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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曼居士:智慧人生——國學大師葉曼的思想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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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慧人生(國學大師葉曼的思想自傳)   

  國學大師葉曼的思想自傳,匯通儒釋道的人生大智慧

  智慧二字的組成,是日知而心彗。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真正智慧的人,深知人性,了之人生,所以方能寧靜淡泊以處事,忠厚仁義以待人,便成為眾望所歸的大好人。有真智慧的人,方能使人生真平等,真自由,真幸福,真圓滿 。有真智慧的人,他的一生消極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積極的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換句俗話說:“我們希望別人如何待自己,我們便如何去待別人。”這便是“智慧人生”   

  葉曼介紹

  葉曼本名劉世綸,祖籍湖南湘陰,北京大學經濟系畢業。我曾好奇地問她:“你怎麼會對經濟發生興趣?”她說:“在那時,目睹民生凋敝,我以為能把國家的經濟問題解決,其他俱可迎刃而解,因此選了經濟。”她同時投考了兩個大學,一個是北大經濟系,另一個是師大國文系,結果兩處都錄取了,只是北大的數學只考得二十幾分,原不能取,但胡適先生看到她的國文試卷時說:“這學生一定要取!”就取了個“試讀生”,葉曼一見這三個字,非常厭惡,乃捨北大而就師大。在師大上了十幾天課,讀的盡是些“目錄學”、“版本學”,與原來的愛好相背馳,正覺大失所望,北大經濟系主任遣人前來向她解釋錄取經過,並說“試讀生”三字,只是表面文章,那年北大法學院招生,南北兩區,都只取了一名女生,而國文分數,葉曼原是榜頭,校方希望她仍能回去注冊上課,這才又欣然回到北大。法學院有許多課是在一起上的,三班一百余名新生裡只有她一個女性。當時那份緊張,真是讓她坐立難安,幸而她遇見同系的田寶岱先生。他倆原是師大附中同學,高中時葉曼一度轉學青島,如今久別重逢於“大包圍”的局面下,護駕之職,責無旁貸,又兼田先生品學兼優,每試都是名列前茅,兩位同屬“拔尖兒”人物,後來結為幸福佳偶,正是順理成章之事。

  葉曼的先翁畢業於京師大學堂,卻讓自己的女兒先讀家館,六歲啟蒙,便讀《左傳》,到了十歲才入高小一年級,她今日之成就,無疑是得力於這一段家館時期。我就教育觀點叩問她的意見,她說:“那還得歸功於六年中學培植下的基礎,它啟發了我的智慧;更應歸功於北大學術自由的思想與精神,使我能以新的眼光去評判舊的事物。若不如此,我頂多是個老朽罷了!”我想對於一意主張“復古”的先生們,這幾句話是一帖很好的清涼劑。

  三十多歲的人,如果幼年比較留心時事,一定還記得在中國內地有位實業巨子范旭東先生,在渤海之濱一面發展化學工業,一面培養化學人才,辦得有聲有色。在他領導之下有四個機構,即久大精鹽公司、永裕鹽業公司、永利鹼業公司及黃海化學研究所。永裕在青島,產品除統銷豫魯江浙,並外銷日本,總經理就是葉曼的先翁劉君曼先生。公司的組織龐大,設備新穎,經常是友邦人士旅行青島時必定參觀之地。葉曼那時完全是一位千金小姐派頭,身邊經常“不名一文”,上街購物總是簽字送貨,不料當她正在讀高三的那年聖誕節,父親忽罹腦溢血症,三天就告別了人間。葉曼雖有長兄,奈已結婚成家,自顧不暇,下有四個弱弟,母親一向養尊處優,深居簡出,這家庭的擔子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大小姐的肩上。她把父親的遺產一清理,才驚訝地發現原來一無所有,幸得范旭東先生和其他朋友為她們姐弟籌得了一筆教育基金,從此家中十年之久無人生產,而她們竟得穩渡難關,諸弟也都先後完成了大學教育。葉曼在求學期間,還要持家,她仿佛忽然之間就長大了,成熟了,曾有朋友對她說:“這個轉捩救了你,令尊不死,你會變成一個廢物!”

  然而她的父親只她一女,鐘愛逾恆,如今死得這麼早又這麼快,使她恍恍惚惚有半年之久,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可是到後來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只好慢慢扶柩回到北平,奉母撫弟,定居下來。

  她隨田先生出國之前,曾在中國農業銀行工作,在國外,她先後到過美國、日本、菲律賓。為菲律賓《大中華日報》及《新閩日報》撰稿約有四年,至今仍在《大中華日報》繼續寫專欄,都是洋洋灑灑數千言的大文章。從以上這些經歷看來,可知葉曼生活變動的幅度與深度都非常大,而且在少女時代便已面臨殘酷的生存考驗,養成了獨立人格。再加上書讀得多,故立論的根基穩如磐石;路走得多,故為文能向遠大處落墨;而她卓越的器識、敏捷的才思,尤非常人所能及。

  葉曼有“甜蜜的家庭”,夫婦相敬如賓,家裡布置得玲珑雅潔。一位清廉的外交官太太並不易做,她除了寫作,還教授英文,此外,攝影、烹饪、裁縫,樣樣都精,並且是個京戲迷,故與能唱須生的名作家孟瑤女士莫逆於心。女兒已就讀台大,兒子在師大附中,還有一個纏在腳邊的可愛的滿兒。但她自己看上去依然非常年輕,纖秀文雅,風姿綽約,笑起來右頰有一酒窩,甜美又親切。她的語言和她的文章一樣氣象萬千,暢論國家大事時,尤其豪邁有丈夫氣概。

  鐘梅音

  1963年聖誕節前夕

  國學大師葉曼與書的一世情

  初見先生便被老人全身散發出的氣質和魅力所吸引,若不告訴你她真實的年齡,你永遠猜不准。看上去只有七十歲的先生讓人感覺到一種年輕人才有的活力。先生講課時,思路清晰,典故信手拈來,語速不快不慢,古奧經典娓娓道來。有人介紹說,老人家一輩子走過了

  大半個世界,一直在演講,一直在傳授中國文化。

  據了解,先生旅居美國多年,上個世紀60年代為傳播中國儒、道、釋三大文化在台灣成立“文賢學會”。70年代,在美國洛杉矶成立“文賢書院”。每周六免費開講《四書》、《道德經》、佛教經典等課程,身體力行,為海外僑胞講說中國文化,期待能帶動修心向學的風氣。

  經史啟蒙的童年

  據了解,葉曼先生的開蒙書是《左傳》,童年時每周還要學對對子。這使她對史書和文字音韻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據先生講,五歲時,父親教她讀一本當時的幼兒國文,從人、手、足、刀、尺開始。有一次,當講到“窗前階下,紅花綠葉”一課時,幼小的她忽然把它改為“窗前階下,綠葉紅花”,並且倔強地堅持己見。起初,父親還溫和地指示書本,讓她認字。但幼小的葉曼卻堅持說“綠葉紅花”。父親最後發了脾氣,抄起床邊的床帚打了她,她依然倔強。適逢葉曼的外祖母來家探訪,看到父怒女啼,護孫心切,責備父親,把她抱走。葉曼先生說,至今回想起來,這是她平生唯一挨的一次責打。打過之後沒多久,父親走過來,小葉曼以為父親又要打她,所以既怕又不敢跑。不料父親抱起小葉曼,讓她坐在腿上,還教給她一首詩,至今印象深刻:“遠看一群鵝,撲通跳下河,白毛浮碧水,紅掌踏青波。”幼小的她高興地說:“好美啊,這麼多顏色!”父親緊抱著她說:“我的寶貝!”自那之後,每日教她背一首詩,從五言律詩到歌行體。

  幾近百歲,至今回想起來,令先生印象深刻的書是《易經》,理由十分簡單,因為它啟發了先生對生活的看法世事無常,永遠在變,使她終身受益。

  一生難忘北大情

  那個年代,葉曼聽過課的北大教授,個個都是耳熟能詳的名家:“錢穆先生講 通史 ,不但小禮堂擠得滿滿的,窗台上都坐滿了人,好像北京所有的大學生都去聽他講 通史 。錢穆沒有講義,也沒有參考書,也不寫黑板,穿長袍,就這麼隨口講。聞一多先生講 楚辭 ,胡適之先生講 中國哲學史 ,還有陶希聖先生講 古代社會思想史 ,這些都很精彩。”先生回憶她就學時的北大,是不可想象的自由,那時考試很少,題目常常出人意料,但是若真正仔細聽講,了解了便一定會名列前茅。

  回憶起青年時代的幾位名師,葉曼先生講:“胡適先生,是位藹藹君子,講課慢條斯理,從不嘩眾取寵。他推崇歷史,他說一切課程教授的都是歷史。聞一多先生,才華橫溢,是位風雅才子。講起屈原、宋玉,仿佛他們再世。他講書,悲憤又風流。”南懷瑾先生,則是葉曼先生中年時拜識的一位在家老師。他學富五車,教學嚴厲,責備多於獎勵。記得第一次上的課,就是《楞嚴經》,這令她驚喜得夜不能眠。於是追隨他聽了一遍半《楞嚴經》,又幫助他譯成白話文,自此她專心學佛至現在。

  不久前,葉曼先生推出她在大陸的首本書《世間情》,書中文章是從她當《婦女雜志》總編輯時一個名為“葉曼信箱”的專欄中選出來的,為讀者所稱頌。專欄持續了二十五年,一直到該雜志停刊。在《世間情》一書中,葉曼先生為深受世間情所困的女性朋友指點

  迷津,句句濃縮了人生處世的精華,一問一答,親切自然,對女性朋友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關愛情與職場、是非與家庭、處事與為人等各個方面都提出了理性的诠釋和實用的建議,為女性朋友提供了識人觀事、慎斷是非、修煉自我等處世經驗,深入淺出,解惑答疑,慰藉心靈,充滿了人生無價的生活智慧。

  絕不可一日無書

  先生一生閱書無數,晚年的她,讀書早已成為習慣,成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先生說現在每天除了必定的三餐沐栉、會見親友、參加會議,其余時間多半是手不釋卷的。她說,不讀書比饑渴還難受。國學大師葉曼先生喜歡各種各類的書,什麼書都看,無論是嚴肅的,還是輕松的,卻唯獨不喜歡長篇小說,原因簡單至極:“因為耽誤工夫,簡短精致的散文讀來比較有意思。”

  先生不大去圖書館,因為家中所藏書籍已經很多了。對於書店較圖書館火爆的原因,先生回答起來也十分簡單:“因為大家好新鮮,又沒有借書的麻煩手續,同時懂得古文字的人不多,圖書館開放時間有限制,而且還有人嫌舊書不干淨 ”看來在先生心目中圖書館要改進的地方還真是不少呢。

  臨近采訪結束,老人說,讀書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事。一本書流傳下來,是一個人一生的研究,一輩子的觀察,一身的辛勞,用文字記錄下來,而我們只用幾小時或幾天的時間便受用了它,擁有了它,多便宜!多值得!據說,在先生的家裡,看書成了每個人的習慣,連不識字的幼兒也學大人,倒捧著書裝模作樣地仿佛也在閱讀。她說:“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美丑,若想風采翩翩,言語隽永,唯有讀書。一個人三日不讀書,便會面目可憎,語言無味了。”

  陶源源

  2009年春

  

  勞碌命

  小時候,母親把我的八字拿去請人批流年,什麼天干地支,水火生克,我全不懂,只記得一句話:“她一輩子勞碌命。”

  不知是那句話影響了我,還是命該如此,我就是不會享福,十足的勞碌命。譬如說吧,我不會睡懶覺,不會閒得無聊,總覺得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書、回不清的信、想不完的問題、交不盡的朋友。我便這樣忙忙碌碌地過了幾十年。

  在中學,我覺得專門讀書太枯燥了,應該參加課外活動,越多越好,從最文的到最武的都有我一份。結果呢,書劍兩無成。到了大學,更閒了,閒得膩人,於是去聽課。那時北大的名教授很多,上課又不點名,我緊張地在那座紅樓趕,趕了一堂又一堂,鬧到後來,幾乎忘記自己主修的到底是哪一科,結果呢,樣樣半瓶子醋。

  出了學校,我在銀行做了三年事,抗戰時重慶,只有四行兩局一枝獨秀,薪高事簡。我在保險部門管擬例行公事,每天分到我的一二十件等因奉此,大約花上半個小時便都出清,真可以說永遠案無積牍。同事們總是串門聊天喝茶看報,我本來也可照辦,只是天生勞

  碌命,閒不住。我在那時學會了作詩填詞,讀完了《四書》,看完了《史記》。那三年,我幾乎變成了老夫子,引經據典,出口成章,那一肚子“學問”,雖然不能在公文上施展,可是替人作副紅白對聯,寫封八行書,自己再吟哦幾首古律絕,填上幾阕長短句,倒也頗為怡然自得,一點不覺得酸溜溜的。前些日子整理舊書,偶然翻閱,只覺鼻子作癢,不能卒讀。

  我一直被人目為精力充沛,無論老少都怕和我打交道,他們說,我太趕落人。可是我對於周圍的人也真看了著急,拖拉洩沓,明是可以一天做完的事,偏要拖上一星期;明是一句可了的話,卻要兜圈說上一大串。別人越慢我越急,其實別人也許不慢,只是因為我是勞碌命!

