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法眼者之正觀
超定
針砭時弊
印公導師教誡弟子:學教修慧之人,戒之在「慢」;發心做事修福,戒之在「俗」;偏向修行者,戒之在「怪」。這是導師如實觀察佛教界,而發出一針見血的訓示。做事服務大眾,日常所接觸的人事,不離緣起的世俗邊,總在人我是非的范圍,久而久之,往往熏染了一身的俗氣,偏離正法愈來愈遠。研究經教,學有所成,能說能寫,即目中無人,看他人不學無術,起貢高我慢心。而標榜修行的一類型人,念佛、參禅,或持咒,稍有點感應的幻象,即表現與眾不同,索隱行怪,說神說鬼,顯異惑眾,導人迷信。在佛教各宗派中,禅、淨、律、密,屬於重行的學派。宋明以來,禅淨二宗,維系了中國佛教的命脈。近些年來,藏傳的密教,異軍突起,不但在台灣佛教,有後來居上之勢,歐美各國的信仰者也愈來愈多,似乎應驗了宗喀巴大師的預言:當鐵鳥滿空發翔之日,便是秘密大乘普及於世界之時。其實,追溯印度之佛教史,佛滅第三個五百年,即是「密主顯從」時期,密教的地位已成佛教的主流。因應印度神教復興的時代而發展為秘密大乘佛法,依龍樹菩薩的四悉檀來分判,它屬於「世界悉檀」,也即為適應天神教,融攝民眾信仰的佛法。在印度佛教的變遷中,它是「以如來不可思議之三密為重點,立本於神秘、唯心、頓入之行解,為一切學派、內外思想之綜合;為一切秘密、迷信之綜合。」今日台灣佛教,如春秋時代,百花齊放,除本土漢傳佛教,南傳、藏傳佛教,各擁有相當多的信者;尤其藏傳的密宗道場,富麗堂皇,規模龐大,外來的活佛不絕於途,灌頂傳法活動頻繁。去年達賴喇嘛應聘來台弘法,以他的政教領袖的特殊地位和國際間的知名度,不但密宗信徒激增,也帶動了民眾學佛的風潮。十四世達賴喇嘛,相傳為觀音大士化身,但他謙稱是位平凡的人,沒有神通法術,不會為人治病。但他不管到那裡,那種平易近人,真情流露出來的人性光輝,充分表現菩薩的大慈悲精神,深深地感動千千萬萬人。比起一般「活佛」,炫耀神通,自誇有特殊功能,盲導眾生者,實不可同日而語。克實而言,在這苦難的人間,所需要的是人間菩薩,而非三頭六臂,呼風喚雨,神通廣大的神明。人間菩薩的特征:一不標榜神奇,二悲心增上。從平凡人的地位,發無上菩提心,樹立性空見,長養大悲心。腳踏實地從十善法門做起,發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傳播釋迦的正覺之音,喚醒沉淪苦海的芸芸眾生。這才是名符其實、願行相應的菩薩——覺有情。
無可否認的,佛陀具有神通輪,如神境通,能以一身現多身,或合多身為一身;山崖石壁,出入無礙;身上出火,身下出水,或身下出火,身上出水,入地如水,履水如地等變化。但佛出人間,示同人法,以正法教化,令轉迷成悟,離苦得樂,也即以教誡輪為主,隨眾生的根機,應病與藥,從「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而達到解脫之目的。六祖慧能大師開導學人:「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對時下捨本逐末,賣弄神通而無視正法的顛倒眾生,六祖的法語,印公導師的教誡,以及達賴喇嘛的自白,無疑是切中時弊的暮鼓晨鐘!
