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佛教思想史上,《成實論》以其思想深邃,邏輯嚴謹,而成為南北朝時期最流行的論著之一,對當時的佛教義學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梁代佛教著名的三大家僧曼、法雲,智藏都以弘揚此論著稱於世,韭由此形成為“成實師”。《成實論》對名相、四谛的闡發十分精微細密。它強調五陰受苦,主張我法二空,使得此論帶有大乘思想;對三心破除、泥洹證得的論述更是具有獨特之處。到了唐代,相繼成立的諸宗派各成體系,而興盛一時的成實師學派,卻遭受到冷落。此後講述《成實論》的人甚少,大量的注疏失傳。近代有人曾撰寫過《成實論》的文章,想引起學者們對此論的重視,而研究成果仍然很小。筆者不揣淺陋,試對《成實論》進行綜合性的論述,祈諸學者指正。一、作者的行履及其撰述《成實論》
诃梨跋摩是《成實論》的作者,於佛滅度後900年出生於中天竺婆羅門家庭。據《出三藏記集》卷1.
1記載:“幼則神期秀拔,長則思周變通,至若世典《吠陀》陰陽奇木,皆經耳究其幽,遇心而意其妙。”诃梨跋摩幼年天資聰穎, 敏而好學,博覽群書
後來诃梨跋摩出家,成為著名論師鸠摩羅陀的弟子。鸩摩羅陀對他十分賞識,以迦旃延所造的《大阿毗昙》授之曰:“此論是眾經之統、三藏之要目也。如能專精尋究,則悟道不遠。”(同上書)。诃梨跋摩曾一度研習《大阿毗昙》。由於《大阿毗昙》拘泥名相,繁瑣支離,其結果卻令他很失望。
於是,诃梨跋摩研究三藏,尋找佛法的本源。還經常與同部論師辯論,遭到了長者們對他的排斥,保守派對他的壓制。不過,華氏城的僧祗部眾對他的這種處境非常同情。 《出三藏記集》又說: “時有僧祗部僧,住巴連弗邑,韭遵奉大乘,久聞跋摩才超群彥,為眾師所忌, 相與慨然,要以同止。遂得研心方等, 銳意九部。”(巴連弗邑就是笈多五朝的首都華氏城)。诃梨跋摩不滿說二切有部的法相,來到這裡與大眾部的僧眾共住,進一步研究方等,泛覽九經,評量五部,旁研異說,考核諸論,斥偏取長,棄末求本,因此有《成實論》的問世。
《成實論》的撰寫目的, 《出三藏記集》也有明確的說明: “志在會宗,光隆遺軌,庶廢乖競,共遵同濟。” 《成實論》撰成之後,旬日之間,傾動摩揭陀。而其人又在朝廷上論屈了勝論學者,被尊為國師。
由上可知诃梨跋摩的修學歷程原出於一切有部,但不被有部及經部學說所拘泥,進而探究方等,貫通大乘。因此《成實論》的撰寫在——定程度是大乘思想影響下的產物。
二、《成實論》的判攝關於《成實論》的判攝問題,在學術界頗有爭議。有謂通於大乘,有謂屬於小乘,有的主張是經部所攝。對於這些異說紛紛的問題,嘉祥吉藏在《三藏玄義》曾有所論述。
第一,《成實論》之宗,正依何義?答,“有人言:‘擇善而從,有能必錄,棄眾師之短,取諸部之長。’有人言:‘雖復斥排異,正用昙無德部。’ 有人言:,偏斥《毗昙》,專用譬喻。’真谛三藏雲:用經部義也,撿《俱捨論》,經部之義,多同《成實》。”
這是說《成實論》所屬部派的問題。認為只要是好的, 《成實論》都要汲取,只要是有用的,一定要預以筆錄,棄諸論師之短,取各部派之長,而其主要部分是正依法藏部。《成實論》貶斥《毗昙》與譬喻師相同。《成實論》是用經部的意義。據比較,《俱捨論》中所含的經量部意義,很多與《成實論》相同。認為《成實論》不屬於任何部派,出入部派的觀點是極有見地的。說《成實論》“正因昙無德部,”是由於見滅得道,不是昙無德的獨特之處,況且昙無德部的其它論義也沒有為《成實論》所采用。這一說法令人難以信服。吉藏贊同真谛所說的“用經部義”,這一點卻是很精辟的。