  到了美國以後,我可真痛快了,如魚得水似的,忙呀,趕呀,絕不落後。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例行家事,已經可以把一個生長在東方的主婦,鬧得人仰馬翻,我卻還要去芝加哥大學聽課,去西北大學夜間部學英語正音。到了後來,還是覺得空閒太多,便在一個朋友的

  商業機構內,幫他做國際貿易。無論是洗衣做飯,上課辦公,我都興致勃勃,對於那個花花世界,睜大了眼睛去觀察,去學習,去工作。

  後來我又回到了東方日本,她保存了濃厚的閒情逸致。那時我已經過了三十,開始能坐定了慢慢地喝完一杯苦茶,開始倚在石頭上看花開花落,開始學插花堆盆景,用一根鵝翎幾塊石頭,掃出白浪翻騰,開始學跳舞,開始學橋牌,開始能躺在床上聽夜雨敲窗,看明月窺戶,而不急著覓韻尋詩。但那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仍然是無事忙,譬如一樁小事今天來了,我便寢不安席,我希望每件事都十全十美;朋友間若有誤會,我一定挺身而出代做調人,我希望每個人都能相處如手足。那不是幫忙,而是幫閒,我成了最愛管閒事的人,越管越多,惹來一身是非煩惱,怨誰呢,勞碌命!

  調到菲律賓後,我在偶然的場合下,被朋友拉了去代課;在偶然的場合下,被朋友鼓勵去寫作。這兩件事對我都是新穎陌生的,我驚詫欣悅地發現我是這樣喜歡它們。這個新天地使我任意馳騁,可是卻把我忙個夠,清晨上課回來後,忙著寫稿,取稿人常常站在門口等。

  交出了稿子,沐浴更衣赴晚宴,深夜歸來批改作文考卷,翌晨再趕去上課。人們問我如何安排一日二十四小時,我卻自以為綽有余裕,沒有什麼可說的,勞碌命!

  回到了祖國,我既不必記了日子洗衣服,看著鐘吃三明治,也不再多管閒事惹煩惱,更不必一天趕五個宴會,教三小時書,寫兩千字稿了。雖然桌頭的日歷常常忘了翻篇,可是我依然忙個不停。我每天要看九份報、五種中文雜志、兩種英文雜志、三種翻譯雜志,面對這些報紙雜志,它們既像債主,又像是鴉片煙,總覺得是一樁心事,是一種瘾頭,躲不了,割不斷。

  這些報章雜志,還不過是余興,只能東一堆,西一疊,找個三五分鐘空閒,去看個一兩段。主要的時間,除了讀書,每晨要絕早去為人補習一小時,要為中菲的報紙寫稿,為孩子們補課;此外學裁縫,學烹饪,學寫字,縫軍衣;我曾決定好好地讀《二十五史》,讀英文,學丹青,習皮黃,寫長篇小說,但是看來那些功課恐怕要排在三年以後了。每當我忙得汗流浃背時,聽著鄰捨的麻將日夜不絕,看著別人花枝招展地逛店鋪,總使我慚愧地自歎能力低劣,為什麼別人能把生活處理應付得那麼優裕自如,而我忙得白了頭發,依然一事無成?只有一句話,勞碌命!

  離開母親獨立成家以來,東南西北跑了幾萬裡,二十年來,從少女進入中年。我從奔命式的生命方式,已逐漸進步到順天應命的生活方式,什麼時候才能知命呢?孔子到了五十方知命,我若能在死前知命,便心滿意足了。我不敢希望徹悟涅槃,只想死時落個明明白白,

  所以一定要在我目明耳聰時多聽多讀多想,每天睜開眼,便急著想學習,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學問一口吞下肚。我讀《聖經》,看佛經,習老莊,聽牧師傳道,聽居士談禅,聽朋友談哲理,東碰碰,西摸摸,希望有一天能夠觸到了機鈕,探得了消息,然後可以長長吁一口氣,說聲:“哦!原來這就是人生。”

  一位朋友問我說:“知道了人生又怎樣?你簡直是自討苦吃。人生幾何,裝一肚子書,和裝一櫃子金銀一樣,到頭來都帶不進棺材,還不都是撒手成空?”

  聽聽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是我要是不忙著去學習,這日子如何打發?我試著學習懶散閒蕩,可是不到三天,我開始憂慮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空暇,於是我真的病了,患的是抑郁症、頭疼、周身痛、失眠、怔忡,西醫抽了我不少血,中醫給了我許多苦藥吃,診斷是氣血兩虧家人幸災樂禍地說:“是不是?這回你可病了,看你還奔命不?讓我們也趁此緩一口氣。”我沒有法子,只好躺下,躺了一天,腦子的問題更多了,若想不通,只有看書。一看書,書上問題又來了,只好找參考書,參考書又要參考書。這樣一來,書堆滿了一床,擠得很不舒服,索性坐起來看。這一坐起來,放眼一看,家事樣樣不順眼,一生氣,索性不病了。離開了床,丟開了藥瓶,忘記了疼痛,我又豁然了。

  我現在才知道許多學者偉人名人要人,他們馬不停蹄,枵腹從公,鑽研深究,以致廢寢忘餐,死不放手,都是所為何來。雖然他們忙的是大的重要的,我忙的是小的微末的,但它們同樣都是要到死方休,沒法子,都是勞碌命!

  智慧人生

  何謂人生?人之一生,從出生、成長、老大、衰頹,到死亡,便是每個人的一生。借用孔子描述自己一生的話:“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但是孔子只活到七十三歲,他不曾活到八十的耄和九十的耋,更沒有到長命百歲的期頤。唐伯虎有詩說:“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年幼後除老,中間所剩已不多,還有一半睡掉了。”所以古人認為活到七十,便是古稀之年,事實上能夠活到六十歲,花甲子,(天干地支)六十年,便不為夭折了。

  在這個地球上,用億萬年計“時間”,用三千大千世界計“空間”,一個人即使長命百歲,百年不過一瞬,我們卻為千秋萬世在憂慮。在這個洪荒宇宙中,我們有如滄海一粟,“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所以古人方才“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幼時只盼著過節、過年,日子過得好慢。到了老年,剛剛看見冉冉日出,剎那間,便又見茫茫日落。不由得不使人想:“我生從何處來?我死向何處去?”這個問題,愚夫愚婦都問過,可是古今中外聖哲們都解答不出來。此生、此身、此心為我所有,死了就沒有我,所以蘇東坡有詩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所以人們便想在這短短一生中,尋求長生

  不老的靈藥。得不到,便只好留個足跡了。於是就有了“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立德的,如孔子、孟子;立言的,如老子、莊子、管子、孫子;立功的,如秦皇、漢武、成吉思汗。即使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

  這些想要留下足跡的人,是千千萬萬人中的“一人”。這“一人”和文天祥的想法一樣: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而不願死如燈滅。雖死,還要讓現在和後世的人,知道曾有“我”的存在,“我”曾在“人”間“生”活過。他們這些立德、立言、立功的人必須有智慧,有魄力,有才干,有環境,有機會,還要有他人的協助,甚至很多人的犧牲,方能完成。但是他們被勝利和榮華沖昏了頭腦時,智慧也逐漸消失,常常落得淒慘的結局,完結了一生。

  智慧二字的組成,是日知而心彗。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真正智慧的人,深知人性,了知人生,所以方能寧靜淡泊以處事,忠厚仁義以待人,便成為眾望所歸的大好人。有真智慧的人,方能使人生真平等,真自由,真幸福,真圓滿。

  有真智慧的人,他的一生消極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積極的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換句俗話說:“我們希望別人如何待自己,我們便如何去待別人。”這便是“智慧人生”。

  人生雖短暫,智慧卻廣大無邊,而產生形而上的文化和形而下的文明。論到文化,遠古的三大文化:埃及、巴比倫和漢文化。前二者只留下形而下的物質文明,只有漢文化歷七千年,久而猶鮮,譬如發明電腦的人聲稱:中國人在7000年前就已經發明了電腦,他指的是八

  卦。伏羲畫八卦,乾三連、坤六斷、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八卦代表了一陽一陰,和自然界的現象。獨陽不生,孤陰不長,相合而成三爻,復分內卦外卦,而有六爻。此一陽一陰六爻的八卦交相,變化而成六十四卦,便是後來三聖文王、周公、孔子加以解說的《易經》。

  中國的文化和文明能如此相互輝映,全仗智慧的《漢書?藝文志》,把中國文化分為儒、道、釋。

  儒家孔子把智仁勇列為中心。智者不惑,不惑於名利權情;仁者不憂,不憂於得失榮辱;勇者不懼,不懼於威迫壓搾。道家則提出了“常”,“知常明,不知常,妄作凶”。釋迦雖然是印度的一個王子,但是他的大乘佛法卻被中國同化了,而有八大宗。尤其是禅宗,到了六祖慧能所留下的壇經,其中有名的偈子很多,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求兔角”。佛陀二字,古音為“菩達”,即是覺者,是覺知人人具足佛性的人。釋迦在中國,最常提到的是般若,六度就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前五度都是待人處事的標准,其目的就是般若,欲想超越生死,從輪回六道的此岸到達無生死的彼岸,必須用大智慧。般若便是梵文的原文發音。波羅蜜多,即為“已到了”的意思。

  所以說人生,生必有死,生死是必然的。唯有有智慧地度此一生,方才不辜負來人間走了一遭。

  第一輯 讓美充盈我們的人生 (1)

  美化

  出國考察游歷的人士回來後,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觸:我們需要美化。可是說起美化,我們總有些趑趄不前,因為美化使我們聯想到兩件事,第一美化是要花錢的,第二美化是並非急需和實用的。如此聯想,美化便多少帶有一種奢侈浪費的氣息,我們是個提倡節儉實惠的民族,我們又是窮怕了的,所以大家潛意識裡,認為美化雖然不算罪惡,至少也接近罪惡的邊緣。

  美化既不會由大眾做基礎去推行,於是便由少數暴發戶壟斷了。這些暴發戶,把房子布置得如同好萊塢的中國布景,把自己打扮得如同戲台演員,金玉绫羅家私裝飾,闖進眼簾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金錢、金錢、金錢。而他們卻自诩已經糅合了古今中外之美於一身。其余的絕大多數人,則盡可能地在衣食住各方面,充分表露出邋遢、委靡、骯髒,以標榜儉樸無華的德行,不恥惡衣惡食的土風,還有那破落大家的不羁氣派。

  這兩種人在花錢和審美兩方面,都有根深蒂固的病根。暴發戶一定要花大價錢買貴東西,不貴不過瘾,他們不是購買貨物的本身,而是購買它們的價格。他們家中的一草一木,阿貓阿狗,都要有個名堂,說得出淵源家譜。他們把錢成把地送給外國商人,或孝敬古董販子,將一些無法糅合、銅臭遍體、毫無個性的高價商品,填塞充滿每一個角落空隙裡,使人如同置身於一個用黃金美鈔裝點的博物館中。他們的衣服首飾也是一樣,只要求花樣翻新,價格出眾,來自海外;不管顏色款式,一股腦兒往身上堆。他們的飲食也吃的是錢,大魚大

  肉,魚翅海參,不管吃來是否受用,只要擺在盤子裡的代表著金錢,便也就躊躇滿志了。連看病吃藥也都挑選最貴的,認為便宜的醫藥治不了病,他們相信美化是金錢買來的,錢可以買得一切。

  這種美化是金錢買來的風氣,由朱門一直吹進柴扉,深深地印入一般人心中,於是大家被引入另一極端的觀念中,認為美化既非生活必需,又是非錢莫辦,便把它列入了浪費奢侈一流,在提倡節儉的大帽子之下,凡是可以使生活美化的東西,一概列為奇技淫巧,美感

  便這樣被我們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一般人挑最便宜的買,只要便宜,不管質地,不論實用,更遑及美觀?於是牆角空隙中填滿了用之不得、棄之可惜的破銅爛鐵。其實常常只要再多花少許錢,多用幾分心思,便可置辦比較實惠、比較美觀的什物。但是大家貪便宜地寧可將

  就湊合,於是粗劣俗丑的商品,便在節儉德性的掩護下,盤踞在一般家庭中。我們在人家家中看見的是美女月份牌,跛腳的八仙桌,缺了嘴的痰盂,七歪八扭的門窗,剝蝕塵封的牆壁,刺目的印花窗簾和桌布。在公共場所看到的是褪色的烏黑建築,搖搖欲墜的樓梯,痰唾碎

  屑滿處的地面,當街開蓋的糞車,污黑刺鼻的溝渠,流著鼻涕不穿褲子的小孩,整日穿著睡衣睡褲的大人。在這些龌龊一片中,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一位描眉打鬓,脂粉蓋臉,頭發燙成洗衣板子,滿頭滿手珠光寶氣,身上緊繃著繡花繡珠的亮光緞子,腳上踩高跷似的

