你們都是和尚,只有我是道士,本來想聽聽你說些什麼,既然說我竊法,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不妨和你較量較量。因為呂純陽已證得陽神了,以道教來看,這是最高境界了。藝高人膽大,呂純陽毅然從僧群中站出來,問道:‘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內煮山川。且道此意如何?’粟是米,一粒米這麼小,而世界這麼大,如何能藏進去呢?铛是鍋,只能煮半升米的鍋,一升米都煮不下,怎麼能把大山大河放在裡面煮呢?因為道教注重神通變化,他可以把一粒米放大籠罩著這個世界,也可以把山水縮小,把鍋放大,在鍋內煮山川。呂純陽就拿這個偈子來試探黃龍祖師。
祖師一聽,知道呂純陽還沒有證到根本,卻落到枝末神通上了,至此還癡迷不悟。於是,指著呂純陽說:‘這守屍鬼!’呂純陽一聽,哈哈大笑說:‘爭奈囊中有長生不死藥!’這句話含有兩種意思。一是道家煉外丹(采藥,采丹砂,即朱砂這類東西。立爐鼎,煉出外丹),吃下去,可長生不老,肉身不壞。所謂囊中就是口袋裡面。另一種是內丹成就,煉精氣神,采大藥煉成大丹,即所謂金丹,化成嬰兒,為金剛不壞的陽神。這個囊就是臭皮囊,即我們的肉身。呂純陽認為自己已陽神成就,是金剛不壞身,已不是守屍鬼了。豈不知陽神並不究竟。陽神是什麼?陽神就是佛教裡所說的意生身,即第七識(末那識)所生起之身,還是虛幻的識神。我們凡夫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總要對外面環境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生起色受想行識五蘊,這五蘊煩惱就把第七識蓋覆住,不得自由,出不來。煩惱越多,壓得越深,封得越死。這個第七識,它是染淨依。意思是你染它跟著你染,你淨它跟著你淨。前面六根受外面六塵所染,著相了,五蘊煩惱紛紛揚揚,分別作用,第七識就不得自由,不得清淨。倘若我們能明悟一切事物皆如空花水月,虛幻而不可得,一放一切放,空淨無染,將覆蓋在第七識上面的污染銷光,第七識就獲得自由了。你不要它出來,它也自然而然地出來了。而道教不明白這個根本原理,用強制的觀想功夫在定中生出這個意造的陽神,所以它並不究竟。《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凡有相者,有生必有滅,有成必有壞,決不會永遠不壞,這是最辯證的。
所以,黃龍祖師指著呂純陽祖師說:‘饒經八萬劫,終是落空亡。’意思是,你縱然活得比世人長壽得多,能活八萬個大劫,最後還是要毀滅,不可能永遠不壞。因為你還沒有見到陽神的本體——佛性,還在弄識神啊!玄沙大師說過:‘修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來認識神。無始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這個‘真’就是指佛性。意思是修道之人沒見到自己的根本,沒見到性這個萬能體,而著相於些小神通上,玩弄識神,誤以為已得根本,以致步入歧途,生死不了。前面我們講過,性喻水,識神喻水起的波浪。水是根本,波浪是枝末。修道人沒有認清水的濕性,而只認得波浪的動態,即只知波浪而不識生起波浪之水,所以錯了。純陽祖師一聽,怎麼終是落空亡啊?心裡很不痛快,我明明陽神已成就了,已成金剛不壞身了,怎麼還說我落空亡呢?純陽祖師身後背著一把寶劍,他突然拔出寶劍,飛劍斬黃龍。黃龍祖師哈哈大笑,順手拿起佛台上的拂塵,輕輕一揚,‘啪!’劍落地了。這是什麼含義呢?‘劍’、‘見’諧音,表示見墮。意思是純陽祖師的知見落於下風,打了敗仗。純陽祖師趕忙退下來,給黃龍祖師頂禮,並請開示。
黃龍祖師看他趾高氣揚的神氣終於變了,能虛心下氣,能放下來了。於是,拿他的問題反問道:‘“半升铛內煮山川”即不問,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經此一點,純陽祖師當下就開悟了。
純陽祖師過去修道執著追求的是神通、出陽神。現在‘見墮’心空之後,聽黃龍祖師一開示,啊!他悟到了一切法都不可得,一切都是無相的性的顯現,都是性的作用,唯有性是真,其他皆假。純陽祖師到這裡才真悟道,所以他作偈雲:‘棄卻瓢囊摵碎琴,如今不戀汞中金,自從一見黃龍後,始覺從前錯用心。’
修道人須知性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不來不去的,是永恆的。其體是非大非小、非方非圓、非長非短,而又能大能小、能方能圓、能長能短。‘大而無外,小而無內’、‘放之則彌於六和[合],收之則退藏於密’,變化莫測,妙用無邊。小就是大,大就是小;一就是多,多就是一。再沒有別的東西能和它相比。《法華經》雲:‘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其他所有的東西都不是真的,唯有這個性是真的,一毛頭能轉大法錀。純陽祖師悟到了這個性,當體是空。因空之故,則無大無小,整個世界又何嘗不在裡面呢?這裡所說的世界,不是只指地球上的幾大洲,而是指三千大千世界,指我們前面已講過的無量無邊的世界。‘一切唯心造’、‘三界唯心’,任何事物都在我們的心裡,不在心外,故雲:‘一粒粟中藏世界’。純陽祖師被黃龍祖師一點,怎麼能不見自己本來具有的真性,怎麼能不開悟呢?
前面我們已講過,佛教一切法門都是做心地功夫,無不從制心上下手。淨土宗念佛法門,用佛號抓住這個心,讓這個心不著相,入於空淨。禅宗參話頭,起疑情,把妄心隔斷,而自然空淨。密宗法門用身口意三密與佛、菩薩相應而轉換這個心。都是由染轉淨,由妄轉真,直到心地真空淨了,自然證到無相的實相,而得大自在、大受用。我們用功要明白這個道理,把世事看透、看破,一切都不可得。放下一切,而證初心悟道。更進一步,在事境上鍛煉,把執著習氣消盡,打破法執,證得向上鼻孔,才得究竟。假如你執著有法可修、有果可得,則不自在、不究竟了。因為凡有所得即有所縛,反而不自在,得不到真東西。同時,有所得容易入魔,非但成道不能,反而入魔有份。所以,‘無所得’不僅是《心經》的宗旨,也是我們整個佛教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