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羅什和中國民族文化
序 言
黃心川
鸠摩羅什是舉世聞名的佛學家、翻譯家和中外文化交流的名人。他系統地向我國介紹和翻譯了印度佛教很多派別的宗教、哲學著作,在中國乃至東亞地區有著長久和廣泛的影響。
鸠摩羅什(Kumārajīva,
344~413年,另說350~409年)是東晉時的僧人,一生在戰亂頻仍中渡過。鸠摩羅什別譯鸠摩羅耆婆,意譯童壽,簡稱羅什。他的父親名鸠摩羅炎,出身於天竺望族家庭,曾經擔任過西域龜茲國的國師,母親名耆婆,是龜茲國的公主,因此他是兼有中印兩國血統的人。羅什7歲隨母出家,9歲從母到罽賓(今克什米爾)求學,從當時著名的法師盤頭達多學習阿含等經典。他在和印度其它宗教派別的辯論中顯露頭角,名噪一時。12歲時跟母親重回龜茲,在返回途中曾在疏勒留住一年,跟當地佛教學者學習小乘阿毗昙摩、“六足論”和大乘《中論》、《百論》等,另外涉獵印度婆羅門教經典“四吠陀本集”和印度傳統的學問“五明”、天文、歷算等等。嗣後,他回到故鄉龜茲,繼續從事佛教的研究和說教,聲名大震,成為“四遠宗仰”的佛學大師。不久他母親返印度,臨行時曾對他說:“方等深教,應……傳之東土,惟爾之力,但於自身無利,其可如何?”羅什答道:“大士之道
,得彼忘軀,若必使大化流傳,能洗悟蒙俗,雖身當爐镬,苦而無恨。”語中可見他的為法捐軀的獻身精神和對鄉土的熱戀。
這時前秦的苻堅已占據關中地區,統治著北方,勢力很盛。他利用佛教作為向外擴張的精神武器,於382年派遣骁騎將軍呂光去西域消滅龜茲、焉耆,同時請羅什來長安。可是在呂光覆滅龜茲的第二年苻堅就被姚苌殺害了,呂光不願受制於姚苌,在關外自立為後涼國主,羅什這時就留在呂光的手下,呂光並不重視和尊重羅什,反而常常凌辱他。401年姚興消滅後涼,迎請羅什到長安,住在逍遙園和西明閣中。羅什在長安受到姚興的優渥禮待,被封為國師,悉心從事佛經的翻譯和弘傳工作。他組織了規模宏大的譯揚,先後譯出經律論35部294卷(據《出三藏記集》),其中重要的有《大品般若經》、《小品般若經》、《妙法蓮華經》、《金剛經》、《維摩經》、《阿彌陀經》、《十住毗婆娑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等等,所譯經典十分廣泛,但重要的還在大乘中觀派一系,這只占他所熟悉的經典的十分之一。另外,他還為姚興寫了《實相論》(2卷已佚)、答姚興《通三世論》、答慧遠質問大乘義十八章3卷,此書後人匯集取名為《大乘大義章》。克載參與他翻譯的沙門有八百人,聽眾三千余人(據《高僧傳》之《羅什傳》和《佛陀耶捨傳》)。403年羅什逝世於逍遙園,時年七十歲。
羅什在中印佛教史、翻譯史和中外文化交流史上所取得的成就,除了唐玄奘以外,是無可比擬之人。玄奘從印度回來後,對羅什的多種舊譯做了新譯,並且提出了一套新的翻譯方法和程序,但是玄奘新譯並沒有替代羅什的舊譯,羅什譯的《金剛經》、《阿彌陀經》等等由於文字流暢,譯意比較明確,迄今還在流傳。這兩個偉大的翻譯家,由於時代不同,他們本人所信仰和宣傳的佛教義理也不同,因此不能加以相比或定勝劣。他們在中國歷史上都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羅什在中國佛教史上作出的貢獻,主要表現在:
一、開創了中國譯經史上的新時代
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國家譯場,是在苻堅支持下委托近臣趙政幫助道安等人創建的,至姚興時,羅什是國家譯場的主要管理者。他不僅譯出了大量的大乘主要經典,建立了譯經的程序,改變了以前那種“義多纰缪,皆由先譯失旨,不與梵本相應”的情況,而且還建立了一套優美的翻譯文學體裁,這種體裁對我國六朝時期出現的文章格調有著一定的影響。他的翻譯特點,是能用流暢美麗的漢文正確表達原文的內容和涵義,注意漢文的音節,因此不使人有嚼飯喂人,失去原有的味道。通過羅什的翻譯,使東方梵、漢兩大古代語言和文化,系統地進行了交流,把印度的文類、內容(主題、題材、文學原型等)、風格、句法與詞匯等等引入了漢字語言文化系統。另外,也增進了中國西北邊疆地區和內地佛教及佛教文化的交流,促進了全國的統一與民族的團結。羅什在譯場的工作中,培養了一大批傑出的佛教學者和翻譯家,據羅什傳記說:“沙門僧肇等八百人谘受什旨,三千徒眾,皆從什受法”後人稱羅什的門徒有“四主”、“八俊”、“十哲”等,其中給後世影響最大的是道生和僧肇,他們被尊為“涅槃之聖”和“三論之祖”。
二、促進了大乘佛教在中國的全面傳播