  拐著高跟鞋的女人,在此情此景的強烈對比之下,我總有欲哭無淚的悲哀。再加上無論貧富平等共有的一切習慣,說話像打架,寒暄像叫操,橫沖直撞像奔喪,另外再陪襯上高聲播送毫無音樂氣氛的無線電。這些聲聲色色,成人安之若素,孩子生於斯,育於斯,教於斯,將更不知美化為何物了。

  我們的確是有根基的大破落戶,讓我們翻閱一番祖宗的舊賬吧!我們的建築庭園聞名世界,我們的陶瓷刺繡馳譽全球,我們的裝潢意境幽遠,我們的詩歌情致雅逸,我們的人物雍容中節,我們的禮儀澤被八荒。而今呢?我們臭溝人家繞,雜草滿階生,在機器的噪音、煙

  煤的濁氣、塵灰蓋天、雜屑滿地中,不是奄奄洩沓地活著,便是囂張暴戾地動著。我們忘記了竹籬茅捨苔痕侵階的幽美,窗明幾淨纖塵不染的潔美,蟬鳴樹間蛩泣隅角的靜美。我們卻以為凡是美都是金錢買來的,其實一切的美,都是清高的心情融化出來的,而這種心情卻可以培育。

  當一個人精神頹廢意志消沉時,我勸他先把自己打扮起來,我不能想象一位蓬頭垢面、連睡衣都不肯換下、鞋子都不願穿上的人,會對身外人,身外物,還有多少興趣與感情?許多人向我訴苦抱怨,不是說受人歧視,便是說了無生趣。我毫不同情地告訴他們:活著是為自己,活著也靠自己,生趣彌漫天地間,抓來就屬於我,丟掉便連自己也成了行屍走肉。我們能把自己的心美化了,自己的環境美化了,箪食瓢飲,茅茨土階,都會變得生意盎然,妙趣橫生。把臉洗淨,頭發梳好,衣服熨平,房屋理好,桌椅揩淨,內心的煩躁不平怨艾,將會隨之平息,聲音也就放低了,待人也謙和了。人人如此,家中將充滿蓬勃朝氣。家家能如此,社會將孕育著祥和瑞氣。

  每逢我看見委靡自卑的人,每逢我遇到無情無理的事,每逢我聽到悲慘淒楚的命案,我便不自禁地千萬遍地在心底喃喃自語,我們需要美化,我們需要美化之迫切有如穿衣吃飯。美化不需要金錢購買,我們只要勤快些就可以做到。把糞車藏起,把溝渠疏通,把噪音取消,把垃圾歸攏,把屋子身上拾掇干淨整齊。節儉不能做懶惰的擋箭牌,不羁不能做自私的護身符。美化是生活的態度,美化是生活的必需,我們必定要生活美化,我們才能振作,才能圖強,才能自信,才能自尊,才能無愧於祖宗,才能交待給後世。

  如何美化人生

  什麼是真正的美?美有不同的層次。

  生物的兩個基本要求,第一是求自己的生存,第二是求種族的延續。無論植物、動物,包括人在內,最基本也是最實際的問題,就是如何生存下去,其次才是如何讓種族延續下去,所謂“食色,性也”:食,是為自己的生存;色,則是種族的延續。

  動植物為滿足這兩大基本欲望,於是用各種顏色、姿態使自己美麗,為的是適應生存。花,用漂亮的顏色招蜂引蝶以傳播花粉,綠葉則有光合作用,結實的果子在讓鳥兒啄食之後,再散布種子,這是生命的延續。

  至於我們人類呢,不只具有上述基本要求,並還提升至“愛美”,因為是形而上的,所以發展成文化和文明,而文化與文明的最大力量就是美化人生。這是美的境界的提高,也是人之異於禽獸的一點。

  談到“美化”,又可以分成很多層次。

  第一,是儀容的美

  有人愛談道德,不敢提“美”,一提到美,似乎就覺得這玩意兒離經叛道;避免談如何美化儀容,是因為他們認為,外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內涵。殊不知,內涵是需要時間的,但我們看人,第一眼看的就是外表,盡管藝術家們個個不修邊幅,故作名士派,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藝術家,都學得來他們的灑脫不羁。

  俗話說:“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天生麗質的人並不多。眾所周知,明星們若不打扮,真是判若兩人,又有人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有人會問:“佛”的道德如此之高,如此之富有內在美,為什麼還要金裝點綴呢?可見,連道德高尚的佛,也是重衣冠的。

  所謂“目有同好也!”幾乎每個做太太的都有這樣的經驗:和先生並肩走在街上,迎面來了位姿色動人的美女,先生看得張口結舌,看得眼珠子就要掉下來了 太太們看在眼裡,忍不住火冒三丈,醋勁大發。每當有朋友向我抱怨這種事時,我就安慰她:這不過是一時之間“物我兩忘”的忘神而已,反正擦肩過後,就再也看不到了,有什麼好生氣的?

  欣賞美女,就像欣賞花一樣,我們忍不住對上天造物之妙,感到歡喜和贊歎。

  《論語》有個故事,說孔子到了衛國,衛靈公的夫人南子很美,但名聲不好。有一次,孔子、衛靈公和南子三人出游,孔子原以為衛靈公會和他同坐一車,未料,衛靈公竟和他的美麗夫人同車,孔子因此大為不悅,為衛靈公之薄於德而厚於色,大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南子對孔子產生好奇心,想見見這位老夫子,因此而有“子見南子”之事。可見,孔子也是不能抗拒美色的,子路為此大不高興,且有責備孔子之意,認為孔子有如此高的道德,卻仍禁不住美色的誘惑而興起見美人的念頭。當時,子路的臉拉得有多長,是可以想象的。對此,孔子亦有辯解,林語堂將之譯為英文,譯得很好,他說:“孔子答道,假若我有不好的居心,讓上天罰我,讓上天罰我。”

  沒有人不好美的,而美化容貌,也有一定的步驟,那就是,第一,要做到“清潔”。試想,西施雖是個美人,但如果她身上有臭味,那大家不都掩鼻而疾走嗎?女人的頭發,尤其要注意,幾天不洗,就有臭味了。第二是“整齊”:一個人若蓬頭散發,或腳穿髒破的鞋子,總令人不悅,頭腳的整齊,相當重要。第三是“調和”:首先,我們應該要了解自己的長短處,所謂“美化”,是為遮蓋我們的短處,彰顯我們的長處,切忌盲目追求時髦。如果一個人有一雙漂亮的腿,那麼,她穿迷你裙,相信更可以顯出身長玉立。假使腿不美,可千萬別穿迷你裙。還有,臉形和發式不合,也不好。《論語》中曾有孔子與子貢的對話,大意是,孔子將“素以為絢兮”解說為“先素事而後繪”,用白話來解釋的話,就是:“先打了粉底霜後,再畫彩色。”你說,妙不妙?把臉洗干淨後,撲上粉,然後再上顏色,的確是每一個小姐太太都知道的化妝程序。可是,身為女性,只知道美麗的容貌和衣裝是不夠的;如果不懂得“禮儀”,那麼反而會把“美”整個破壞掉!所謂“禮儀”,也就是“合宜”:合,是合理,宜,是事宜,這其中其實並沒有太多道德學問。

  有一回,搭乘電梯,門一開,我看到一對情侶,男的是潇灑挺拔,女的是嬌麗動人,我心裡正暗歎“好一對璧人”的當兒,卻見他們動作粗魯地搶快沖進電梯,害得我差點擠不出來,那舉止,真是把他們天然美化的形象,在剎那間,整個丑化了!我歎道:“好可惜啊!”心裡直覺他們真是“暴殄天物”!

  所以,一個人不僅要美容,還要美儀。

  我們中華民族原是禮儀之邦,可是,我痛心地告訴大家,我們現在是最不懂禮儀的民族。你們看:馬路上,車子橫沖直撞;坐在車內,看到老弱婦孺也不會讓座。東方的禮儀失去了,西方的禮儀又不見得有,真變成一個無禮的國家。

  我們現在的物質生活水平提高,小姐們的服飾裝扮真可說走在時代尖端,甚至和歐美國家不相上下。服裝方面,固然沒有話說,但很遺憾的是,我們在禮儀方面,並沒有美化。這一點,是值得我們反省的。

  第二,要“美而韻”

  有些人,實在很美,但沒有味道;影星林青霞和胡茵夢就美而有韻。

  韻味和我們的容貌一樣,是需要培養的;即使是天生具有韻味的人,也應該注重後天的培養。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驗,那就是,曾是我們心目中的美人,數年不見,再見面時,不禁覺得她變俗了。

  這兒所說的“韻”,是內在的聰明、才華,加上讀書與教養,而形之於外的神韻和氣質。

  有時候,我真希望美人不要開口。有一回,我瞪大眼睛看一個美麗的女人,正看得目不轉睛的時候,她突然開口說話了,其聲音之大、說話之粗、用詞之不當,讓我眼睛睜得更大!假如一個人的“韻”,是得自天生,那麼,記得要培養,至於怎麼培養呢?那就必

  須多看、多聽、多想和多讀書。文學與音樂等,任何美好的東西都要去接觸,去吸收,然後,在我們心中醞釀、消化後,再化為己有。

  古時,唐太宗看房玄齡,愈看愈妩媚,可是,房玄齡是個老臣,並不是年輕的美女,皇帝覺得他妩媚,足見他是有韻味的。我也常喜歡盯著一個老朋友看,她雖然不加修飾,但給我一種妩媚和可愛的感受,覺得她好像古陶塑成的陶器,常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她反問我:“我有什麼好看的!?”我說:“你仿佛是一只古陶!”“怎麼?將我比喻成古陶了?”“要知道,古陶器比細瓷器有韻味,而且耐看!”我這樣回答她。

  金錢、勢力與名位,往往使人變俗,因此,如何使人內心干淨、內心才華不致被污染,不致變得俗氣鄙陋呢?人人可以裝成紳士淑女的模樣,可是,這算美化到家了嗎?有許多人雅得俗不可耐,這是因為不真。

  第三層次的美,就是要“美而真”

  美,應該是為“真”加工,使美的境界更高。有的人說“青春無丑婦”,又說“青春本身是美,是真”,將青春的美加工後,可以使吹彈得破的皮膚媲美剛出生的嬰兒,這是為了留住“真”,而不是反“真”而行。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贊成摩登小姐染發的原因;美國人染發,是因為她們皮膚白皙,配什麼顏色的頭發都配得過,可是,我們是黃種人。黃皮膚除了黑頭發之外,我想不出有更相配的顏色!不僅人如此,建築物和風景區也一樣,將風景區改為觀光區,破壞“真美”之後,實在就不可“觀光”了!自然的青山綠水,實在較之人工的亭台樓閣還要真,還要好。

  美,還要“真”;美不是對“真”的傷害,而是加工。我們再看孔子與子貢的對話,當孔子說“繪事後素”後,子貢立刻接著說“禮後乎!”孔子大喜,認為子貢是真正懂得詩了。美在“真”之後,而禮在“本質”之後。我最不喜歡參加追悼會了,怎麼說呢?因為我覺得,喪禮中,最哀恸的除了孝家和讀祭文的人之外,參加喪禮的來賓,一轉過頭,還不就歡天喜地!?這不禁使人聯想起孔子說的:“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留學生每次回國探親,吃得都大喊吃不消!親友們輪流宴請,深以為不這樣做,就是禮。至於結婚吃喜酒一事,據我所知,目前的規矩是,去參加的話,紅包二千元,不去,則包一千元,這根本就是商業行為!其實,在從前,大家之所以辦喜事,最大的用意,是要幫助辦喜事的家裡;送吃的給喜家,送禮物給新人們,好幫著他們促成這件大事。

  “真”以外,還要提升至“美而善”

  人整天面對的是人與物,對人,要愛人,對物,應愛物,這就是“至善”,也是“仁民愛物”。]

  “仁”字,是二人,一個人如果只愛自己,就不算“仁”,必須有對象,才是“仁”。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推廣“仁”,便是“善”,凡事慈悲、同情、諒解和寬恕,就是“仁”,不嫉妒,不猜疑,與人為善,也是“仁”。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們看到人做好事,卻往往吝於誇獎,一個人太和善,倒反容易被誤解是沽名釣譽,我們總是吝於付出“同喜布施”。捐錢,是財布施;教人方法,是法布施;與人同喜,就是同喜布施。既沒錢、又沒法,我們只能做到“同喜布施”,這也是最惠而

  不費的。假如我們有仁愛之心的話,我們不應該吝於付出同情,以及更多的同喜與諒解,不要太多的疑惑和猜忌,這就是美化的更上一層 “善”。

  有一種現象:太太漂亮,夫妻感情不見得好;而太太長得不好看,夫婦感情卻意外地融洽。有人不免覺得納悶:有個漂亮的太太,還不懂得當做“寶”!可是,有時候,“美”是很膚淺的;事實上,不管是美是丑,多看幾年,到頭來還不是差不多,內在的美,才是“善”;容貌平凡的太太,之所以反被當成“寶”,是因為她沒有恃寵而驕的美貌,所以愈發謙虛平和,而吸引人的,就是她的善良。善良的人,有一股神采,那是一種因內在光華而形顯於外的風采。使內在美化,就是善。一個女人要有仁愛心,不要抱怨,也不可以驕傲。世界上,沒有比謙虛更美好的事了。