第二, 《成實論》是小乘之論?抑是大乘?或為含大小乘?答; “有人言是大乘,有人言是小乘,有人言采大乘意以釋小乘,具含大小。二則所討論的是《成實論》屬於大乘還是小乘?”認為是大乘的有著名的梁代三大家。說它是小乘的有天台智者、淨影慧遠、嘉祥吉藏等。
《成實論》是否與小乘有關,這應以《成實論》的內容去觀察。吉藏在《三論玄義》中評為“二百二品。探四阿含,十六卷文,竟無方等。”這是過於強調《成實論》屬小乘所攝,而忽視了其所引用的大乘經論。這有內容以證實:
(1)“馬鳴菩薩語谒(見《成實論》卷16,大正藏32卷P.372上),
(2)提婆菩薩四觀(論同上書卷8,《大正藏》32卷P、298),
(3)菩薩藏等五藏, (見同上書卷10卷“,’《大正藏》32卷r.352);
(4).菩薩藏中說超越相, (見同上書卷12, 《大正藏》32卷P.388)等。
此外,論中還有許多與大乘義相應的語句,例如: “如知諸法無自體性,則能入空。”(同上書《大正藏》32卷P.316)。“以見法本來不生,無所有故——如見無性,當知一切諸法皆空。”(見同上書卷12《大正藏》卷32P.333下)
“諸佛世尊有如是不可思議智,雖知諸法畢竟空,而能行人悲,深入凡夫,但不得定眾生相。”(同上書P.369下)
“檀等六波羅密具足,能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同上書)
由此可貝,《成實論》是廣引大乘經論的,是通寸:大乘的。
再者,《成實論》在小乘部派中,是否屬於何派所攝呢?《成實論》在很多地方采用經部教義,但不能說就是經部,因為經部主要成立業種感果說,而此論是現在有派,韭沒有種子或功能的“相續轉變差別”生果說,依然應用過去曾有,未來當有的現在有派的一般論議。
《成實論》有許多獨特的主張,如論修證次第而類同我空、法空、空空。這種大乘空觀的主張遠遠超過了經部教義。《成實論》近於經部,而不能說是經部。因此,判攝《成實論》的部派問題應以《诃梨跋摩傳》看此論的所屬。
“窮三藏之旨,考九流之源,方知五部創流盟之基,迦旃啟偏競之始。一一采訪微言,搜簡幽旨,於是博引百家眾流之談,以檢經奧通塞之辯,證汰五部,商略異端,考核迦旃延,斥人偏謬, 除繁去末,慕存歸本,造述明論,厥號成實。”("右錄》卷11《本傳》)這就是說,诃梨跋摩從阿毗達摩而入經部,更窮究五部,不僅取諸師之長,而直探“三藏中實義。”我們只能說《成實論》通於大乘,近似經部,在整個思想體系自成一派。三、《成實論}的翻譯及內容結構
此論是羅什因受姚興之請而翻譯的,在《出三藏記集》卷11《成實論記》,中有如下的記載:“大秦弘始十三年,歲次豕末(辛亥),九月八日,尚書令姚顯請出此論,至末年九月十五日訖。外國法師,摩羅鸠耆婆手執胡本,口自傳譯, 昙晷筆受。”《成實論》是羅什晚年翻譯的作品。羅什一生致力於般若的傳譯和弘揚,之所以譯出此論,近代學者湯用彤說:“一則此論名相分析,條理井然,可為初研佛學者之一助。二則什公向斥《毗昙》,此論常破《毗昙》,其持義復受《般若}的影響,可與研《般若》者作一對比,以此二因,故為譯出,實則什公未嘗持重此書也。”(見《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516頁,中華書局1983年版。 )在這裡,湯用彤的分析是確當的。
在表達的方式上,《成實論》與《毗縣》相同,都是通過給概念下定義的形式闡明自己的主張,因此它所使用的術語說理清楚,語言洗煉,便於人們理解和記憶。
《成實論》的“實”,即指四谛的“谛”,在思想組織上它以四谛為大綱,保持了佛陀初轉*輪,演說四谛的傳統。在學說特點上,它主要反對有部。長達二百零二品的《成實淪》以五聚概括其全部思想。其組織結構略表如次:
禮贊三寶功德(一品——十二品)
發聚《闡明造論意趣(十三品——十八品)
I