禅定在佛法中的地位
「見性成佛的法門」一文,確信禅定為世間外道的共法,也是佛教諸乘的通行。世間及外道,因修四禅八定而往生上二界禅天;佛教五乘共法、三乘共法以及大乘不共法,都把禅定一門,列入必修的德行。六月中在「佛法度假」,介紹大乘三系思想,論及初期大乘與後期大乘之異,印公導師肯定:初期大乘佛法是一切皆空論,後期大乘佛法為萬法唯心論。性空論者主張「一切法皆無自性,無生無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唯心論者則持相反意見,雖不敢否定佛說空義,而以空為不了義之談;如來藏有空與不空二義:「空如來藏,若離、若脫、若異一切煩惱藏」;「不空如來藏,過於恆沙不離、不脫、不異不思議佛法。」更明白的說:「空者謂二十五有及諸煩惱,一切苦,一切相,一切有為行,如瓶無酪,則名為空。不空者,謂真實善色,不變不動,猶如彼瓶色香味觸,故名不空。」二谛空有之诤,一直是大乘佛教存在的問題。空有之間,各各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各有其經教的依據,了義與否,評判准則不同,自古至今難以定論。姑且視之為思想上、理論上的分歧,在此不必深究。今且從實踐方法論,約定慧二學的偏重不同,來探討空有二宗的關鍵問題。初期性空大乘,直承根本佛法的正見為先導,深信無我無我所的空慧乃是解脫之要道。菩薩修學六度法門,即依此般若為導而修一切行,經長期的積集福智資糧,終得證無生法忍,趨向無上菩提。慧學的進修,不離現身的身心——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直觀緣起無我,通達畢竟空義。後期真常大乘,以及晚期秘密大乘則不然,它不是以慧為先導的勝義如實觀,而是強調禅定為主的世俗假想觀。如來藏、我、自性清淨心,這不是慧學的緣起觀所能觀的,像「如來智慧,無相智慧,無礙智慧,具足在眾生身中」之說,自然不是愚癡顛倒眾生所知所見的。緣起無我的佛法特質,演變為常樂我淨的如來四德;公然主張如來藏即是我,一切眾生有佛性,即此佛性名為我;如來智眼,法身,結跏趺坐,如如不動坐在我人身內。這絕非如實的緣起觀所能通達的,而是憑世俗的假想禅觀才能觀到的境界。大涅槃經說:「無量菩薩雖具足波羅密,乃至十住,猶未能見所有佛性;如來既說,即便少見。……菩薩位階十地,尚不了了知見佛性,何況聲聞緣覺之人能得見耶?……非二乘所能得知,隨順契經,以信故知;如是佛性,唯佛能知。」又如大乘密嚴經說:「如是阿賴耶,種子及諸法,展轉相依住,定者能觀見」;「清淨與雜染皆依阿賴耶,聖者現法樂,等引之境界」;「如來藏具有三十二勝相,是故佛非無,定者能觀見。」進一步地說,十方一切佛的無邊功德,都從禅定而出生。如圓覺經:「所謂奢摩他、三摩提、禅那,三法頓漸修,有二十五種;十方諸如來,三世修行者,無不因此法而得成菩提。」首楞嚴經:「十方如來得成菩提,妙奢摩他、三摩提、禅那最為方便」;「有三摩提,名大佛頂首楞嚴王具足萬行,十方如來一門超出妙莊嚴路。」
佛為阿難說,緣起義甚深;緣起空寂性,義倍復甚深。後期大乘興起,不再認緣起性空為佛法深義,而以如來藏、真常心為甚深最甚深,難通達極難通達之教說。如來藏的唯心法門,乃禅定中所悟出來的微妙法。天台判「華嚴最初三七日」,在華嚴法會上,凡夫及二乘人,「有眼不見捨那身,有耳不聞圓頓教」。如此說來,圓頓一乘,不但不是後期佛法,而是早於根本聖教阿含以前的最上乘法。試想,圓滿頓悟如何可能?萬德莊嚴的佛陀,原來坐在眾生身中,只要端坐念佛,於定中谛觀,茅塞頓開,佛菩提豁然現前。這比起初期大乘,於無量阿僧只劫中,依三心修六度萬行,其殊勝的程度,真是百千萬億分不及一,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難怪有附佛法外道,自封為無上師,大大鼓吹其法門為即刻開悟之鑰了。禅定,原為世間外道共法,但無常的變遷,後來竟演化為超越二乘、權乘菩薩,成為不共大乘、圓教一乘的無上妙法。這其間的差異,簡直是南轅北轍,像科技的進步,何止一日千裡,太令人難信難解了。
修禅定的功德
神通,乃是禅定功德之一,也可說是修定的副產品。華人社會,佛教徒或非佛教徒,有通靈一類之人,專為特殊人服務。這究竟是神通還是鬼通?鬼與神,依地位等級分,高級為神,低級為鬼。欲界地居天,四天王及其統領的眷屬,都可稱之為鬼。中國人以「鬼者歸也」,人死即為鬼。不論為好人壞人,死後一律打入鬼道。這是違反佛法的五趣生死以人為本之倒見。神可解說為,欲界空居天和更高級的上二界的天人。但色界二禅以上的有情,都是一人獨居的世界,跟我們人間沒有什麼關系。鬼神者,高級有德的天人為神,低級缺德的名鬼。鬼神是業力所感,各有其或大或小的報得通。通靈的人,與鬼神交通,借助祂們的力量而解答問題,因其通力有限,其可信度不能不存疑。正信三寶弟子,既正見善惡業報,而業力不可思議,所謂神通抵不過業力。業報現前,非空非海中,非入山石間,無有地方所,能得免受報。迷信神通萬能者,及時醒悟吧!