  謙虛,是一切的美德。

  對所有一切,我們都應心存感激,對生活感到滿意,總覺自己比別人幸運,得到太多,如此會更加虛懷若谷。

  膚淺的美,很容易使人生厭!善,不只是對人,還要對物;小時候,我的家人教我,碗裡不許留一粒米飯,因為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片絲寸縷亦不准糟蹋,因為來之不易。愛物,是愛惜物力、人力。一個人真正有好的行為,就不能慷他人之慨,不能因為自己不用出錢,就大大地浪費能源。做到了“美而善”之後,還要往上提升。

  真美的最高境界,是“自然美”

  “自然美”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天”字代表自然,“人”是自我,為善能做到不覺自己在做善,就能領會“自然美”的個中真義。

  一旦自己覺得“善”了,那不算真善,必須要自己也感到做來是如此的自然,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用一個名詞來概括,那就是“祥和”。“祥”是安詳、吉祥與美善;“和”則是調和、和諧與溫和。

  “樂極生悲”、“盛極必衰”,所以要持盈保泰。但是“否極泰來”、“剝極必復”。

  世上沒有一件事是永遠的好,也不會永遠的壞。一切是“天命”,是自然。任何事有開始,必有結束。我們人,既然生了,就會老、會衰、會死,在座的各位,經過一百年之後,就沒有一個會留在這世上,因此,爭什麼呢?有什麼看不開的?我們難道連這點聰明都沒有嗎?幾百年之後,我們的骨頭不知要腐爛成什麼樣子,可是我們仍忙於爭名奪利,為小事東奔西走,甚至拿刀動杖的,這又何苦來!?

  花朵不能長好,月亮不能長圓,我們只須自問:我們的行為,有沒有對不住人?對人與物,不要去污染、破壞及踐踏它。

  日日都是好日

  阿拉伯有句俗諺說得好:“不要埋怨玫瑰生刺,應該慶幸從荊棘叢中,長出玫瑰來。”盡管世上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百無一可意中人”,但要知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英文有句話:“可能還有比這更壞的!”只要不挑剔,便會覺得事事都還過得去,如果能夠覺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那麼日日都是好日了。愛每一個人、每一個生物、每一個時間,凡事退一步想,而且樂天知命,就會有個至善盡美的人生。

  廣東人吃在肚裡,上海人穿在身上,北京人擺在家裡。這南中北三名城的生活形態,給人的印象是如此。依照李笠翁的論斷:一世知衣服,二世知居室,三世知飲食。他就人們對衣食住看重的情形,分別出新貴乍富與大家世族。有些愛好“想當年”的朋友們,為了表示自己系出名門,便故意地錦衣華服,刻意地食不厭精,其實那一副肉食者鄙的饞相,絕不比把家當穿在身上的人更風雅,更高尚,更世家氣。是真名士自風流,故意地做作,即使做作得異常風雅,也使人覺得雅得俗不可耐。

  我不反對穿著打扮,就經濟觀點看:衣食足而後知禮義;就文化觀點看:上國衣冠,代表的是最高教養;就政治觀點看:萬國衣冠拜冕旒;就教育觀點看:古時是衣缽相傳,現代是制服徽章;就個人心理精神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就社會處事論人看:佛

  要金裝,人要衣裝。不要譏笑狗眼看人低,世上多少沐猴而冠者,多少衣冠禽獸者,還不是就仗著那份行頭在馳騁縱橫。所以無論是正面人要衣裝的、反面的、善意的、惡意的,人要衣裝,乃千古不移之理。

  在紡織機器發明以前,一件衣服的制成實在不易,所以那時人們的衣服一定要質地好,可以穿個幾十年;一定要式樣簡單寬暢小大由之,方能傳諸子孫後世。工業革命的第一件大改革便是紡織機,英國靠衣料發了財,稱了霸。兩百年來,生產者想盡方法引誘人們消費,衣服的花樣翻新,形式變換,愈演愈烈,使人成為衣服架子、時裝牛馬。愛講究的時髦人物,認為上半年的衣服,下半年就穿不出去了。歐美國家在太平盛世,有的是閒人、閒錢、閒情,紡織業、服裝業合伙打劫,挖空心思去賺閒人的閒錢,那些閒人在閒得百無聊賴之下也就心甘情願地被他們牽著鼻子走。那種時裝戰,那股時裝潮,在窮而又忙的人看來,覺得實在有些小題大做,無事忙到幼稚可笑的地步。

  我們中國對於服裝,似乎不大發生興趣,好像自古以來就很少變更過。有位大使夫人曾來信拜托我搜集中國服裝沿革的資料,找來找去找不到,去請教博聞多識的齊如山先生,齊先生也說,漢唐到明朝的衣服仿佛都不曾有過太大變動。我們試看國畫,那些衣袂飄飄的人物,實在分不出是三代以上的人還是元明的隱士。在戲台上,更是亂成一團。假如把趙武靈王編一出戲,他的胡服,一定也會有馬蹄袖和紅纓帽。

  在中國舊式家庭裡,不但老祖母的衣服可以給孫女,男人和女人的衣服,也都可以混著穿。晴雯臨死,不是掙扎著和寶玉換穿貼身小襖嗎?倒是民國成立之後,大漢衣冠反而真正改革一番,雖然滿清被推翻,旗人被同化,可是旗裝卻征服了我們,旗袍雄踞中國服裝寶座四十余年,自從《燦爛的愛》放映後,旗袍更曾經一度侵入國際市場,影響了西方的時裝。看情形,除了在長短袖、高低領叉上翻翻花樣外,旗袍的祚運還綿長得很呢!

  我們對於旗袍之如此愛好,與其說是保存國粹,毋寧說是打窮算盤。第一,做一襲西裝至少要三碼料子,做一件旗袍幾乎只需蔽體的材料。第二,中國的洋裁師父,大多只會照貓畫虎,且往往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們抓住人家的影子,跟在尾巴後面,閉門造車,造出一些土式洋裝,聊以表示不甘落後,所以不登大雅之堂,大家既然不能到巴黎紐約定購西裝,又沒有創造新裝的天才,便仍然在旗袍上動腦筋。流風所被,旗袍在一切西化的激流中,便成了中流砥柱了。第三,中國人的體形不對路,西裝要袒胸露背的,我們纖秀有余,豐滿不足,旗袍則可以藏拙。

  旗袍不僅會隱惡,而且還能揚善。一個“始終如一”、沒有三圍的中年婦人,可以把旗袍穿成H狀;一個曲線玲珑、三圍觸目的妙齡少女,則可以使胴體裹在旗袍裡比暴露更暴露。

  盡管旗袍穿起來實在不舒服,看久了又確實太單調,不過自經濟省事著眼,旗袍是值得贊揚保存的。在台灣,我還不曾見過一位會穿西裝的仕女,卻有不少懂得把旗袍穿得雍容華貴的婦人。

  不僅女人的旗袍適合中國女人,就是長袍馬褂、千層底鞋,又何嘗不較西裝革履更適合於中國男人呢?中國的男性早已脫離原始動物的形態,個子、塊頭、神情、儀態,比西洋淑女還更文靜秀氣,他們穿上剪裁適度的袍褂、粉底緞面的便鞋,個個都如玉樹臨風,充分表現出東方男性美。可惜的是在台灣連個會縫袍褂的好裁縫都不易找到,而且一襲千金,做套西服亦相差無幾。幾次迎送國賓的大場面上,許多人穿起國服,上半段袍褂既不合體,再加上下半段的西褲革履,實在不太調和。回想當年男士們穿著長袍平底鞋,潔白的小褂領袖微露在外,慢條斯理地談文論道,那份潇灑蘊藉的風流,幾乎已成夢幻陳跡了。

  吃在中國

  發達了一代的人,知道如何把財富穿在身上;富貴了兩代的人,學會了如何布置房屋;一定要到第三代,經過了數十年的席豐履厚,才懂得人生最高的享受藝術飲食。

  家如此,國亦如是!沒有長遠傳統文化的國家,絕不會懂得吃,飲食藝術最高的國家,除了中國,就是法國。

  中國的吃是聞名世界的,不但烹饪術精良,凡是上天安排在地面上的一切生物,只要叫得出名字,我們都做得出名堂。口腹之欲,在中國是絕對可以滿足的。

  男人的夢想生活是:住美國房子,娶日本老婆,吃中國飯。外國女人也知道這個訣竅,她們有一句俗語:“男人的心,是要經過胃腸方能到達。”在中國,干脆痛快地說明白,娶妻就是主中饋。

  中國對於吃的講究,說起來真是罄紙難書,不但下鍋後的煎烤蒸烹都是學問,便是選材切割也都有奧秘,但是割烹之道,除了幾條必須遵守的原則外,手法細則卻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外國女人學做中國菜,最使我頭痛的,便是下死勁叮問幾茶匙鹽,幾湯匙醬油,幾量杯水,幾度火候,幾多時間。其實我們烹調的時候,是憑著九分經驗,一分靈感,拿起小撮鹽一撒,舉起醬油瓶一倒,嘩啦啦撥動兩下,估摸著夠火候了,炒勺一聲響,一碗菜已成功。若是試著用數字去計量,結果准是不堪聞問。所以我每逢被她們追問到不得已時,便強辯說:“中國的烹調是藝術,幾曾見藝術可以用戥子量,用時間計算?”

  我們是如此地講究吃,而且以講究自傲,從孔老先生起,便有一大堆挑剔,割不正不食,不撒姜食。孟夫子的經濟政策,也把“可以食肉矣”堂而皇之地列舉出來。國之重器是鼎,人之至榮是爵,鼎和爵都是供吃喝的玩意兒。民以食為天,一般做丈夫的上了飯桌,若是菜不好,可以吹胡子瞪眼睛,大興問罪之師,任憑太太在其他方面可以威風凜凜,丈夫卻能在這一方面理直氣壯地百般刁難。一個主婦每天苦想配菜,真比生兒育女還艱難,所以先生不在家,太太多數是鹹菜開水泡飯,那是一種對肉食者鄙的男人所作的沉默的諷刺。不但是家裡忙吃,社會也忙吃,求職是賞飯吃,失職是砸破飯碗,機關是啖飯處,見面時的寒暄是“吃過飯沒有?”我們是以吃立國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美國的士兵,被大批派到中國來,他們寫信回家,最常提到的就是吃。對於中國的吃,他們有兩派意見,一派說:“人人都說中國講究吃,我到中國這樣久了,也不曾吃到一盤雜碎(chopysuey),可笑的是他們連這個名字都不曾聽到過。”另一派說:“我們都是冤大頭,被美國唐人街的華僑騙去了那麼多錢,雜碎簡直是喂豬猡的,那些芙蓉雞蛋炒飯炒面,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中國真不愧是有文化的大國。”

  我們華僑在外國,也是以吃來代表國粹,幾乎是有井水處無人不嗜中國飲食,窮巷僻壤都可找出中國館子。而且我們中國人無論是對內對外,在內在外,都是用吃來結交朋友。和到過中國的洋朋友聊天,他們贊不絕口的便是中國的吃,中國最使他們回憶追戀的也是吃。每逢遇到洋朋友誇贊中國的飲食,我總覺得周身不得勁,不知如何搭讪才算得體。有時一夕長談,總是在吃圈子裡打轉,不知是他們用談飲食來阿我所好,還是他們對我們的了解只有吃?要不就是他們以為和中國人做朋友,除了酒肉,便無他話可談?

