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勿落兩邊
圓同太虛,無欠無余。良由取捨,所以不如。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圓滿的自性如同虛空,於眾生無欠少,於佛無多余;只因凡夫無知,對境生迷貪憎取捨,所以迷失真如本性而不知。
莫去追逐假有的一切,也勿沈守空寂而不動,保持一種平常的心,讓一切心念自然生滅。當心妄動時,越想將它止靜,妄念反而更動;如果一直想止動求靜,執著在兩邊打轉,還不如保持平常心。
若不懂得平常心,而在動靜、空有兩處下功夫,那是沒有用的;越想消除妄念,越是無法降伏;越想進入空性,反而背離真空。何不「應無所住」,不住動靜、空有,「而生其」平常之「心」呢?
圓同太虛,無欠無余。良由取捨,所以不如。
自性「圓同太虛,無欠無余」,一切具足,能生萬法。猶如虛空,含藏萬物;好似大海,能納百川。但說是一物即不中,污染即不得。
希遷禪師問:「什麼是禪?」寶通答:「揚眉眨眼便是。」禪師說:「除了揚眉眨眼外,把您本來面目拿來我看。」寶通答:「請和尚除掉揚眉眨眼,再看吧!」禪師說:「我已除了。」寶通答:「我已呈和尚看了。」禪師說:「您既呈我看了,那心如何?」寶通答:「跟和尚沒兩般。」禪師說:「我心不關您事。」寶通答:「和尚心裡,本就無東西。」禪師說:「您的心裡,也沒有東西。」寶通答:「既然沒有東西,就是真東西。」
所謂「圓同太虛」,不是空無一物,而是不執一物;因不執一物,故「無欠無余」,具足所有。心不執有,故答:「本就無東西。」心不執無,故說:「就是真東西。」所謂:「真空不空,妙有非有。」不執有,才能無住;不執空,方能生心。
「良由取捨,所以不如。」因為存有取捨之心,所以不明真如本性,應於一切法不取不捨,方能見到「圓同太虛,無欠無余」的本性。
有一老僧,看到陽光透過窗子,便問惟政禪師說:「到底是窗趨向於光,還是光趨向於窗?」禪師順口說:「長老!您房裡有客人,回去吧!」老僧因有取捨,如客人來來去去,生滅不斷,故禪師開導:「您房裡有客人。」去除妄想分別,回歸平等無別的自性,故說:「回去吧!」
我們常於相上取捨,被境所轉,如何才能不被外境所惑呢?
學僧問惟儼禪師:「怎樣才能不被外境所迷惑?」禪師答:「隨他去,有什麼妨礙了您?」學僧回:「我無法領悟。」禪師則說:「什麼境,迷惑了您?」諸位,是事業迷您,還是感情惑您;是家人迷您,還是大眾惑您。心迷不悟,非外境迷您呀。
有僧人問:「初學禪怎麼入門?」智常禪師敲鼎三下,便問:「聽到聲音否?」僧人說:「聽到了。」禪師回說:「我怎麼沒聽到。」又敲鼎三下,再問:「聽到聲音否?」僧人答:「沒聽到。」禪師回說:「我怎麼聽到了。」僧人無言以對。遇到境界時,不被境界轉,故禪師說:「沒聽到。」但卻是清清楚楚,了知一切境界,故答:「聽到了。」六祖說:「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即是這個意思。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不要去追逐有的現象,也不要停留於空的狀態。有是障礙,空亦是陷阱;空、有雖然不同,其執著的心,卻是相同。未學佛前,偏執於物質;學佛之後,偏執於精神。
《心經》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有不離空,空不離有,既是如此,又何必「逐有住空」呢?應外不著相,內不著空,內外不住,來去自由,能除執心,則一切通達無礙,故六祖言:「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明。」
「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心無憎愛,境無順逆,空有無住,揀擇無生,此時一切分別、對待、主客、人我、能所,自然消除,泯然無跡,一種平懷清淨之心便現前。我們不知,息妄顯真,拋棄自佛,而身外求佛,窮劫盡形,終不能得。故黃檗禪師說:「息念忘慮,佛自現前。」
「平懷」,即平常心。心無對待,自然平等;舉目皆是,其心自平。趙州從諗向南泉禪師請益:「如何是道?」南泉說:「平常心是道。」從諗問:「可否探究?」南泉說:「動念即乖離。」從諗問:「不動念,又如何知道?」南泉說:「道不屬知或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通達無疑此道,就像虛空無所障礙,豈可強說是或非呢?」從諗言下悟道。