L辯決當時異論(十九品·一三十五品)廠 色陰(三十六一一五十九品)ii 廠識陰(六十—一七十六品)i 1i 1想陰(七十八品)1 苦谛聚《1 1受陰(七十八—一八十三品)i 11 l行陰(八十四——九十四品)《i 廠業論(九十五一一一百二十品)l 集谛聚《I l煩惱論(一百二十·一一百四十品)Ii 滅谛聚(一百四十一——一百五十四品)II 廠定論(一百五十五——一一百八十八品)l道谛聚《
l智論(一百八十九一.—二百零二品)四,五聚內容提要
《成實論》共二百零二品。在漢譯過程中,由昙影擔任正寫。論中對一些問題的解釋往往重復再三。昙影得到譯主羅什的允許,對全論的內容進行了分類概括,區分為現行本的五聚。這種體裁結構在整體上脈胳清晰,一目了然。其五聚的內容現略述於下:
《發聚》第一,是全論的序說,共三十五品。在這裡,詳細地論述了佛、法、僧三寶。論門的種類、四谛的大義和對教內十種異說的批判,是在論述僧寶過程中。它立十八學人、九無學人、二十七賢聖(以上見《成實論》卷1),對當時佛教界各種異論,提出十項論題。如《成實論》卷2說:“於三藏中,多諸異論,但人多喜起爭論者,所謂二世有,三世無,一切有,一切無,中陰有,中陰無,四谛次第得,一時得,羅漢有退無退,使與心相應、心不相應;心性本淨,性本不淨;己受報業或有,或無;佛在僧數,不在僧數,有人,無人。”這是部派佛教時期所爭論的主要內容。對此記載較詳細的就是《成實論》。《成實論》的立場是: (1)二世無——過去,未來是非有的, (2)一切有與一切無是方便說,第一義谛是非有非無的,(3)沒有中陰,(4)一時見谛(頓見), (5)阿羅漢不退, (6)心性不是本來清淨的,(7)使(隨眠)與心相應,(8)因過去是無,不用討論已受報業的是有是無,(9)佛不在僧中,(10)無我。從《成實論》對這些論題的立場來看,雖然似乎“偏破《毗昙》”,而實仍深受說一切有部或經部的影響,不屬於大眾及分別論者。這也是《成實論》的思想特點所在。
《苦聚》第二,是從第三十六品到第九十四品,其中包括《名論》二十四品、《識論》十七品、《想論》一品、《受論》六品、《行論》十一品,共五十九品,以五陰次第為中心。
首先說色陰。在《成實論》第三十六品中說:“色陰者,謂四大,及四大所因成法,亦因四大所成法、……因色、香、味、觸成四大,因此四大成眼等五根,此等相觸故有聲。”這種主張非常特殊。一般佛法認為,四大為能造,五根、五塵等為所造,而《成實論》的主張,則與諸論派的觀點相似。諸論說:從五塵生五大,從五大生五根等。《成實論》僅似四塵生四大代之而已。四塵成四大,四大是和合假名。有的五根與聲從四大生,當然也是假有的。這樣,約初門二谛而作假實的分別,色、香、味、觸是實有, 四大、五根、聲十法是假有,假有與實有之論,共有十四色法。
次說識陰。強調心法與心所法原是一樣,而受、想、行等皆是心差別名。“故知但心無別心數。”(《成實論》第60)這也是覺天“心所即心”的說法。
《成實論》在識陰中,曾對五大論題進行論辯,(1)有心數還是無心數,(2)有相應還是無相應, (3)一心還是多心, (4)心識是暫住,還是剎那不住, (5)心識可以俱生,還是不能俱生。在這些論辯中,《成實論》的觀點是:離心沒有別的心所,心是不會與心所同時相應的。多心、心識是剎那不住的,心識是不會同時俱生的。
至於想陰,《成實論》則認為,一切有為諸法皆依識所緣,林林總總,千差萬別,都是虛幻不實,唯識所變的,沒有實在永恆的法體。但是,這種變幻的現象是客觀存在的,統以各種假名安立,取假法相,故稱為想。
對於受陰,因為取各種假相,做種種思維,領納違、順,非違非順、 即苦、樂、不苦不樂三種感受。《毗昙》認為,只有樂受是實有,而《成實淪》則說三受皆苦,只不過在苦受上隨時間變化有所差別,根本無樂受可言,更談不上不苦不樂,無汜受之存在。