  但是靜靜反省一下,我們的確是以酒肉交朋友,試看社會上人情往來,誰不在酬酢上用功夫?吃在我們真是大事,嫁女之家,訂婚是向男家討糖果數百包,結婚時索喜筵幾十桌。生了人要吃,死了人還是吃,活著的吃壽面,死了的要尚飨,降而至今日,每逢宴會,主人的殷勤懇摯程度,完全從筵席的豐啬去衡量,主客不必多交談,一個好主人,可以不管客人的情緒、舒適、享受,只要使桌上堆滿了雞鴨魚肉,滿口“請請請”,逼著客人如填鴨,酒醉飯飽,便能賓主盡歡,客人抹抹嘴,拍著肚子,一哄而散。假如主人只用薄酒清茶黃韭淡飯招待了客人,不但聯絡不了感情,反而招惹來譏笑,甚至因此割席斷交。

  於是人力財力不豐足的便不敢輕易請客,客人不請便不來,來往

  少情誼便疏闊了。

  當然我們也可以學學李太白,不惜散盡千金,只要大家盡興,但是今日還有幾人仍然擁有五花馬、千金裘呢?就是有,也只能呼兒將出換美酒一次。所以還是轉移一下風氣,用粗茶淡飯交交朋友,不要再以飲食論交了。讓我們試試,除了酒肉是否還有其他共同興趣可以引起共鳴?假如我們自家人能養成這種習慣,國際友人見到我們,也許不會專談酒肉,不再以為吃在中國了。

  房屋布置

  兒時最愉快的印象之一,就是放學回家,走進了屋子,發現母親把幾件家具,略略更調了位置,牆上換了幾幅畫,桌上改了幾件擺設,使人耳目一新,精神一爽。對於母親的安排和她的鑒賞力,總是由衷的佩服,母親在汗流浃背之下,得到我們的稱贊,她也得意極了,就好像得了教育部頒發的文藝獎金似的。

  因之我自動就養成一種習慣,注意欣賞別人的房屋布置,遠過於留心別人的服飾,我寧願把錢花在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擺設圖畫上,也捨不得花錢在裝點個人門面上。別人的穿戴除非是刺目扎眼到不能使人視若無睹,否則我真是常常視而不見。至於人家的房屋布置,我像參觀博物館一般,觀摩、領會、欣賞、贊歎,而能過目不忘。

  在我去過的國家內,美國和日本的房屋布置,都自有其特色,是與眾不同的。大體說來,美國一般的毛病是物資過剩,雖然舒服方便,卻失之擁擠;日本一般的毛病,是中看不中吃,雖然雅潔如畫,卻實在不舒服。

  進到美國人家裡,從天花板到地板,幾乎都是塞得滿滿的,到處是沙發,滿牆是字畫,有一方寸空隙的地方,也得擺上一件小玩意兒。從中國的夜壺到南非的五彩盾牌,應有盡有,毫不含糊。置身其中,恍如在古董店裡。而且他們是一窩蜂,當粉紅色時新時,從西岸到東岸,家家客廳的牆上都刷成了粉紅色。當中國的祖宗掛影被光榮地掛在美國客廳內時,據說香港有不少人靠著畫舊日珠蟒袍的人像為生。近來據說中國畫正在吃香,不過只能是山水畫,如若家裡只掛著一幅中國的人物花卉,雖然也算湊上了時髦,終究顯得寒酸,為什麼?連掛的人也不知道。

  關於他們那些古董,參觀時,最好只給予泛泛的贊美,千萬不要過分表示殷勤地加以探詢,否則主人常會為一把小鐵斧一塊小面具,說出一部小說來,那時真使你進退維谷,欲罷聽亦不能了。

  每逢我在那樣的屋子裡坐上一會兒,雖然椅墊舒服極了,設備完美極了,可是眼花缭亂,神經很不得休息,就像面對了一位梳了赫本發式、戴著吉普賽耳環、套上中國朝珠、穿了法國衣裙、佩著墨西哥手镯、拖著日本漆鞋的那些好新奇的美國女人一般。她們對於款式顏色的選擇,的確有其大膽獨到處,就是可惜顯耀得太多,不知含蓄本身便是一種美。

  可是當我走進日本人的家裡,一入玄關,便覺得陰氣森森,門窗隔扇,全是那樣雕刻安排得富於匠心。特別是床之間,一軸畫,古盂內兩三枝花,再也找不到其他雜物。畫和花總是那麼淡雅,濃密安頓得恰到好處。室內四壁除了這一畫以外,其余完全是木料紙料來作點

  綴。屋內的唯一家具,常常只是一張硬木方桌,然後便是幾個素潔的坐墊。一切布置,像是大作曲家的樂譜,使人不敢輕易改動四分之一的拍子。整個氣氛,像是夢幻,像是畫圖,又像是蜃樓海市。每逢我在那樣的屋子裡坐一會兒,雖然目悅心澄,可是也真的腰酸背疼,常使我手足失措,寢食難安。

  日本的房屋布置雖然很夠含蓄了,可是有時含蓄得過於做作。同時那些同一的插花方法,那些同一韻味的字畫,就像是面對了擦了厚厚的面粉,穿著花綠衣服的日本女人一樣,她們同樣的溫柔,同樣的多禮,同樣的裝飾,除了顏色以外,很難找出相異之點。那些文雅的儀態,妩媚的微笑,多彩的和服,仿佛就代表了整個的日本女人,而使人常常忽略了那些美的外形裡面的不同個性,甚至連那彩虹似的和服裡面的胴體也都不為人注意了。

  誇張的趨新難免於俗,刻意的求雅也失之做作,我倒寧願看俗得雅不可耐的人和物,也不願周旋於雅得俗不可耐之間。歸根結底一句話:所謂藝術,是順了自然的本性,因勢利導,所加的人工斧斷,過猶不及都是切忌的。

  一笑一少,一怒一老

  一怒成“心”“奴”,貪念求“今”“貝”

  在一個朋友家裡,我曾看到一幅韓國人送給他的字:“一笑一少,一怒一老”,使我至今印象深刻。天底下的人,除非他故意說謊,沒有一個人是不怕老不怕死的。在古代,秦皇漢武把天下征服了,進一步便要求長生不老。世上只聽說過彭祖活了八百歲,人世上活過一百歲的便成為人瑞。女人怕老,男人也怕老。有人看到報上“花甲老翁”的名詞,就問我:“花甲怎能就稱老翁?”有幾個人肯承認自己老?然而我們經常在使自己老,每發一次脾氣,就使自己愚蠢一些,也使自己老一些。

  中國造字很有意思,“怒”字即是一發怒,心就成了奴隸,隨它指使。由生理上,愛發脾氣的人是“肝火旺”,科學家也驗過發脾氣時的血液,發現血液中有毒素。按照哺乳年齡,人類該活一百五十歲,但實際上連一半都不到,皆是自己因發怒擔憂而慢性“自殺”所致。“怒由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世上多少事起於這一念怒火。現今許多年輕人犯罪,常是一時之怒造成,不但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怒氣從哪發生?都是“貪”字所致。人生在世熙熙攘攘,都是為了“名利”,永遠患得患失,既患得之,又患失之,一直在得失中討生活。

  “貪”字由“今”“貝”組合,指出是求“現在的好處”。雖然有些人的境界較高,從不在乎“利”,但是他們很在乎“名”。

  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蘇東坡曾在靜坐之中覺得自己已經到達了很高的境界,所以興沖沖地寫了一個偈子,最後兩句是“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台”,送給住在對江的好友佛印看。佛印卻在背面寫上“放屁”交來人帶回,蘇東坡看了非常生氣,立刻過江找他理論,卻見佛印的廟門上,貼著一個字條:“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孔子也說:“富與貴,人之所欲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但是如果“不以其道得之”,卻不是他所願意取得或去除的。留名要留萬世名,謀利要謀萬世利,名利不要只顧眼前或自己一家人,淺近之利可以說是害。盡量減少功利及近利。所謂“偉大”即是指超越時空的長遠,這樣的富與貴,才是孔子所說的必須以其道得之。

  我們如今有很多人赤手空拳地起家,看多了名利,便把榮華富貴當做過眼煙雲。只要把“小我”、“為我”之心減少,即可寵辱不驚地出將入相。假使能如此,便能夠不生氣,不但不老,且可長生。

  長生不是勉強去追求的,皇帝的巨大財富也不能多買一天的日子,人生本來就要上山下山,起起伏伏,真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痛苦自己找,快樂處處有

  如果怕老,只要你不“生氣”。只要不“貪”,便不容易“生氣”。積極的話,更要“笑”,但不要“皮笑肉不笑”,而是要“意解心開”地笑。根據報道,目前國內每十人當中就有一個人精神有問題,這便是因為太緊張。

  痛苦其實都是自己找的,快樂也是自己找的。“心花開”的笑也是要自己在生活中找的。陶淵明曾說:“讀書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孔子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讀書是最容易得到快樂的事。

  像《老子》,我每十年看一次,並且背誦下來細細咀嚼,因為經歷增加,所以每次都有新的領會,產生更多的快樂。平時看見一朵美麗的花,聽到葉落聲,或是注意到今夜有清朗的明月,都可以使自己很快樂。

  “布施”、“法布施”與“同喜布施”

  另外一個更“便宜”的方法,便是“布施”了,以錢財布施於人是財布施;如目前的張老師、馬偕醫院等社會工作幫助人們,都是“法布施”。還有“同喜布施”是更惠而不費的方法,比如任何人做了一件好事,我們都要不吝惜地真心去贊賞。如果把別人的成就德行都當做自己的喜事來歡喜贊歎,那麼便可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很多的快樂。

  如果常“笑”,面色便帶喜氣;如果常“怒”,面色便帶愁雲。“相隨心轉”,心開朗,相也開朗;心狹窄,面相也狹隘,你不必學“麻衣神相”也可以由臉相來看一個人。我的初中訓導老師,管人很嚴格,但永遠面帶笑容,使學生不覺得受管束,因為“笑”可以感染。問題是中國女人不太笑,也最擅長“蒙娜麗莎”式的微笑。中國人“不會笑”的原因,是禮教教女人要端莊,做父母及師長的人則都要“不苟言笑”,以為這樣才自重。其實,自重不自貴,自知不自矜。老子早已明示這個道理,我們不只要有“知人之明”,而是更要有“自知之明”。若人都“自貴”而不自重,天下便大亂;若人都“自重”,天下便太平。

  人生在“生老病死”諸苦之外,還有許多自己找來的苦。不可避免的痛苦來了怎麼辦呢?我們不妨以“很可能還會更壞”來自我安慰,更須積極地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來看待不如意的事。福禍兩者相因的道理,老子早已說過。

  人說“禍不單行”,是因為往往人不能靜下來,小孩遇挫折就哭天喊地,大人則怨天尤人,一樣是靜不下心來,便使禍事連連。如果我們清早一下床就摔了一跤,一定要自我留神,先定下心來,一天中都不發脾氣,那麼就不會再出麻煩了。

  平常心是道

  平時生活裡,健康時多,生病時少,但人們在健康時不感激,病時才想著不生病多好。在平安時可能還覺得無聊平淡,但有意外時,才會想到若平安有多好。事實上,最平常的“水”、“空氣”,這些最平淡的東西才是真正最寶貴的。我們只要不追求出色、神奇、名利的話,內心便會“安”,“怒”便少了,“笑”便來了。平常心即是“道”。

  應該常想到:我們何德何能,享受目前這種生活成果?假如我們像基督教徒們那樣,每一頓飯、每一件事都感謝:“我做得太少,得的太多。”生了感激之心,“貪念”便少了。

  一笑一少。

  一怒一老。

  不發怒,多笑笑,便不會老。在此祝各位青春不老!

  第一輯 讓美充盈我們的人生 (2)

  朋友們問我駐顏何術,當我告以駐顏無術時,他們則責備我藏私。事實上,駐顏是無術,歲月移轉,綠鬓朱顏暗中更換,除去神仙,誰也挽不住似水流年。

  我看來比較年輕,也許是由於我使人覺得年輕,那是因為我自己從未覺得衰老,也不怕衰老。假如造物主要我挑選,是做二十年前愚蠢的我,還是做現在不太糊塗的我?我絕非矯情的,將選做現在的我。雖然我並不喜歡衰弱老大,但是我卻更喜歡智慧聰明。

  一個人看來比較年輕,使人覺得年輕,不是由於外來所加的力量,而是由於內在的心情,忘記老!忘記老和不服老是不同的,不服老是自知老了而強裝小,結果更顯老。忘記老,是沒有那份閒心去憂慮老之將至,或是處心積慮地防老。

  譬如說,我不會再像年輕時雄心萬丈,目空一切,但是我現在仍然不肯裝腔作勢地教訓青年:“年輕人,你們是國家的棟梁,你們是社會的主人翁,你們應該負起責任,你們應該這樣,你們應該那樣。”誰說的?我依然是主人翁,我還未了盡我的責任,為什麼我一方面裝老,一方面戀棧?