羅什所譯出的經典,主要是大乘佛教初期的經典,特別是空宗一系的思想和大乘的禅法。在這些經典流傳以後,大乘佛教在我國獲得了迅速的發展,逐漸占據了主導地位,改變了過去那種大小乘佛教並舉的局面。在隋唐時期,隨著大乘主要經典的廣泛傳播,從而推動了我國具有民族化特點的學派、宗派的建立和民間佛教信仰的傳播,例如《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是三論宗的根本典籍;《法華經》是天台宗奉行的最高經典;《阿彌陀經》是淨土宗依據的三部經典之一;《金剛經》對慧能為代表的禅宗南系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另外,對越南的無言通禅派(活動於820~1221年之間)也起過相當的作用。
三、推動了中外佛教的交流和大乘佛教在東亞的廣泛傳播
羅什所譯的經典,不單是中國,也是我國周邊國家日本、朝鮮、韓國、越南等國佛教立論和建派的依據。三論宗在韓國早期稱為法性宗,東晉僧阿道、順道及高句麗僧昙始,最早在朝鮮半島傳播“三論”思想;梁末隋初高句麗的實法師和印法師大力弘揚三論;新羅統一三國後,元曉曾著有《三論宗要》、《廣百論宗要》等書,繼續闡述法相學說。不過韓國的法性宗存世的時間不長,不久即衰替。日本三論宗是由高麗僧慧灌傳入的,在日本的元興寺、大安寺、西大寺、法隆寺等傳播,最後以東大寺為本部,對日本初期佛教影響甚大。高麗僧慧慈、百濟僧慧聰傳入日本成實宗,慧慈曾作過聖德太子的導師,為太子講經說法。成實宗通常在日本被看作是三論宗的一個分支。最先把天台宗傳入朝鮮半島的是高麗僧波若和新羅僧緣光(玄光),緣光弘傳《法華經》,到使朝鮮半島“法門大開”,但真正建立起天台宗的是大覺國師義天。最初將天台宗傳入日本的是鑒真,但真正使天台宗流傳的是最澄。日本具有民族特色的日蓮宗創始人日蓮認為,《法華經》是末法時代的拯救眾生的經典,他創造念誦《南無妙法蓮華經》的“經名拯救論”,把羅什所譯的《法華經》視為最高的信仰和絕對權威。另外,羅什所譯的彌勒和觀音的經典,也是日本、朝鮮、韓國彌勒信仰和觀音信仰的基本典籍。從上述可以看出,羅什所譯的經典的確對東亞大乘佛教的傳播起過重要的理論指導和組織作用。
四、對我國佛教藝術的發展有著間接影響
羅什是使印度佛教藝術華夏民族化的創導者和傳播者。一方面,羅什的譯經和思想常常是佛教藝術創作的思想淵源和審美的風范;另一方面,作為佛學思想載體的佛教藝術作品,又決定了佛教義理所發展的方向,推動了佛教的發展。例如,羅什所譯的《法華經》,提倡“若人為佛故,建立諸形象,刻雕成眾相,可得無上道”的思想,促進了佛教藝術的發展,為雕像的創作提供了豐富多變的素材和藝術內容。有史實表明:麥積山石窟的三世佛造像,是與姚興接受了羅什的大乘思想有關,石窟中出現的大量“維摩诘經變”和“西方淨土經變”,也都與羅什的譯經有關。
1994年,是羅什誕生1650周年。新疆龜茲石窟研究所等七個單位為了紀念這位偉人,在他的故鄉—新疆克孜爾石窟,召開了“鸠摩羅什與中國民族文化”為主題的國際學術討論會。出席這次會議的,有來自中國大陸和台灣、日本、韓國、德國、法國等國家和地區的代表126人。其中,既有世界著名的老一輩佛學家、梵文學家,也有年青一代學有成就的佛教學者、民族學者和歷史學家。另外,還有一批對羅什懷有崇敬心情,不遠萬裡而來參加盛會的僧尼。與會代表圍繞羅什與中國民族文化的主題,就鸠摩羅什的生平、社會環境、中印佛教、佛典的翻譯、西域佛教的歷史和哲學、佛教石窟寺和藝術等各個方面,進行了深入和熱烈地討論。在鸠摩羅什對中國佛教的貢獻、羅什與佛經的翻譯、羅什與西域佛教、羅什的佛學思想、羅什與佛教藝術等五個方面取得了共識,給予了積極的評價。大家認為,這次會議僅僅是一個開端,以後要對羅什從更大范圍和更深的層次上去研究,發揚光大羅什那種孜孜不倦,勇於追求真理和獻身事業的精神,為弘揚我國的傳統優秀文化,進行現代精神文明建設,作出應有的貢獻。龜茲石窟研究所不僅在組織會議上做了大量的工作,而且一直為出版這次會議論文集竭盡全力。盛春壽所長和全所同志在缺乏資金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出版論文集。我為他們這種敬業的精神所感動。學術事業一直是我國的優良傳統,過去龜茲石窟研究所已經取得了不少成績,出版了很多專著,有的專著是我國這方面有前瞻性的研究,代表了較高的水平。我相信,龜茲石窟研究所在他們的執著努力下,一定還能取得更好的成績。
預祝中國龜茲學研究更上一層樓!
2000年12月5日於北京車公莊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