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佛教進取思想的特質
佛教的進取,完全不同於世俗的進取。簡單講,佛教的進取是大智大慧大覺悟,而世俗的進取是小智小慧小聰明。
世俗之人進取,不外乎求名,求利,求享受,以至於求安逸,尋求一個小我的某種小小實現。很多人為了達到目的機關算盡,蠅營狗苟,只知前沖,不知腳下已經是無底深淵。可謂是井底撈月,鏡裡探花,到頭來往往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很多老年人為子孫操勞,恨不得把子子孫孫的事情全部包辦,一生做牛做馬不算,到死也捨不得閉眼。人的這種生存狀態就是渾渾噩噩地用金子買垃圾,把寶貴的生命與時間都揮霍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了。他們對於人生中的很多問題以至於人生的意義都從來沒有思考過,甚至開口閉口就是“別人都是如此如此”。
佛教的進取則完全超越了這些“物質欲望”或“身外之物”,超越了這些愚昧無知和偏見謬見,它是要你捨卻小我,尋求大我,積極勇猛地尋求大智大慧。它不僅能夠告訴你人生為什麼會這樣,而且還告訴你應該如何改變生活。或者說,它不僅能夠告訴你世界為什麼會這樣,而且還告訴你應該如何改變世界——通過改變你自己而改變世界。這就是遠遠高於小聰明的大智大慧,佛法中的大智大慧。對一個需要知識的人來說,它就是指路的明燈,黑夜的燈塔,沙漠的甘泉……這些形容都毫不過分。
無智無得,入佛知見
《阿含經》記載著這樣一則故事。
有一天,有一個比丘來拜見我佛釋迦牟尼。
比丘向佛祖發問:“生與死孰樂?”
佛回答說:“有生命就會有死亡,再美好的事物也會朽壞,所以變化不已才是宇宙的真理。人總是企求永遠的美好,期望長生不死,並因為這些想法不能夠實現而生出種種痛苦。要懂得無常的道理,有生必有滅,只要不執著於生滅,心就能寂靜而不起妄念,從而得到永恆的安樂。 ”
比丘問:“那麼,人為什麼會有貪欲的痛苦?”
佛說:“人因為有‘自我’,於是痛苦就產生了。由‘自我’的觀點而產生了對過去、未來的判斷,產生了好、壞、順、逆的分別,於是便活在捨此取彼的企盼與欲望之中。每一滴水都是海,只是人們自己不知道!當小我消失變成無我時,這滴海水便溶入了海洋而得到了自在。 ”
這位比丘又問:“對於修行之中的真理,我們應如何去辨析?對於世俗哲理又應該如何辨明呢?”
佛說:“不可因為傳說,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經典所載,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轟動一時、流傳廣遠,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合乎邏輯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根據哲理,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符合先入為主的觀念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權威人士所言,就信以為真。真理不能憑借別人嘴裡的言說而得到,真理必須自己去體會實踐,才能成為自己的真理。人憑借著自己一生的實踐就可以揭示一切的秘密,而你自己就是最好的裁判。 ”
比丘:“那為什麼說我們的身心是自己的地獄呢?”
佛說:“地獄在哪裡?地獄不在那邊,也不在這邊,地獄就在我們的身心裡。我們由於欲望難以被滿足而產生貪欲之渴與憎恨不滿之火,在焚燒我們的身心。期求解脫之道的人,心須遠離欲望之火,這就像是背負干草的人見到野火必須走
避一樣……”
比丘問:“人又如何面對色由心生的困惑呢?”
佛說:“見到美色,惟恐心受到誘惑,連忙把眼睛挖出來,這是愚蠢的行為。因為心才是受誘惑的主角,邪惡之心如能斬斷,作為配角的眼睛就不會轉入邪惡了。 ”
比丘最後問道:“既然人的一生是痛和苦、貪與欲的交織,那麼怎樣才能善待生命,獲得真正的寧靜呢?”
