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部偉大的哲學巨構03
眾生對宇宙第一因的困惑
當玄法師到達印度時,佛教在印度已經沒落了。戒賢法師已一百多歲,還在等玄奘法師的到來。當時的婆羅門等教派恢復了學術地位,印度的學術辯論非常民主,這些教派辯論得很厲害,還有全國性的公開討論。當時有人問佛教徒:‘見道時是什麼境界?’答:‘無所見、無能見,能所雙亡,即無所見的境界,也無能見的作用。’但既無所見,也無能見,又如何知道是見道了?因此這一問就膠住了好幾年。剛好玄奘法師到了,答以千古名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解決了這一論辯紛爭。過後一百多年在中國又有人問:‘請問這一知又是什麼?’可見一個最高的修道境界要把它變成一個學術論辯,問題則永無窮盡。現在我請問在座的人,這一知是能知?還是所知?不管能知或所知,皆非見道之境,要特別注意。
序文的第一段提到,眾生的根源本來‘真源湛寂’,為什麼會生出山河大地來呢?個個都是佛,為什麼變眾生了?一切皆空的,為什麼生起宇宙來?這些話《楞嚴經》裡富樓那問過佛。普通經典說因無明而生。那無明怎麼來?妄想來。妄想又怎麼來的?學佛是大科學,要一步一步追問下去。永明壽禅師開頭即以《楞嚴經》的經義,反果為因來答覆‘最初不覺,忽起動心’,可是‘最初不覺’,它怎麼來的?第二,如此則承認本體本來是靜態的。但以宇宙萬法,不論形上、形下,無一絕對靜態的東西,這是一大問題。所以研究佛法要注意,若說這是佛學不准問,權威性的禁止再問,那佛學就站不住腳了。
全部《宗鏡錄》皆在對此作解答,也就是問題在此——‘最初不覺,忽起動心’。換句話,這是佛學了義中之不了義教。說宇宙萬有皆是一念無明、妄想而來,試問:妄想怎麼來?你們打坐最煩惱的就是妄想斷不了,你是否認為妄想斷了就是佛的境界?若說是,那你學成木頭干什麼?若說否,那又何必學佛?本來你也打妄想啊!一般人以為無妄想就差不多成道了,是錯誤的觀念。要不妄想,吃安眠藥、麻醉藥、毒藥都可以達到,那他們成佛了?這是個大問題。學理都沒有搞通,你想實證?這只是修腿,不是學佛。
再則,在序文當中有好幾個大問題。人類文化、宗教、哲學、科學的問題先擺開,先看下面一句由形上至形下的:‘成業識之由,為覺明之咎。’說到業,你們嘴巴光掛著造業,事實都不是真心話。什麼叫業?做什麼事都是作業。無分善惡,作好的稱善業,作不好的稱惡業,還有不好不壞的無記業。業由心來,由動念來。所以心念一動就是業識的端由。本來都是佛,個個都是佛,本來自性是清淨光明的,就是念頭一動把明白的正覺迷掉了。出了毛病,就是念動的一動。因此有許多人以為打坐學佛,只要念頭不動就作佛了。根據這段文句來看,他們根本連道理都沒有搞通。這個動還不是指我們的妄念動,這個動可是大得很的。這兩句由形上而形下,反正是一念來的,宇宙萬有是一念‘唯心’所造,所以叫了義中之不了義。但這個心動不是這個思想之心,而包括心物一元之心。換句話說,我們這個生命,一個念頭都沒有,腦子一點思想都沒有,很清楚的時候,這正是一念,就是念動,決不是靜態,包括生理、心理方面。因為有這一念,‘因明起照’,有個照的作用。換言之,動由靜來,靜極必動,動極也必靜。你剛打坐那一剎那時,很靜、很舒服,再下去未必動,一切事物皆然。那個能動、能靜的誰在作主?要找這個,千萬不要以為盤腿一坐,沒得念頭,這就是佛了。
動念在照的作用上,‘因明起照’,才有‘見分俄興’。見分就是代表觀念,觀念就出來了,思想與觀念都屬於見分,見道之見也是。第五層來了,‘隨照立塵,相分安布’,腦子清楚,能夠照見一切,現象就出來了。因明立照,因照見了,思想作用就起來了,起來了就有分別,但是最後又歸納‘如鏡現像,頓起根身。’宇宙來源沒有先後,同時來。其程式先後相差幾微,幾乎沒有差別,頓起種種作用。這一段理論從《楞嚴經》來,引用的文字很美。
次則,隨想而世界成差。後則因智而憎愛不等。從此遺真失性,執相徇名。積滯著之情塵,結相續之識浪,鎖真覺於夢夜,沉迷三界之中。瞽智眼於昏衢,匍匐九居之內。遂乃縻業系之苦,喪解脫之門、於無身中受身,向無趣中立趣。約依處則分二十五有,論正報則具十二類生。皆從情想根由,遂致依正差別,向不遷境上虛受輪回,於無脫法中自生系縛。
這裡每一個字、每一句子都不浪費而嚴謹。一篇好文章不管文言、白話,音韻自然就出來,詩境界會把感情帶出來。《宗鏡錄》朗誦後,文章就會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