最後是講行陰。由於所領納的各種假法,而生起貪、嗔、癡等煩惱。 對此,《毗昙》說,心法有四十六種,除受想二法以外,其余都是屬於行陰所攝。《成買淪》則主張心行有無量差別,除了受、想之外,其余一切均屬行陰所攝。
《集聚谛》第三,是從第九十五品到第一百四十品,包括《業淪》二十六品,《煩惱論》二十品,共四十六品。對此,《成實論》的重要點是強調有情輪回六道、流轉生死的根本所在是業與煩惱。由於芸芸眾生愚味無知;執著有我,因而產生了貪、嗔、癡等惡業。貪欲驅使人們到處尋找欲樂、權力和一切享受,因此導致了一系列倒的思想和行為(業)。由不同性質的業招致不同的果報,所以有情不斷的在茫茫苦海中沉淪。業是正集,煩惱生業是緣集,而業又對於眾生在流轉時有損益作用。在這裡,它分為思及思已兩種,思業就是意業,思已業是從意所生業。有身與口業的區別,又以此分為意及身、口三種業。但是,有俱善、不善、無記之分。意業被認為是受身的親因緣,故在三業當中意業是關鍵。煩惱則指的是貪、嗔、癡等十使,為心所的差別。由於積聚這些垢心,乃至當垢心生起的時候,皆名為使。在眾生的生死過程中,恆常隨逐,系緣相續,睡眠、掉、悔等二十一法以煩惱生起,稱為隨煩惱。不信、懈怠、忘憶,散心等十法為煩惱大地法。至於這些煩惱產生的原因,《成實論》認為,一切煩惱的根本是無明。正因為有無明,眾生妄計執著,生貪等煩惱,從煩惱生業,隨業有身,身便成為眾苦之本。所以在十二因緣中以無明為始。有情的轉染成淨的過程,就是破除無明的過程。順觀十二因緣無明是生死根本,逆觀十二因緣又以斷除無明而告終。《成實論》對此的結論是:“無明無量過,若無無明,則諸業不集不成。’這是《成實論》在《集聚》裡對流轉生死的原因所進行的論述,是《集聚》的核心部份。
此外,《成實論》還談到斷除煩惱的方法,認為既然由於眾生被無明所驅使,造種種業,那麼只有徹底的認識無明、破除煩惱的困惑才能解脫。這便需要有“真智”才能體認四谛。而獲得真智則要經歷一個階段,這便是斷惑的過程。對此,《成實論》提出了很多獨特的觀點。它對《毗縣》的主張作諸多方面的批駁。
其一,《毗昙》說,意但有作業,無無作業。《成實論》則主張意具有作,無作業。《毗昙}說作業以心數中思想為體,本論則不認心外有思體(見《業相品》第九十五)。
其二, 《毗昙》認為,眾生的內根是以業而有,是業所系,而山河大地的器世界則不從業生,非業所系,《成實論》主張一切內外根皆是業果,並是所系。器世界雖然不在眾生數,但卻是眾生業所感的果體,從業而起(見《系業品》第一百·零三)。
其三, 《毗昙》強調說五戒之法具受乃得。《成實論》則說“隨受多少皆得律儀”(見《五戒品》第一百零九)。
其四,《毗昙》主張七不善律儀唯於現在眾生邊得。《成實論》則說通於三世諸佛邊得、三世皆得起惡心(見《不善律儀品》第一百一十一)。
其五,《毗昙》說不善律儀雖發滌善心,作永斷意,如不受戒,仍不得捨。《成實論》則說發滌善心,安期不作,得捨不善律(見《七律乙善義品》第一百一十三品)。
其六, 《毗昙》說修成,於第四分中修習觀察四谛十六聖行,有十六心斷除見惑,十八心斷除修惑,可具三十四心。《成實論》對此則認為,第四分中所修聖道總觀谛空,通斷三界見修二惑,不主別觀,又主多心斷結,不屬於三十四心(見《雜問品》第一百三十八)。
上述《成實論》不同於《毗昙》的一些主張,是《成實論》立說的特色,可以說對佛學經論的貢獻。