佛祖回答說:“如果每一個人都真正明白‘我們終有一天都將肉腐形滅’,那麼我們怎麼還會浪費時間去爭吵、去計較呢?如果人不執著於世間的一切物質名利,就不會被物質名利所控制;正由於人追求這些感官之物,他們才變得不快樂……”
佛祖最後歎道:“凡人就是太在乎自己的感覺、感受,因此才會身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倍受痛苦和貪欲的煎熬。我們只有多念幾遍《大悲咒》和《心經》來超度他們癡迷的靈魂吧! ”
所以從佛的智慧高度來看,人的最大的問題是以自我為中心,人們的一切行為和思想都緊緊抓住一個“我”不放,這是導致人生迷失的根本原因,也是這個婆娑世界是非紛爭、爾虞我詐、弱肉強食,乃至於戰爭不息、流血不止的總根源。我佛釋迦牟尼告訴我們,宇宙間萬事萬物的存在都是因緣相續、彼此依托的,任何事物都不是絕對獨立的。那麼這個所謂的“自我”也就是根本不存在。如果說一定有個我的話,那麼這個“我”就是在眾生中。所謂眾生,就是因緣和合而生的一干大眾,不僅包括一切生命體,還包括無情眾生,這個概念其實極大,所以眾生就是宇宙眾生。眾生的存在是一個集合體,每一眾生都有無量無邊無盡的內容和信息,每一眾生都在自覺不自覺地為自己以外的眾生創造條件,這裡的條件可以是好的、增上的,也可以是壞的,負面的。我佛釋迦牟尼教導我們要“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其中的道理也就在這裡。
我們要入佛之知見,必須要消除“我執”。我們修行參心,也就是要在消除“我執”這方面下功夫,消除我們對眼、耳、鼻、舌、身、意、莫那識、阿賴耶識等的依賴,消除那些人之所以為人的一些想法。這些想法其實很是雜亂,所以也可以說是一堆想法。這些想法其實很是荒謬,所以也可以說是一堆妄想。消除“我執”,也就是消除“法執”。因為“我執”與“法執”是相對應而產生的。
要消除“我執”,特別是要消除對於思想、知識的執著。《心經》有雲:“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所以要消除對於思想、知識的執著,不要僅僅依靠智力來參修佛法。對於那些天天讀經的學佛者以及專研於一種學問的知識分子們,這一點應該特別注意。
古往今來,學修佛法的人多如恆河沙數,悟入佛之證見者如鳳毛麟角,這是為什麼呢?大致來講,有兩個原因,一是過於鑽研理論而輕視修行實證;二是過於依賴他人的經驗而忽略了個人的實踐創造。
佛教經文中的很多內容都是我佛釋迦牟尼修得正果之後對後來者的開示和講解,但是這些是佛的知見,雖然智慧深廣不可思量,但是對於修行實踐不足的人來講,這些也就僅僅是文字功夫,並不能代替你本人去修行實證。而且佛經裡面還有一些內容是理論性很強的,它是當時我佛釋迦牟尼臨機說法,面對著當時許多善於理論辯爭的人所做的開示和講解,如果你一頭鑽進去不肯出來,以為這就是佛法的全部,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比如經文中有這樣一則故事。有一次,我佛釋迦牟尼在一片樹林中駐足,他
摘了一兩片樹葉在手中。
他問跟隨他的弟子們,“我手中的葉子多,還是樹林的葉子多?”
“當然是樹林的葉子多。 ”
“同樣的,我告訴你們的法,只有一點點,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法,還多得多呢。 ”
所以我們要注重自己本人的修行實證,這樣才能夠真正進入佛的知見。我們不要在他人的舌頭上尋找路徑,因為那不是你的途徑,你的途徑只在你的腳下,別人最多只能夠大致給你指一指方向。洞山祖師當年悟道時作了一個詩偈:“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殊。”參禅修道,就是要自悟自了,這是佛法修行不可更易的原則,是真參實悟的根本和關鍵。六祖大師說:“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離開了自悟自了,哪怕你說你讀過了三藏十二部的所有經論,哪怕你說你能夠解說上千則公案,那也都是數別人袋子裡的珍寶,是幻影裡的功夫,到了關鍵的時候一樣是兩手空空,一樣是毫無用處。