  譬如說,我不會再像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情冷暖。但是我仍然不會老奸巨猾地推托敷衍;我仍然相信世上好人比壞人多,我仍然相信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仍然相信事在人為,而且人定勝天;我仍然相信我年輕時所相信的一切真理。

  譬如說,我不會再像年輕時沖動任性,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講俠義,論恩仇。但是現在我仍然不會哀樂無動於衷,喜怒不形於色。我仍然“敢”愛我所愛,恨我所恨,是我所是,非我所非。即使我不再容易激動,不再好趨極端,但我仍然不會模稜兩可,首鼠兩端。

  譬如說,我不再像年輕時好標新立異,好與眾不同,好趕時髦,好湊熱鬧。可是我仍然欣賞新奇進步,仍然承認一代比一代強。我雖然能逐漸了解欣賞古老原始和質樸的淳美,可是我依然贊歎獨創一格、別開生面的更異改革。

  譬如說,我不會再像年輕時把長於己者都看做老朽,少於己者都當做無知,我所崇拜的只是權威偶像。我現在雖然承認年齡代表著智慧,權威代表著苦修。可是我依然堅決否認今不如古,後不如今。而且我誠懇、真心地盼望著,並且也確切地相信著,下一代將會高明過我。不是因為他們天生比我強,而是因為我已經、而且還正在努力為他們墊高他們的立足點。使他們眼界更高,視野更廣。我很喜歡和年長者在一起,他們給予我許多教訓和智慧;我也很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他們啟發我的幻想,助長我的魄力,挹注給我青春的氣息。我和他們在一起時,完全忘記了他們的老大與年輕,當我忘記別人的年齡時,連自己的也一同忘記了。

  譬如說,我不再像年輕時漫無節制地使用我的體力和精力。從前每當我初學一門東西時,總是日以繼夜,廢寢忘餐。一本好書,一位好朋友,一場跳舞,一番牌戰,我都心甘情願地熬到天明,執著戀棧。可是我現在仍然為遇到一位知己而欣喜若狂,為學一樣新事物而全神貫注,為讀書有所會意而涕淚長流。我認為活著就得“活”著,若只為了穿衣吃飯而生存,雖然他只有二十多歲,卻已入土大半截。

  我喜愛人生,即使十有九違天下事,人生還是可喜的;我喜愛人群,即使百無一可意中人,人總是善良的居多。我始終相信人之好善無不如我,人之惡惡,亦無不如我,盡管人人不與我盡同。也許就因為我這些本性難移的小毛病太多了,使我忘記衰老,使我自覺年輕,於是我也就使人也覺得我年輕了。

  我有時遇到些年輕人徒有年輕的儀表,他們的趣味、思想、希望,都如暮霭沉沉,我便替他們的大好年華心疼。有時遇見一些年老的人,他們的白發,常被那發自內心的青春氣息給掩蓋了,他們是那樣地有風趣,有機智,體貼蘊藉,溫厚高雅,使人忘記了他們的年齡而只覺其妩媚風流。

  神仙不可求,駐顏本無術,我們忘記衰老時,便會青春常駐了。

  談讀書

  人與禽獸不同。人是萬物之靈、百獸之長,人所以優於禽獸,主要就在於會讀書。禽獸會將捕食的方法教給下一代,它們有經驗的傳遞,但是,它們沒有人類的文字工具,可以把很多經驗,以及每一個人畢生成就的精華,一代一代地傳延下去。所以,讀書是人類進步的主要原因。

  中國最初的一本書(如果我們稱它為書的話),就是“八卦”,一個陽“ ”,一個陰“”,合起來有種種的變化,許多學問、哲理也由此衍生。這一個長畫( ),兩個短畫(),費了我們老祖宗幾千年的時間來解釋它們,一直到現在,甚或拿最高深的數理還無法解釋得完全。

  文字所以那麼重要,就因為它可以把人類最精華的經驗流傳下來。傳說中有這麼一句話:“倉颉造字,鬼神皆哭。”鬼神為什麼哭呢?大家可以想想這個問題。

  《論語》第一句話:“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意思是說,我們學了之後,又不斷地溫習它,這不是件很快活的事嗎?曾子又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曾子每天反省三件事:做事、對人,是不是有不忠心的地方?與朋友交往,說話是不是沒有算話?讀書是不是沒溫習?孔子和曾子都提出“習”這個字。“習”字造字的由來,是人們看到剛出生的小鳥,由母鳥教飛,常常飛不好,便摔了下來,會有性命之憂。母鳥用翅膀幫助並逼迫它學飛,一天又一天,慢慢地,學飛成了習慣之後,也就成了自然,它終於能從低處往高處飛了。孔子和曾子提出“習”字,用意在於告訴我們,讀書也是習慣的養成。

  有些家長說:“我的小孩就是不愛看書,有什麼辦法可想?”我說:“這很簡單!你讀書,他們就愛讀書了!”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方法了。

  我的小兒子一歲多的時候,有天晚上家裡的人吃完飯都在看書,他也吃著大拇指坐在一旁看書。我發現他書都拿倒了,笑著問他:“書都倒了,還看什麼?”他說:“你們都在看書,我也只好看書!”讀書的習慣是可以養成的,就像小鳥習飛一樣,能不能養成習慣,完全要看家長。

  養成讀書習慣最難

  雖然我母親那個年代的人都認為女孩子不必讀太多書,我母親卻非常鼓勵我讀書。她對我說:“我覺得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就是讀書,其他事情,像女紅、烹調,都可以一學就會,只有讀書不能一學就會,因為習慣是最難養成的。”

  以前把人分成士、農、工、商四等,士列居首位,因為古人最好的出路是做官,想做官,就得讀書。大家用“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鼓勵男孩子求取功名,但這些並不是今天我想講的“讀書”。今天我想告訴大家的,不是有黃金屋、有美人顏如玉的書,而是從古到今,數以萬計的人用他們畢生的閱歷和智慧,寫來供做我們頭腦滋養品的書。大家想想,寫成一本書有多麼不容易,寫一篇文章都未必寫得好,何況是一本書!雖然天下文章一大抄,但是這個“抄”的功夫也不簡單。抄等於是一種摘錄的工作,不僅摘錄,還要言之成理,這其中包含了許多人一輩子的經驗與智慧,作者可能要花上經年累月的工夫來完成它,而我們只需要數小時就能吸收,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好書令人拍案叫絕

  談到讀書的樂趣,讀書可以增長知識見聞,很多我們無法親眼目睹、親身經歷的事物,書本都告訴我們,所以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其實讀一本書,就算其中只有一兩句對我有幫助的話,也是值得的。讀到一句我們真正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這種心裡的快樂,只有喜歡讀書的人才能體會到。不知道各位有沒有這種經驗,一本好書能使你笑起來、跳起來,甚或拍著桌子,在心裡暗叫:“原來早就有人想到我所想到的,也正說出了我要說的話了!”這種高興不是世間其他的娛樂能給我們的。

  除了談理的書籍,詩、詞是用最精練的文字寫成的,增一字會太多,減一字則太少。熟讀詩詞可以陶冶性情,增加詞匯,正如孔子所說:“不學詩,無以言。”有一天,孔子問他的兒子伯魚:“你學詩了沒?”伯魚回答:“沒有。”孔子就告訴他:“你不學詩,說話的詞匯會不夠用。”這個時候,孔子的另一位門生正巧經過,聽到他們父子的對話,向其他的門生轉述。他說:“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夫子在他的文章中,總是引用 詩雲 如何如何了。”詩詞讀多了,可以增加詞匯,其他的書本更是如此。

  讀書的方法有很多種。起初,大家可能無法知道自己適合讀哪一類書。就我本身而言,我一直到進大學了,還不能決定該選讀哪一科,等畢了業,才後悔選錯了。尤其在升學壓力下,單是大學聯招的志願,就有上百個,更叫人無從選擇,甚至由不得我們挑。我們真正的興趣所在,往往要到夠成熟的年齡,才有辦法確知及掌握。因此,剛開始讀書,應該采取“泛讀”的方式:廣泛地讀,每一樣都讀。泛讀是閱讀的基礎,用來找尋適合自己的讀物。凡事不要勉強,有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做一件事情,真正喜歡且感覺快樂,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個讀書的方法是細讀,仔細地吸取書中的精華。平常我不隨便買書,一本書我不看完,絕不再買第二本。我不拿書當裝飾品,我要將它裝進心裡頭,消化它並享受它。我讀本好書,先是拿筆畫槓,第二次再摘錄下來。我的讀書筆記非常厚,它們是由一張張的活頁組成。每次出國,很多好書帶不走,我就只帶我的讀書筆記。

  會讀書的人不但要細讀,而且要重讀。所謂“好書不厭百回讀”,像《老子》這本書,我第一次讀是二十歲的時候,當時看得簡直是恍兮惚兮,一點不知道好在哪兒。但後來,我每十年讀它一遍,每讀一遍了解就多些。一直到現在,我還時常利用機會和朋友聚在一起,專挑其中最難講的部分來討論。讀書讀到這種地步就很有意思了!《紅樓夢》我讀過三遍,第一次只看故事情節,林黛玉、薛寶钗、史湘雲這一個個人物描寫得實在細膩,再看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好文章是這麼個寫法!我常在想,假若叫曹雪芹來寫電視劇本,一定妙極了!譬如說現在劇本裡常用“不”,實際上我們平常誰會這樣說話?叫人心裡直打哆嗦!劇作家怎麼不看看《紅樓夢》呢!

  無論是閒書、正書都可以重讀,除了重讀,還要默記背書,這也是我的一個笨方法。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抱我坐在他膝上,教我背詩。我跟他念一遍,他解釋一遍,然後便要我背。每次往他的膝上一坐,我就知道准沒好事!於是我便聚精會神地學。這樣的訓練可以使人過目成誦,所以中國有名的長詩、長詞我全都會背,當時別人說我是天才,其實是因為年紀小,記憶力強,而且這的確是笨功夫。那時有點囫囵吞棗,但日後不斷“反刍”,要用時,它就會突然湧現腦海,由此可見背書是一種貯藏。現在大家依賴電腦,忽視了大腦這個最大的記憶體。從前《三字經》、《千字文》都是必須背的,《左傳》是我的啟蒙書,六歲讀《左傳》簡直是鴨子聽雷,但等我十歲入小學以後,國文一直是班上最優秀的,這完全得助於《左傳》的開蒙。我父親雖然是大學生,卻用最老的笨方法教我,倒也讓我受用無窮。

  笨方法也管用

  我在沙特阿拉伯時,那兒有一個華人子弟學校,我把他們組成三班,大家都是從《三字經》開始念起。《三字經》涵蓋了基本的中國哲學、思想及歷史,背會了以後,其他中國古書都可以知道了。我勸大家趁著年輕,多背多記。書背下來,就成為自己的東西,用時也就不必翻書了。“口耳之間不過四寸”,即使聽了、看了、說了,都還會忘記,所以還要完全吸收消化,變成自己的血肉,使自己像一個檔案似的,累積貯藏很多別人和自己的智慧成果,一旦需要就能隨傳隨到。

  此外,讀書要注意方法。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看書囫囵吞棗,不經過思考,那就成了書的奴隸,書錯了我們也跟著錯,讀書會愈讀愈糊塗!這就是“學而不思則罔”,自以為書讀得很勤,反而變得非常狂妄執著,腦子也十分糊塗紊亂。

  如果對書本不屑一顧,自己枯坐冥想,那就會“思而不學則殆”。殆就是怠惰,成天做白日夢。閉門造車的結果,會看不到別人的好處,變得灰心懶惰而孤僻。

  讀書會有些偏見,特別喜歡某人就專門讀他的作品。假如某個作家說錯了話,就討厭他而不讀他的東西了。如果某人的風格對了我們的口味,他所有的話我們也就盲目地照單全收,這都不是聰明的讀書方法。讀書切忌“以言廢人,以人廢言”。我們應該就事論事,他這句話好,哪怕他是“王八兔子賊”,說的話還是好的。假若他的言論有偏差,縱使他是聖人,我們也不可一味盲從。譬如孔子曾說過一句話:“惟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從前小人和女人都沒什麼知識,就如同小孩子一樣,太過親近他,他就爬到你頭上;不理他,他就會無理取鬧、喋喋不休。孔子的婚姻並不圓滿,直到現在仍是個啞謎。據說,他因為太太蒸梨不熟而把她休了,理由實在是很牽強,他對女人似乎存有成見。假如現在還將“惟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奉為圭臬,就未免太食古不化了。

  不趕時髦

  讀書也不要趕時髦。像時下流行電腦,大家就一窩蜂地跟進,偏廢了其他領域,這不免有趕時髦的成分。魏镛先生曾說過很有道理的話,他說現在文科的學生大半都是女生,理工科是男生的天下,管理眾人之事需要文法科的訓練,恐怕將來男生都要受制於女子了!我認為大家不必只顧著玩電腦,應該看看除了電腦,自己是否還有其他興趣。讀書不要違背個性,倘若非自己所好,就不必勉強。

  另外,看某人的書,不要老想作者一定是“書如其人”。我念大學的時候,寫戲劇最享盛名的是曹禺,我們都拿他的劇本當文學作品讀,當時那是我們最好的消遣,大家對他十分崇拜。有位同學知道我是曹禺迷,要介紹我見見曹禺,我一口回絕了。我想自己可能不夠超然,見了面也許會破壞我原來對他的印象,所以還是保持點神秘感的好!