《滅谛聚》第四,是從第一百四十一品到一百五十四品, 有《立假名》,《假名相》,《破一》、《破異》以至《滅法心》、《滅盡心》等共十四品,重點在於論述以空觀、法空觀,滅盡定,來滅假名心、法心、空心,滅此心即是滅谛。對此,《成實淪》認為,(1)以法有滅假名心。在聞思慧中,開始是初重二谛觀,如《成實論》卷十一說;“真谛,謂色等法及泥洹、俗谛、謂但假名,無有實體,如色等因緣成瓶,五陰因緣成人。”世谛是假名而有的(不是沒有),真谛是真實有的,如果能夠見實有法,即能破滅假名心。(見《世谛品》第一百五十二)(2)在修慧(四加行)中。以空智觀察泥洹空寂。色空無所有,乃至識空無所有,以空心滅法心,就是第二重二谛觀。如從《成實論》卷十二中說;“五陰實有,以世谛實有。……擇滅,是第一義谛有,非諸陰也。”這就是說,色等是假有真空的,而只有泥洹才是第一義谛有。(3)“若緣泥洹,是名空心”,有空心還是不究竟的。所以,在滅盡定時,入無余涅槃,滅去空心,才是究竟的證入滅谛。如《成實論》卷十三中說:“陰滅無余,故稱泥洹,是中何所有也?……非無泥洹,但無實法。”這樣假名心、法心,空心,三心俱滅,即具足無我,進入寓言絕相的真空,所有的業及煩惱都無依處,永不復起,即得涅槃。其次,《成實論》還將證得涅槃境界的階位,劃分為隨信,隨法乃至阿羅漢等二十七賢聖位次。並且在《辯二寶品》中說,具足四行、四得,戒定慧等功德清淨為僧,而佛不在僧數,而是乘如實道來成正覺,具足五品、十力,四無量,十號等。所有言說如法如義,為眾生的最上福田。
《道谛聚》第五,是從第一百五十到最末第二百零二品,包括《定論》二十六品、《定是論》八品、《智論》十四品,共四十八品。八正道是《道谛聚》的中心內容,認為以其能通至滅谛故稱為道,遠離邪外故稱為正。對八正道進行了一一解釋。正見是從聽聞正法引生智慧,信解五陰、無常、無我等。正思維即是正確的思想;正精進是依正思維斷除垢法,修習淨法,勇猛精進。由此依法受戒,獲得正語、正業、正命之聖道分。由這三種聖道分,成就念處及禅定,以正憶念生智慧,觀察身,受、心、法等,稱為正念。心住處稱為正定,這是獲得如實智慧的正因。 《成實論》列舉了證得正定的條件,如持戒、得善知識,乃至無障,不著等十一門。由正念、正定獲得如實智, 即空智,如是一心勤習諸定,滅三心,入無余涅槃。因此,在說八正道中,正智為上,正智的結果就是涅槃。下面對《成實論》定智論與毗昙觀進行一些比較。 第一,《毗昙》認為,八禅定是以定數為體,其它的心、心法與定相應,是定眷屬、通名為定,而本論則說唯心為體,不說心外別有定數;第二,《毗昙》說四無量以無貪、無嗔、無癡等為體,而本論則以慧為體(見《成實論》第159品;第三,《毗昙》說滅盡定以非色心法為體,本論則以心識盡處數滅無為為體(見《論》第171品);第四,《毗昙》說修定有斷及生二種得,而本論則但有斷得,別無生得;第五,《m比昙》以苦忍等滅去十五心,名為見道,本論主張總相觀谛,但說無相位中名見道(見《昙谛品》第一百九十)。
五 《成實論》的核心思想(一)論滅三心根據《成實論》的觀點, “滅苦”的根本措施在於“滅業”。因此,第一百二十品中說:“欲滅此身,當斷其業,以因滅故果亦滅”,“業從煩惱生”。在眾多的煩惱中又以“無明”為根本,所以“滅業”在於滅除“無明”,以“明”滅除“無明”。第一百二十品中說:“地干種焦則一切芽不生,如是識處地無受水潤,業種為真智所焦,後身芽則不生。”
這裡真智的功能,是使業稱焦枯,令業力失去作用。真智是斷除生死流轉和超脫業報輪回的決定性因素。如果從真智的角度觀察無明,無明的特性則是“隨逐假名。”第一百二十七品中說:“隨逐假名,名為無明。”假名亦算“假名心”。第一百四十品中說:“隨假名心,”名為無明。假名心者,能集諸業。故知煩惱因緣有業。
如此推論下去,世間一切現象都是假名,而產生這些現象的根源則是“假名,”。
世間心緣假名,出世間心緣空無我,所以者何?世間即是假名,出於假名名出世間(見第一百八十九品)。 “假名”和“假名心”是《成實論》解釋世間現象和闡發“空觀”理論的基礎概念。第一百四十一品中說: “諸陰有所分別,如因五陰說有人,因名色味觸說有瓶等,問曰:何故以此為假名耶?答曰:“經中說,如輪軸和合故名為車。言苦陰和色故名為人。又如佛語諸比丘,諸法無常,苦空無我。從眾緣生無實有性,但有名字,但有憶念,但有用故,因此五陰生種種名,謂眾生、人、天等。此經中遮實有法故,言但有名。”