很多深奧的經文,特別是那些禅宗公案,都是他人解決問題的時候所得到的心得和經驗,與你自己要解決的至關重要的問題很難發生什麼直接的關系,也就對你沒有什麼用處。要知道各人的因緣不同,即各自所處的生活環境和修行中所遇到的問題,以及解決這些心結時的切入角度都不盡相同,所以這時候你背熟的那些理論教條對你的實際情況而言往往沒有幫助,就如同刻舟以求劍,甚至是南轅而北轍。所以沉溺於理論或公案之中,對於最根本的本心覺悟、解脫生死等大事都沒有意義。因為這些問題是決非僅僅借助他人的經驗就能夠解決的。香嚴法師默默潛修,在那一聲擊竹之後才大徹大悟,圓悟上師在一場大病之時才參透本底,虛雲大和尚於乘船落水驚惶無措的當下才知道什麼是最著力處……
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常德府文殊思業禅師開悟的例子比較極端。根據《五燈會元》卷二十一的記載,思業禅師未出家前,是一個屠夫。一天,他正在殺豬,就在尖刀刺進豬頸、豬血向外噴湧的一剎那,他忽然洞徹心源,於是便放棄屠宰,出家為比丘,並作偈雲:“昨日夜叉心,今朝菩薩面。菩薩與夜叉,不隔一道線。 ”
所以真正的佛法修行必須是絕對依靠自己的親身實踐,用自己的心靈去感悟和捕捉機緣,用自己的實證功夫去尋找“我執”,去抓住“我執”,去破除“我執”,進而體證佛法,入佛知見。
進一步來講,在我們用自己的心靈去體悟大道的時候,我們特別是要排除各種理論與方法的限制——這些限制往往隱藏在我們心中,一般很難覺察到。我們知道,人們的思維和認識,由於長期的因循襲舊,就在沿著一定的邏輯關系不斷運行。這條習以為常的思想軌道就如同一道河床,承載著我們思維中的種種念頭在不住的奔流。所以實際上我們的思維和認識往往都是被限制在這條既定的河床之內的,而人們常說“思路”就是對這種現象的通俗描述。我們常常覺得自己是在自由的思想,無拘無束,其實我們的所謂自由思想都是沿著我們既有的思維之路走下去的,是被限定在某些特定因緣中的有限內容。在個人有限的思維內容中再怎麼努力思想,也只是原地踏步,最多也只是團團亂轉,怎麼可能躍升到洞悉十方、智慧如海的佛之知見呢?
按照以往禅宗法師的解說,凡是與思維掛鉤的東西就是“言語道”——而不是修行實踐之道路,是“有為解”——而不是無為之解。禅宗一貫強調,修行絕對不能夠依賴這些“言語道”、“有為解”來覺悟,而是要在“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尋求解脫。禅宗認為,在覺悟解脫面前,人的習以為常的或者說是自以為是
的一切認識活動都是體驗真如的障礙。因為人的思維如同千手千足的章魚,老是不停地捕捉思維和情感的內容,要它安靜下來簡直比登天還難。這樣,人心的意識活動必然成“流”成“河”,必然會沿著一個固有的軌道運行。眾生之所以是眾生而不是佛,就是因為他們始終都行走在老路上,結果生生世世都沉陷在“言語道”、“有為解”這樣的積習之海中不得解脫。許多多年學修佛法的人,常常不自覺地把無上的佛法變成“言語道”、“有為解”而同樣陷在這個積習之海中。很多參禅修道的人不知疲憊地收集一切有關佛法智慧的文字和理論,把自己牢牢地系在這條沒有盡頭的“舌頭路”上。這也是一樣永無出頭之日,正是所謂“窮諸玄辯,似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所以禅宗提倡“截斷眾流”,號召“剿絕情識”,要當頭棒喝,要打機鋒,這種種作法,都是強調要斷絕“言語道”,要破除“有為解”,要堪滅“心行處”,這才做到了“無智無得”,才有可能悟見自己的真如本性,才可能入佛知見。
簡言之,這就是要破除一個無路可走的困境,既“不可尋他舌頭路”,又不能自己苦思冥想,這不就是無路可走了嗎?無路可走的時候該怎麼走?所謂“百尺竿頭,更上一步”,這一步就是要你踏入虛空。所謂“欲得忘形泯蹤跡,努力殷勤空裡步”,就是要你這個“空裡步”邁出去,只要你能夠邁出去,你就可以體驗到“忘形泯蹤跡”的這種徹悟的狀態了。只有把一切可以依傍、可以憑借的東西全都去除掉,你才可以體驗到“十方世界是全身”、“全身放大光明”的境界。只有這時候,你才知道禅是什麼,佛是什麼。
《法華經》上講:“諸佛如來,惟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什麼是這一大事因緣呢?就是令一切眾生悟入佛之知見。諸佛如來出現在世間,就是為了要使眾生得見佛性,這就是諸佛的初衷和本懷。所以我們不能把學佛看得太簡單,也不能把學佛看得太復雜。你如果真的開悟了,那麼你的日常行為,你的行走坐臥無處不是菩提智慧的顯現。如果你的心已經迷失或放逸的話,即使你整天念佛誦經磕頭禮拜,也是煩惱不斷,無明不除。所以說,只要我們能夠保持住“無智無得 ”的狀態,我們的修行就能夠落到真實之處,才能夠有機會體會佛的初衷和本懷,進而入佛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