  不做蛀書蟲

  別以為寫書的人都是十全十美,也別將書本看做是絕對的真理。今天大家聽完我的講演,各自回家寫一篇報告,一定都不盡相同。即刻記錄下當天發生的事,都會出錯,何況是歷史?再加上個人的主見,更是各有不同。所以我們讀書要有判斷力,不要人雲亦雲,否則就是蛀書蟲,書都細讀過了,卻沒有一點好處,這就是“盡信書不如無書”了。

  前人說開卷有益,那是因為古時候印刷術不發達,書籍都是辛辛苦苦抄成的,所以只要能成為書,一定是本好書。現在就不同了,濫書充斥坊間,大家應當有所選擇。我選出幾本必讀的書,供諸位參考。

  古書方面:《論語》、《孟子》、《老子》、《莊子》、《史記》、《左傳》、《漢書》是必讀的。無法全讀,可以選讀,趁著各位尚有余力、閒暇,應多多吸收。也許大家沒察覺,我們平時說的話許多出自《論語》、《孟子》。宋朝的趙普以“半部論語治天下”,論語包含諸多做人、為政的道理。我們不讀古書,就無從了解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文化是如何延續的,源頭為何。這不是古板,也不是開倒車,在國外讀“經”(classics)也是必修課程。兩千五百年前,中外思想家輩出,那時大約五十年間,老子、孔子、釋迦牟尼、蘇格拉底等人交相輝映,一直到現在,大多數的著作還是在為這幾位思想家做注解,不出其窠臼。《老子》一書只有五千余字,有人統計,每一個字至少有一萬字去注解诠釋。除了《聖經》之外,各國語言譯本最多的書就是《老子》。

  很多年前,我在船上遇見一位在台灣留學多年的外國人。他手上老捧著一本線裝書,向赴美留學的中國學生討教,大家都搖頭聳肩無以回答,原來他正在研讀《老子》。他對我說:“真奇怪,我問很多中國學生,他們都說沒看過這本書。恐怕數年而後,你們要派學生到美國研究老子了!”

  《左傳》、《史記》、《漢書》是最古的三本歷史,文字之美美不勝收,各位只要好好熟讀幾遍其中的好文章,保證下筆如有神,寫散文沒問題。

  我的老師胡適之則說:“世界上最要緊的是歷史。”“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先人的錯誤是我們前車之鑒,所以大政治家必定讀史。十三經要全讀是不可能的,我列舉以上數本,希望各位有空能多翻翻,養成習慣後,必定有斬獲。

  也要讀閒書

  至於讀閒書,不必像金聖歎所謂的遍讀“六才子書”。小時候,我總喜歡躲在被窩裡,拿手電筒或點根洋蠟,津津有味地看小說。像《七俠五義》、《小五義》、《江湖七俠傳》都是我喜歡看的,後來沒變成近視眼,我自己也覺得奇怪。真正的好小說,像《紅樓夢》、《水浒傳》、《西游記》、《老殘游記》等等,即使不是絕後,也是空前的好小說。《水浒傳》裡描寫一百零八條好漢,個個不同,活靈活現的,真叫人歎為觀止!《西游記》中的人物,各有不同的隱喻:唐僧代表人,孫悟空是心,豬八戒是欲,沙和尚代表理智,所以沙和尚最不出色,唐僧不太理睬他,就像我們少用理智,任由欲望擴張或是任從心飛。唐僧的白馬代表意志,沒有它,無法完成西天取經的任務。下輩子在六道輪回裡如果我注定要變為畜牲,我希望能變做馬,其次是牛,這是我最喜歡的兩種動物。

  另外,詩、詞、曲也很值得一讀。短短數語竟能描繪那麼多的景物,抒發如許豐富的情感,那是真美!詞比詩自由,曲又比詞自然。元曲《天淨沙·秋思》:“枯籐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整首曲除了“在”字,全都是名詞,讀起來一幅幅圖畫都在腦中湧現,真是絕好的寫實作品。

  宗教的書也要讀。隋唐時代影響中國最深的是佛教,佛教傳入中國,不僅導致宗教上的改革,也影響文學至深。當時接收佛教文化的人都是研究老莊的博學鴻儒,他們用老莊的文字翻譯佛經,文字很美,又以《楞嚴經》為最,有道是“自從一見楞嚴後,不讀世間糟粕書”。《六祖壇經》文字平實簡易,也是佛經中的上乘之作。在美國喜好研究形而上學的人,都是一手禅宗,一手老子,他們相當肯下工夫研究,這是我們祖宗留下的家產,我們可不要瞠乎其後了!

  《舊約》和《新約》也值得一讀。中東今天為什麼會打得一塌糊塗,從這裡可以尋出一些蛛絲馬跡。這兩本書是西方的歷史,《新約》中更詳盡地記錄了耶稣的言論事跡,值得我們學習借鏡。

  除了歷史,該看看中外的偉人傳記。我們中國人寫偉人傳記會犯一種毛病,就是將偉人太過於美化,其實如果把一些小缺點寫出來,倒也蠻可愛的,讓我們覺得他是人,而不是高不可攀的神。將相無種,人皆可為堯舜,讀傳記就成為一種鼓勵、一種啟發。

  讀書也要有教學相長的觀念,看到一本好書,要能不吝與人分享。和別人一同討論,甚或教他,對自己都有莫大的幫助。除了讀書,多聽好的演講,總勝過看那些一開機便知道結局的電視連續劇。有人問孔子:“你是聖人嗎?”他謙虛地回答:“我只是好學不厭,誨人不倦而已!”他的意思是:“我從來沒有說我討厭讀書,我從來沒有說我教你們教煩了,從來沒有過!”如果我們也能做到好學不厭,誨人不倦,我們也都是孔子了。

  讀書會值得推廣

  在外國幾乎每一條街或是每一個小小的朋友圈中間,都組織一個讀書會,太太、先生都一同參加,每個月共同決定讀一本書,下個月大家輪流報告。平常我們能夠偷懶,但是該你報告心得,就非好好讀書不可。有些人加入好幾個讀書會,每個讀書會性質不同,有專門研究莎士比亞的,有研究哲學的,有研究宗教的;大家湊在一起聚會,定期報告讀書經過,用這種方法來讀書更好。

  台灣的讀書風氣很令人慚愧,我們常把Ph.D叫做博士,說實在我們有很多的“專士”,卻沒有“博士”。現在要得到博士學位,常常拿最小最小,簡直是鑽牛角尖的小問題來做博士論文,所以造就了專門人才,而沒有“通儒”。通儒是念書念通了的人,念書念通的人他知道過去的事,也知道現在的世界大勢。他背負歷史的責任,為國家萬世謀太平。這樣的人才不可能不博覽群書。

  有酒櫃無書櫃

  在中國台灣,富庶的家庭裡有很漂亮的酒櫃、很堅固的保險箱,但是,很少在這些人家中找到書架。偶爾也有書架,都是精裝書擺在那兒,用玻璃罩上,我相信連拿下來撣撣灰塵都不用,更不用說拿出來看了!前幾天作家何凡有個報告,我們每年每人花在買書上面的錢平均是三百八十元台幣,還不夠在好飯館裡吃一頓自助餐!雖然我們的書店這麼多,雜志這麼多,但比起國外來差得很遠。

  美國要獨立的時候,為了茶葉稅跟英國翻臉。當時英國政府認為移民到美國的人沒有槍也沒有武器,怎麼可能搞革命呢?派一旅皇家軍隊去,把他們解決掉就是了。那時候西方文化中心在巴黎,民主思想發源於法國,法國的《民約論》為先驅。《民約論》是根據什麼寫的?根據孟子寫的。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齊王問孟子什麼最要緊?他說,當然人民最要緊,沒有人民哪來國家?沒有國家,哪來領袖?這樣的思想孕育出《民約論》來,自由、平等、博愛的民主思想傳播到世界各地。當時有一個英國人警告英國政府說:“你知道吧?美國每周從歐洲運過去的書多過我們英國從歐洲進口的書,假如這麼嚴肅的書都有那麼多人肯讀,而且持續不斷地讀下去,那麼這個地方不得了。知識就是力量,什麼都可以打得倒,知識擊不倒。”所以他說,千萬不可以對美國輕舉妄動,但是當時沒有人肯聽他的話,結果華盛頓七十二戰,雖然戰無不敗,最後還是勝利獨立了。

  中國台灣的富庶無話可說,太平洋的彼岸加州,也知道我們很闊。一個孩子開名牌的車子,他們說:“是台灣來的吧?”台灣去的人在美國買房子都是付全額,很少分期付款。我們不要再誇富了,再誇富只有讓盜賊更多。你看那些犯法的,都是十幾二十歲,既然大家都說財富最要緊,那麼人人都要,管它怎麼得來的,所以盜賊橫行。我覺得,現在我們應該提倡讀書而少談財富。一個國家的人民不讀書是最可怕的,這個危險比什麼都大。

  愛書的人不怕寂寞

  總結來說,我認為讀書除了上面所說的好處,還可以避免許多毛病。我們發現,現在的人常覺得無聊,不知如何打發時間,所以,孔子說寧可他們賭博、下棋,也比“小人群居為不善”好些。太閒的話,即使不做出犯法的事,也會精神出毛病。

  “人非有品不能閒”,沒品的人一閒下來,不是去玩,就是去揮霍,造很多孽,最後沒有不害慘自己的。最好打發時間的方法就是讀書,沒有弊病,也沒有禍害。

  總之,我們真正讀書,就不會怕寂寞,不會依賴別人。如果我們把興趣、時間、情感都投注在我們以外的人身上,像做妻子的,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丈夫身上,依賴性可就大了。

  讀書防老

  太太、小姐們,不要以為自己忙到沒有工夫讀書。《黑奴吁天錄》這本書的作者是一位太太,她是在切菜板旁寫這本書的。能讀書的人,情感、興趣是獨立的,不會怕寂寞,為什麼怕寂寞?是因為覺得沒有人會注意我。如果你注意書,書就會注意你,它不會丟棄你,你也永遠丟棄不了它,書就像個大花園,你永遠都看不完。有些太太和先生同等學力,但沒過多久,丈夫回家來,就覺得和太太無話可說,這也是因為太太不再讀書,知識僵化了。

  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讀書會讓你不知老之將至。書永遠是新鮮的東西,真正愛讀書的人,會覺得時間不夠,哪還有閒工夫去管閒事,怄閒氣?別人的忙是要幫的,但現在幫忙的人太少,幫閒的人太多。很多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自以為在幫人家忙,其實是搗亂,常常忙沒幫成,倒是惹來一堆是非麻煩!書是不會給人招惹是非麻煩的。並且,還可以減少麻煩!

  我們誇贊某些人有書卷氣,又說三日不讀書,則面目可憎,語言無味。書卷氣這個東西很難解釋,它是“發之於內,形之於外”的,要花費時間來培養,不是用化妝、美容、保養皮膚等人工的手法可以造出來的。所謂氣質,即使老了也不會減色。我很“好色”,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我常會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瞧,但是,看看她的舉止,再聽聽她說話,常令人在心裡歎息:“真是暴殄天物!這麼漂亮的一個軀殼,為什麼氣質這麼差?”有些老朋友分別了很久,再見面時,他不同了。不是變壞了,就是變好了;不是變得庸俗不堪,就是變得氣質很好。氣質變好,就表示分別以後,他在那兒不斷地讀書;假如他變得面目可憎的話,這幾年他大概唯利是圖了。

  美人可有遲暮,書香卻是愈老愈醇、愈厚。無論男士、女士,愛美是人的天性,我希望在座諸位,又美又香,長春不老。

  問答錄

  問:現在我們普遍接觸到的書都是比較現代的,像《老子》、《莊子》這一類的書,我們想看,問題是書中缺少注解。我們該如何看呢?

  答: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我們文言文的根基不夠,念古書不大容易了解。真正靠注解去讀,有時候反而不好。讀這種書有一個辦法,你要是真有興趣,先死讀它,這不是開玩笑。有時候,多讀它幾遍,竅就通了。因為你不懂,就該多想,要學也要思,這麼一想,你就會慢慢地體會其中道理。

  問:您說要多讀傳記,能否列舉幾本以做參考?

  答:好比說,你喜歡有英雄氣概的,那麼可以讀拿破侖的傳記或《項羽本紀》;假如喜歡發明的話,可以看看居裡夫人傳;喜歡文學,這幾天報上在鬧王國維的自殺之謎,也可以看看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你可以按照自己興趣、性情,讀自己崇拜的名人傳記。

  問:我是中學老師,您剛才提到很多值得一讀的好書,我也想把這些書介紹給我的學生。但是以目前一個中學程度而且忙於升學的孩子,我很難用道理告訴他們,讀這些中國的東西對他們會有什麼好處。

  答:說起這件事來,我自己也很憂慮。幾十年前有人請前清華大學校長梅贻琦出任“教育部長”,我當時對他說:“梅校長,在台灣辦教育不比在清華,你想做得好的話,寧可現在被罵得狗血淋頭,但是將來歷史上會認為你是教育界的大功臣。”那時候台灣的升學主義已經萌芽。教育以考試升學為目標,這一個錯誤的大前提,造成今天教育的種種缺失,說起來令人很難過。不用說像老莊這些古書肯定沒人讀。我到歐洲旅行的時候,巧遇一位在文化界享有盛名的朋友,我邀請他一起做一次歐洲的歷史之旅,走訪古跡。到希臘,我帶他去看馬拉松聖火台,到羅馬看了競技場,我告訴他,很多基督徒在這裡被獅子咬死。他說:“有這回事情?”我當時真是大吃一驚,我說:“孩子,你好可憐,怎麼這些事你不知道?”他回答我:“也許以前念過,但都是為了考試,考完了就忘了。”

  我可以感覺到一位中學老師的痛苦,那真是痛苦!即使你肯教古書,學生的父母未必欣賞。假如我們的升學主義不變,這個危機比什麼都大,將來會無可用之人。在沙特阿拉伯的時候,中國的孩子只能念阿拉伯學校或是美國學校,他們下午三點下了課,我就在辦事處等他們。我們經費很有限,我幫他們漆椅子、釘桌子、漆黑板,我身兼校長、三班的主任、三班的教員。低班從“ ”(注音符號,即中國台灣用的拼音,對應的漢語拼音字母為bpm)教起,中班從《三字經》教起,大班從《詩經》教起。到我走的時候,大班念到《左傳》。那時候,孩子的家長認為我太殘酷了,他們才從學校下課,又逼著他們背書。但是這些孩子們回台灣繼續升學時,其他的功課趕不上,只有文史趕得上。我們當老師,盡最大的努力,學生們接不接受,那就在於他們自己了。

  問:我的女兒上小學一年級,我想教她讀《三字經》,應該如何引導?