我人為何而修定?修定能獲得什麼利益?約究竟宗趣而言,修定是為開悟,也即是以開發般若智慧,悟入諸法實相,才是修定的終極目標。佛教界常提及開悟之事,尤其是禅宗,標榜「見性成佛」,也即以開悟為目的。這是極廣泛而籠統的問題。什麼是夢境、定境與悟境?往往令人混淆不清。錯把定境當悟境,認四禅為四果的謬見,由來已久。早在釋尊時代,經中已明白告誡弟子,定境的壓伏煩惱,和悟境的滅盡煩惱之差別。若非佛陀五眼圓明,洞照機先,確切辨正,今日的修行人,恐難逃外道的謗無聖果,否定涅槃的覆轍。其實,單標示開悟一詞,其真偽深淺如何,尚須正法眼加以抉擇。依經論所明,修證過程:資糧位、加行位、見道位、修道位、究竟位。由資糧而加行,在聞思修三慧階段,其對真理的體驗,還是屬於相似的悟境。必經有漏三慧而至無漏現證慧,見空性理,登上「見道」位,才是真悟的開始。約聲聞道,即是初果須陀洹;約菩薩道,是為初歡喜地。
開悟證果,究竟完成是為「諸漏永盡」;在六神通中,稱為「漏盡通」,這是唯有佛教聖人,貪瞋癡等一切煩惱永盡者,才能獲得的神通。其他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境通,是共於外道的,只要修得深定,都可以依定而發通。不過佛教中的慧解脫阿羅漢,不得四根本定,不具五通,但依近分定,引發無漏慧,憑此智力而斷煩惱,得究竟解脫。
其次,我人修定之另一目的是為得「現法樂」。人生在世,苦多樂少,推究原因,皆由欲貪與亂想所致。自古至今,人人追求快樂,而其一生,由少而壯,由壯而老死,都是憂悲苦惱之中過活。世間所謂福樂,以佛法說即是五欲的享受。人類欲望無窮,而使人滿足的外物有限,物欲情欲不能隨心所欲,痛苦即隨著而來。本來,「五欲妙境非真欲」,色聲香味觸,乃是無情之物,適當的受用,不染著它,不會有問題。但世人貪求無厭,終不免樂極生悲的下場。另外,心猿意馬,坐立不安的亂想,使人鎮日陷入無盡的憂思中。所謂「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對治之道是修禅定,放下不著邊際的妄念,就可體驗到寧靜是最美妙的享受。修定的方法,由厭離五欲,克服五蓋,先得欲界一心,而至近分定,終而「離生喜樂」、「定生喜樂」、「離喜妙樂」;擺脫身心的粗重而得輕安之樂,絕非世俗五欲可比擬。而此禅樂,不在未來與他方,就在當下身心可以享用的,所以稱為「現法樂」。
還有,禅觀法門的修學,不離現實生活,即於行住坐臥、見聞覺知中去訓練禅心。時時正念,念念正知,如佛陀開示的四念處法門,於身、受、心、法,作如實觀,處處不離如理思惟。如此進修禅慧,做到永嘉大師說的「坐也禅,行也禅,語默動靜體安然。」這種「正知而住」的「分別慧」,也是修心學定者,所要著力的實際功夫。
最後,略談神通與禅定的關系。神通是修定所得的「勝知見」。如修光明想,攝心觀想明相,如日月、藍天,由微小而廣大,至毫光照大千。如是修習多修習,觀想成就,可見天界,與天人聚會。命終之後,隨其觀力而上生光天、淨天。淨土行者,觀淨土的依正莊嚴,三昧成就,現前見佛,向佛請法,得佛摩頂授記,死後往生佛淨土,也是同一原理。
依禅定而得殊勝知見,具足五種神通,如天眼通,無論遠近、粗細、明暗,無所不見,這也是修光明想為方便而引發的神通。其他天耳、他心、宿命、神境通,這些超越常情的知見,古時候看做神仙的境界,今日科技發明,如電話、電視、飛機,豈不等於天耳、天眼、神境通?人類文明的進步,自然界、社會界、身心界的問題,隨著智力不斷提升而逐步地解決,唯心大乘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境隨心現,由心而物,由內而外,化腐朽為神奇之願望,都一一實現。因此,所謂神通,不必刻意去否認它的存在,因為那是唯心的現象。但如偏離佛法正見,一味地強調神通,而導致佛教的神化,神佛不分,顯然是違反人間佛教的基本精神。佛教與神教,理智正覺的宗教與鬼神教,其差別何在?正信佛弟子,不能不慎思明辨之。
西元二千年七月十日於山仔腳觀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