很顯然,《成實論》在說明一切現象都是眾多因素構成的集合體,即“因緣故有”,沒有永恆不變的自性,這就是假有,而人們卻根據主觀的分別作用,給以各種假名,如“五陰”和合為人。泥土、人工等緣而為瓶,而人、瓶這些都是假名而已。相對假言來說, “五陰”、“名”、“色”、“味”、“觸”等則稱為實法,或簡稱為法。第一百四十一品中說; “佛說二谛,真谛、俗谛。真谛為名等法及泥洹,俗谛謂名無有自體,如名等因緣成瓶,五陰因緣成人。”這是把“名”等四法和“名”等五陰與泥洹等同起來,列入真谛范圍。相對於“俗谛”來說, 唯是“無有自體”的“假名言”才是“真實有法”。
關於有無,假實這類佛教對現象的基本判斷,《成實論》在第一百四十二品中,論述了假名與實法的差別。其中有說:“假名有相待故成”。如師徒父子等,都是相對而言,“實法無所待成。如“名”即是名,是絕對的,不能因為條件變化而稱“聲”。據此“假名”,因異法而成立“實法不因異成”“假名多有能所” “實法”則非,如此等等。從空觀上講, “假名有”為“不假空破,”女口“依樹林”,依根莖破樹。“林、樹、根、莖,,都是假名。反之,實法必須同“空,破除,因此他們是單一性,無法再作破斷。這從表面上看,似乎《成實論》也沿襲有部《毗昙》。關於法性恆有的觀點,第一百四十二品說:“實法中心定不動”。即感覺不移的對象,才是實法。如說“我見名”不得言“我見聲”。相反,“假名中心動不定”,即對象可以從多方面被感知,如人見馬,應說見馬身,或說見馬皮,馬毛等。這樣,“實法”就不再是客體化的物種或概念,而是感知的單一性了。“假名"也不再是物種或概念、在特定條件下的再生,而成了感覺的復合體。第一百四十二品又說;“假名中無智生,先於色等中生智。”然後以邪心分別,言我見瓶等。所謂“先於”名等中生智,指眼見色等純感覺或直覺,說有“我”、“瓶”等邪分別,指的是經過理性認識的綜合分析作用,以及由此達到的概念。
《成實論》有別於《毗昙》的地方,主要還在於它具有更徹底的空觀。上述以名等為“實法”,或稱“真谛”,在《毗昙》中認為是絕對的,而《成實論》則給以相對的地位,即在破除世人以“假名,”為實有的范圍內可以成立。從絕對意義上說“實法”並不真實,名等諸法也屬於世谛。第一百五十三品說:“第一義者,所謂名空無所有,乃至識空無所有。“五陰實無,以世谛故有,所以者何?佛說諸行盡皆女口幻女口化。”
然後,“名”等如何是“空”?《成實論》引證頗多,論證其少,大致有二點:第一,從理論上說;“諸有為法皆變異故,悉名為诳,诳故虛妄,虛妄故非真實有。”(第一百五十三品)第二,從認識上看,行者應滅一切相,證於無相。若實有相,何為不念?(見第一百五十三品)《成實論》對“色空”的論證方法,以《般若經》論證“色即是空”比較起來,其側重點是有所不同的。
上述以“假名”為真實的觀點,就是“假名心”,其實所指的是世人和萬物。名是指客觀存在的觀念,所謂有“我”、有“作者”,有“瓶”等。《成實論》要求用“法心”滅除“假名心”。這一點則是重述《N比昙》的理論觀點,即五陰“實有”而“人我”是空。《成實論》進一步
提出用“空心”滅“法心”,與大乘的“法空”思想十分接近。這裡顯示出由小乘向大乘過渡的跡象。關於這種“空心"的特征。第一百五十四品上說:4(若緣泥洹是名空心,問曰:‘泥洹無法,心何所緣?’答曰; ‘是心緣無所有。’”所以“空心”就是以“無所有”為對象的觀念。《成實論》還認為,“緣無所有”之心仍還是心,行者的最高目的就是對空心也不執著。“空心”也要滅除,即所謂“滅空心”。品中又說:“此空心於何處滅?答曰;二處滅:一、入無心定中滅,二、入無余泥洹,斷相續時滅。所以者何?因緣滅故此心則滅,無心定中以緣滅故滅。斷相續以業盡故滅。論者言:行者若能滅此三心,則諸業煩惱永不復起。問曰:何故不起。答曰:是人具足無我,故業煩惱滅。”這裡所講心“無心定”是一種禅定境界,指無任何對象和任何意識活動的精神存在。但是可以恢復有意識的活動。“斷相續”則是無余涅檠,指斷滅一切身心活動,即大乘作者所抨擊的“灰身滅智”。因此,“滅空心”在表面上跟般若所講的“空亦復空”,實質上完全不同。“空也復空”的意思是說“空”與“有”一樣,也不能認為是實在的,因而反對刻意適求實有的“空”,即“無余涅槃”。