  答:我們現在的文化是電視文化,假如做父母的把吃過晚飯看電視的時間拿來教小孩讀書,就像我父親教我那樣,抱在腿上,對我說:“來!我們背背《三字經》吧!”不逼迫小孩,哄著他們、陪著他們,他們還是能接受的。小孩子看父母偉大極了,父母說什麼,他們都覺得是好的。只要不逼迫他們,讓他們覺得讀書是一種享受,就跟上去了。我覺得我從父親處受益最多,也碰到許多好老師,到現在,我還很感激他們。所以趁著孩子小的時候,從會說話時就教起,不要忽視他們。

  問:請問佛學中有關禅的基本書籍有哪些?

  答:禅學最難懂了,假如你想看,剛剛我提到的《六祖壇經》,你把它看熟了、看懂了,就知道禅學是什麼了。六祖一個字都不認識,但禅學在他手上才普遍化,才真正變成中國的東西。佛法原是很復雜的,但是到了中國,用中國的智慧,用老莊的根基把它中國化了,變成印度佛法和中國老莊合起來的一個結晶品。中國的書法家、畫家、文學家、宋明理學家,沒有不受禅宗影響的。幾個月前我請了一位美國禅師卡普樂到中山堂演講,一個外國人研究禅宗到那種地步,真是了不起。他說他到中國來尋根,因為學禅總要讀中國的禅宗公案,這些公案影響後來的宋明理學家四五百年。如果我們懂得禅宗的話,讀宋明理學,包括王陽明在內,非常容易懂。所以我勸大家把《六祖壇經》買來讀讀,不是信佛,主要是知道這是中國的寶貝,一個“儒”,一個“釋”,一個“道”,這是我們的三條文化命脈。

  閒出來的毛病

  閒產生文化,忙產生文明。但是若不善用閒,可以閒出了毛病,其害在個人、家庭、社會。不善用忙,出的毛病就更大,它可以為害於國家人類。

  我們是個閒出了毛病的國家,別的不說,麻將成災,就是其中毛病之一。為什麼能讓麻將盤踞統治我們的社會,歷時上百年而不衰?為什麼受了這許多折磨艱苦,依然沉迷留戀在這一百三十六張牌裡?無他,閒出來的毛病。

  假如一個人生活得忙忙碌碌,生活得興致勃勃,他的趣味很廣泛,他將會覺得歲月有限,來日苦少,去日苦多,他將會深感每天的時間不敷分配,因為要學的、想做的,實在太多了,甚至把飲食睡眠都看做是一種浪費。這種人是趁著有生之年,活著去探奇,不是挨著過日子在等死,自然他們絕捨不得把時光消耗在麻將桌上。

  但是假如有人活得如同雨季霉天,周身都是潮漉漉的、軟趴趴的,明天、明年,對於他永遠和昨天、今天一般;他所期待的只是發閒出來的毛病薪的日子,下班的鈴聲;他所要求的,只是暫時的麻醉心神,消耗歲月,那麼最俯仰無愧、最無害於人的方法,便是搓麻將了。只有懶怠閒散的人,才把時光當做不好打發的日子,當然也就不會去珍惜寶貴它了。

  其實事情是人找出來的,空閒也是人自己造成的。俗語說:“越吃越饞,越待越懶。”不信試試看,真是百試百驗。一個好吃懶做的人,是從積習養成,習氣與日俱增,最後才積重難返的。

  但是話又說回來,好逸惡勞本是人的通性,所以陶侃運磚,祖逖聞雞起舞,方始被人稱頌。人類不斷地追求物質文明,所謂物質文明,便是生活過得較好,而用的勞動力卻較少。不然我們不會由石器而鐵器而蒸汽而原子了,我們的歷史將會是一張白紙,我們也永遠停

  留在茹毛飲血、穴居裸處、和禽獸一樣的生活階段中。好逸惡勞並不是劣根性,當然更不是罪惡。但是假如在一個社會中,他的組成分子間若有勞逸不均現象發生,或是在某一個社會階層中,整個組成分子都閒得無所事事,於是五花八門的社會問題便產生了,這些社會問題將會直接或間接地、現時或將來地嚴重影響到其中每一個分子。

  在東方,人工便宜,廉價的勞動力,為勞動者擔負了大部分的體力活動,於是我們便有了許多的空閒。在古時,這些空閒使人產生閒情逸致,使人愛好自然,樂天知命。等到後來和西方文明碰了頭,我們吃了癟,對於精神閒逸既割捨不下,對於物質文明又拒卻不得,彷徨矛盾,便走上了第三路線。仍舊以打麻將為例,在古時,打牌打到掌燈時分,便非罷手不可;可是電燈發明後,在一百支電燈下,卻更能聚精會神地卜夜作畫;等到我們能夠自制原為診療用的伸臂燈以後,打起牌來更是相得益彰了。這就是我們如何聰明地糅合了東方精神和西方的物質於一堂的最好實例。

  在西方,特別是美國,人力太值錢,他們為了節省勞動力,便乞靈於機器,其目的不過也是為了多些空閒。在美國的家庭中,幾乎一切機械化了,家庭主婦,只要一按電鈕,一任家事做來簡速而省力。照理說,大家因此都有空閒了,可是他們的生活依然繁忙,因為要添置那些日新月異的機器,大家忙著拼命賺錢,機器在前面領著他們跑,時間就是金錢,目標也是金錢,他們原先追求的閒逸,也就無閒時、無閒情去照顧了。這種生活過久了,正和越待越懶的東方成強烈的對比,再也松懈不下來,安靜不下來。即使物質的享受已達飽和點,他們仍然尋覓刺激和沖力。不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便是放辟邪侈,驕奢淫逸。於是富庶的人,年輕的人,在極端的物質享受中一閒下來,便閒出了毛病。那些幼稚荒唐的胡鬧,那些少年犯罪的逐年增多,使我們這些坐在麻將桌上的斯文安分的東方人,不勝驚訝感歎,立刻搖頭晃腦,把東方傳統精神重行恭維一遍,將西方物質文明大肆抨擊一番。

  無論東方或西方,患精神病的多屬於那些無所事事的閒人們。天下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苦惱,都是這些大閒人制造出來的。但是我要重復、肯定地說:閒不是毛病,閒更不是罪惡,閒是文化的溫床,閒是人類掙著努力達致的目標。一切由閒而產生的毛病,是源於我們在人間還沒有為閒准備好適當的地位以前,就大量制造了過剩的閒,於是閒出了毛病。

  閒產生文化,但是若不善利用,它便成了煩惱罪惡的源泉,我們不能因為閒出了毛病,便摒棄閒,我們的科學家,我們的社會學家,我們的宗教家,都是在為我們求取閒。取閒並不難,問題是如何能有計劃地教育人類去利用閒,享受閒,而不要使人間閒出了毛病。

  禮多人不怪

  我最怕聽我們自诩是禮儀之邦,儀如何,先不說,說到禮,卻使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出我們的禮在哪裡,無論那是中國式的周公傳下來的禮,還是西洋式的艾蜜麗、潑斯特的禮。我們所謂的禮,所自诩的禮,只是凡俗的客套,那些既不合情又不合理的客套,既不便人又不利己的客套,虛情假意、費而不惠的客套。

  即或我們勉強把這些客套編之為禮,那個禮也是棗核形的兩頭尖,中間大鼓肚。為什麼說它是棗核形的呢?因為我們對陌生人毫無禮,對親友熟人太多禮,對家人骨肉又根本不講禮。

  這種情形,無論何時何地,都可看見,只是見多了習以為常而不注意罷了。譬如有一天,我在公共汽車站等車,因為路線不太熟悉,便很客氣地向前面一位靓妝少婦打聽。她凜若冰霜地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說“不知道”,便轉過臉去。我當時陡覺冷氣鑽心,不只是因為她對我無禮,而是覺得可惜,假如她肯把嘴稍微咧開一點,在“不知道”的後面,柔和地加上“對不住”三個字,那麼她的臉將會顯得美麗得多,將會比她臉上的脂粉更能為她增加妩媚。

  我們一起上車後,她前面的一個男人,大約是她的丈夫或是弟兄,搶先占了一個座位,等她慢慢走了過去,便急忙站起讓位給她,她大模大樣地坐下,不但沒有一聲謝謝,甚至連個微笑或注目都沒有,那副神氣,就像天下萬物莫不為她而生似的。這時我對她不僅覺得可惜,甚至覺得她可憐了。她多麼像一塊烏雲,不但使她自己看起來陰森森的,甚至那屬於大眾的太陽,也被她遮掩了。

  隨在我身後又擠過來一位婦人,當這兩個女人相遇後,那位少婦的笑容綻開了,我驚喜地發現她有一副很動人的笑容。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堅持要讓位子給那位後來的婦人。兩個人連說帶笑,連拉帶扯,便在搖晃擁擠的車廂裡,大大地客氣禮讓一番。少婦最後終被強按坐下,她又急忙地搶過去後來者手中的洋傘皮包,那份體貼和氣與五分鐘前的她判若兩人。也許是因為我傻看她的時間太久了,她突然收起了笑容,向我白了一眼,然後轉過臉去,立刻又滿面春風地和那位婦人談笑起來。

  車停了下來,她和那位男士准備下車,先是急忙把她的朋友拉著坐了自己留下的空座,跟著再親切地叮咛囑咐一番,方才下車而去。我向外一看,正好我要去的地方也在附近,就緊跟著追下了車。當我站在路口等候那輛公共汽車開走,以便橫越馬路時,恰巧站在她的身旁,只見她一面含笑舉手向車內婦人致意,一面向身旁男人說:“這個女人討厭死了,怎麼又碰見了她?”

  這只是個例子,我想大家都不陌生吧!我們不是常常看到在戲院門口,在飯館櫃台,爭著搶付賬的火熾場面嗎?即或誰都心疼掏腰包,可是咬了牙也得盡盡禮;在宴會上,主人對著堆了滿桌的山珍海味,一定要瞪著眼說瞎話,“沒菜,簡慢”,為了盡禮。不管客人是否患有嚴重胃潰瘍,一定要把酒菜硬塞進客人的喉嚨,喉嚨以下的甘苦只有客人肚子裡明白。可是我們卻常看到父母長輩對孩子們的申斥呵責,悍婦對丈夫的侮慢無禮。再者我們對於僕婦的奔走服役,就像驅使牛馬一般,絲毫不像是在對待“人”。假如我們這個禮儀之邦的知禮之士,把禮數只用在與人周旋的虛偽客套上,而竟稱這種棗核形式的客套為禮,那簡直是侮辱了禮,改用孔子一句話“中國而知禮,孰不知禮?”

  孔子很喜歡談禮,其中我最欣賞的一節是當弟子問他:“貧而無谄,富而無驕,何如?”孔子答說:“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我們也許是因為遵行“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太久了,浸淫而成為一種風氣。在上者不自覺地驕,居下者不自覺地谄,反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最可憐的是乞丐,還可以有野狗去出氣。於是一層層地谄上去,一層層地驕下來,“禮”便成為一方交通了。一方交通是中國棗核形式的客套以外的另一種怪禮。

  我希望我們這禮儀之邦的子民,不必講究古時的六禮,也不必學洋派的擁抱拍肩,我們既不必箕踞而坐白眼看人以自命清高,也不必脅肩谄笑周旋客套而自以為知禮。我們要從家人父子處室做起,我們要從對待僚屬僕役做起,我們要從和陌生人交往時做起。其中沒有深學問,沒有大道理,也沒有繁文缛節,只是在待“人”接物時,有一種合情合理的態度,不分尊卑老幼男女親疏,大家都有個起碼的人對人應有的禮貌。一個“請”字,一聲“謝謝”,絕不會降低了我們的身份,損失了我們的威嚴。

  禮和讓又是相連的,讓人一寸路,後人一分鐘,饒他一句話,便可減少許多沖突糾葛。每一個人都和藹一點點,微笑一點點,便可聚積而成祥和瑞氣,祥和瑞氣彌漫散開,便可驅散陰霾乖戾。一個笑容,一聲對不起,是那樣輕而易舉,是那麼惠而不費,而且那是易於感染的,是可以習慣成自然的。只要那不是虛偽的客套,為什麼不多給別人一點點禮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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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台灣學佛網 (2004-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