又有僧問趙州禪師:「如何是佛?」趙州答:「佛殿裡底。」僧說:「佛殿裡,難道不是泥龕的塑像?」趙州答:「是。」僧再問:「如何是佛?」趙州再答:「佛殿裡底。」學僧依舊不明,懇問:「學人迷昧,乞師指示?」趙州問:「吃粥了沒?」僧答:「吃粥了。」趙州便說:「洗鉢去。」其僧忽然省悟。道無所不在,佛亦如此;能知是自佛,能吃是自佛,能洗的還是自佛。
諸位,道本平常,故平常心是道。若逐有,離道越遠;若住空,此道非道,故僧璨大師說:「纔有是非,紛然失心。」
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
心若無妄想、執著,其心自然清淨。但是常人無知,卻偏偏刻意使用各種方法,要來降伏其心,反使心更加妄動,故大師言:「止動歸止,止更彌動。」
舉例來說,當心不寧靜時,您可能透過念佛、持咒、誦經、抄經、數息、觀想、靜坐等方法,來讓心平靜下來。但您會發現到,用此方法讓心平靜,它只是暫時伏住,就好像拿一個石頭,把草暫時壓著,並沒有斬草除根;等到下一個境界來臨,心又被影響,依然不得清淨,正所謂:「春風吹又生。」此法並非不行,而是二乘人的見解,先有煩惱,再除煩惱。
那如何才是大乘人的知見呢?大師接著說:「唯滯兩邊,寧知一種。」講我們的觀念不能永遠停滯在動、靜之間,因為不喜歡「動」是執著,喜歡「靜」亦是執著,那是不正確的。
「動相」是相,「靜相」是相,動靜二相皆是妄相,全是虛妄不實。如坐是坐相,站是站相,行住坐臥,何者不是相?有聲是相,無聲是相,噪音是相,梵音是相,何者有離相?
薛簡問:「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薛簡將明暗對立,智慧煩惱對立,生死對立,迷悟對立,時時處在相對分別的兩端,故有疑惑。
六祖大師答:「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若窮極究竟,諸法無二無別,平等法性,並無一物分別相對,故無須對治,既無對立,何用解脫,此時狐疑盡凈。
薛簡再問:「如何是大乘見解?」六祖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執著分別才有二相,了知無別,皆是實相。
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佛法是不二之法,二法就非佛法。「無二之性,即是實性。」此是一種,而非兩樣;是一即二,二即一。若不能達通此不二法,便會執著於分別對待的兩邊,任管您如何修行,都是徒勞無功,因為知見不對,所行則偏,故言:「一種不通,兩處失功。」
因不明此理,所以想除煩惱,而得清淨;想除障礙,而得解脫。不但不能如己所願,反而適得其反。遣有之心,有反不去,妄念更多;從空之心,空反背離,執著越深。故說:「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我們常想用對治來除煩惱,但煩惱總是揮之不去,若能領悟「煩惱即菩提」之不二法,又何須如此呢?永嘉大師說:「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正是這個意思呀!
《心經》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不二,空有一如。明白此理,就不會「遣有從空」了。故六祖大師教導我們:「邪正俱不用,清淨至無余。」不用邪正,則是不落兩邊,亦無執此概念,其心自然清淨,無有余物可礙。
修行若有修的念,此念雖正卻是執;若不想修,此念是邪亦是執。那修也不是,不修也非,又該如何呢?念起本自然,無須於念上起分別、憎愛、取捨。正念不取,邪念不捨;無念不取,有念不捨;淨念不取,雜念不捨。念起就起,無須取捨,自然念念不住,念念清淨。雖修不執,無修自修,本來天然,不假修成。
有僧問文偃禪師:「樹凋葉落時,如何?」禪師答:「體露秋風。」花開自開,葉落自落,春來花開,秋至葉落;花開不愛,葉落不憎,花開不取,葉落不捨。樹凋葉落,本是自然,又何費思量、百般思索,又何起計較,萬種分別。只要清楚凋落,明白秋風,不就是大道的整體,赤裸裸的顯露嗎?緣生念起,緣滅念消,又何必干預其念,強要它如何,若能如此,真心不就顯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