綜上所述,《成實論》設立了“假名”、“法”、“空”三心,又設置了“滅假名”、“滅法”、“滅空”等“滅三心”的方法,韭把“滅三心”作為“一切苦永得解脫”的標志,使它的理論在總體上表現出一種“一切皆空”、“假名示空”的觀點。所以,《成實論》也就成了小乘空宗的代表著作。
(二),論苦谛
傳統佛教各派都把四谛作為組織學說體系的核心。《成實論》論述四谛中,是由苦的判斷而探究苦的因,以滅苦為先導而修習滅苦的方法。如此突出“苦”字而加以系統論述的著作,則表露了小乘佛教後期向大乘佛教空宗過渡的時期。它講苦的特點,不是單純地羅列社會人生諸苦的種種現象,而是將諸苦最後歸結為“五受陰”。如第三十六品中說: “五受陰是苦,諸業及煩惱是苦因,苦盡是苦滅,八聖道是苦滅道。” “五受陰”就是通常講的色、受,想,行、識“五陰”,由於強調“一切諸陰”皆從主觀的感受而生,所以色之“五受陰”,它包括有漏凡犬和無漏聖人。從廣義上講,“五陰”中的“色陰”指“四大及四大所因成法”。色括屬於“身”的“五根”和“身”外的“五塵”。受等四陰是同一“心”的不同功能,代表全部的精神活動。據此“苦”的范圍就更加廣泛了。一切心理活動是苦,一切生命現象也是苦,卑賤如糞坑中的蛆蟲,尊貴如天人,乃至於草木瓦石,山川大地,無不是“苦”的體現。
《成實論》對“受陰”的解釋,指“受”為主觀對客觀的感受。按通常的理解,“苦”只是人的感受之一。即使在佛教關於感覺的分類中, “受”包括“苦”、“樂”和“不苦不樂”、“三受”。這三種感受只不過是構成“苦受”的不同層次,“樂受”實質上是不存在的。一般所謂樂,就真義說都是於苦中取“樂”,如第七十九品說:“當知凡夫子苦取樂,是故佛說隨凡夫人生樂想處之業而觀苦。”貪求享受,是“受諸苦惱”的最直接的原因。所以說:“樂為苦行”、“樂受是眾苦本”(第八十品),認為解脫之道,首先要厭“樂”而不可求“樂”,透徹體認“苦”為人生的唯一真谛。
《成實論》分析諸苦形成的因素極多,認為“一切萬物皆是苦因, 猶如怨賊。”(第七十九品)就生命本體言,“身、口、意造作眾事”(第七十九品),等於造作眾苦,而特別強調的則有四項:一食、二女色、三心、四身。第一百七十六中說:“一切苦生,皆由貪食,亦於食故,YIN欲故生。”第八十一品中說:“一切心行皆名為受……諸受皆苦,故此心行於身中皆名為苦。”“眾生身諸苦隨逐,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違願等苦,常隨與相,故知身為眾苦之聚”(第七十九品)。
既然,又對苦進行了種種分析,並指出滅苦的現實措施有;一是對食生厭離想,因食體不淨(見第一百七十六品),二是修“不淨想”,制伏貪欲(第一百七十九品)。這些方法都是告誡世人,“一切世間不可樂想”。其目的在於徹底厭離和消滅感官對物欲的要求,生無常想,不淨想,厭離想,最後達到心行俱滅的境界。因此,第一百八十三品把“少欲者”, “知足者”列為八大人覺之首。《成實論》這種對苦谛層層分析的思想,突出了小乘佛教以苦谛為核心的重要性。
(三)二谛論
《成實論》二谛論脈胳十分清楚。在卷2《論門品》第十四品中說: “論有二門,一世界門,二第一義門,以世界門說有我,如經中說我常自妨護。為善自得善,為惡自捐惡,又經中說心識是常。又言長這修心,死得上生,又說作者起業作者自受,又說某生生某處等, 如是皆從世界門說。第一義門者,皆說空無。”《成實論》中還有二種論門:一,世俗門,二,賢聖門。世俗門者,以世俗故說,如貧賤人學為“富貴”。佛亦隨人名為“富貴”。諸如是等,隨世語言,名世俗門。賢聖門者,如經中說但陰界入,眾緣和合,無有作者,亦無受者,說一切苦。不難看出,二谛原於佛在說法上的差別,但實際卻反映出了凡夫與聖人的兩種不同認識體系。由於這種不同的認識體系在各自適應的范圍內,又都可以說是真實的,所以均為之“谛”。 “谛名如實”(第一百九十二品)。又如第四品說:“復次有種語法。一依業谛,二依第一義谛。如來依此二谛說,故所言皆實。又佛不說世谛是第一義谛。不說第一義谛是世谛,是故兩言皆不相違。”
《成實論》所講的二谛,在某種程度上說與“三論”等相似,也帶有多重真理的性質。它與“三論”所不同的不是全部來用否定的論辯方式,而以肯定的陳述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主張,將二谛的界限規定得十分明確,反對模稜兩可。第一百四十一品說:“若以世谛故,說有無則無咎。以第一義故,說無我亦實,若人未得真空智慧,說無眾生是名邪貝,若得空智。說無眾生,是則無咎。”《成實論》最終還是要求從二谛的角度全面把握有無的關系,“若第一義谛故說無,世谛故說有,名余二邊於中道”(第一百三十一品)。
《成實論》對於世間和出世間的解釋分有層次的,它把“三心”, “滅三心”區分開來,同時對“二谛”也有兩層的講法。第一是相當於有部《毗昙》的二谛說,即世谛稱“假名”為“我”,真谛視“假名”為“無我”,而以五陰為實。第二是《成實論》把五陰亦看成世間有,第一義谛五陰亦空(第一百五十二品)。它把“我空”與“法空”合起來稱“無我”。這是《成實論》的獨到見解, 《成實論}認為不論就哪個層次講,“二谛”所說的差別,都是佛陀說法權宜施敦,決無褒貶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品中說;世谛是諸佛教化根本,即布施、持戒投生善處。若以此法調系其心,堪受道教,然後為說第一義谛。這就是說:世谛是佛陀軟化眾生的權巧之機,只有了解世谛習能深入第一義谛。正因為如此, 《成實論》有時也接近大乘的入世思想。第一百五千九品講到修習“四無量足”的時候,就指出了“為一切眾生,常求安樂”。六、《成實論》的流傳與影響
鸠摩羅什是《成實淪》的翻譯之,他的門人也率先講解此論。長安是《成實論}的譯地,同時也是研討此論的發源地。其中昙影按“五聚”分類整理成為流傳至今的這個本子,僧睿最早獨立講授《成實論》。羅什以後,講習《成實論》的義學沙門分散到各地,以僧導,僧嵩影響卓著。前者居壽春,史稱壽春系,後者定居彭城,史稱彭城系。由此形成了《成實論》的兩大重鎮。南北朝時期,《成實論}學者的學術淵源基本上出於上述兩個地方。
在南北朝時期,據《高僧傳》記載,講解《成實論》的淪師多達?0人以上,被稱為“梁代三大家”的僧旻,法雲、智藏就是突出的成實師的代表。有的將《成實論》與《涅檠經》合講,有的同一切有影響的經論合講。如《高僧傳》記載,僧曼既講《勝曼經》,又講《十地經》,法雲年登三十,便講《法華》、《淨名》二經,亞且留下《法華經義記》,智藏講《大涅槃》,梁武帝“親臨幄坐受命咨質。朝賢時彥,道俗盈堂,法筵之盛,前所未聞。”至隋為止,注疏《成實淪》的著作有二十四種,篇幅小者二卷、多者四十二卷(《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下冊第522頁,中華書局一九八三年版)。可惜的是這些注疏大都佚失。值得一提的是,現存的《略成室論》,是齊武帝永明七年(489)竟陵文宣五、肅子良集齊京碩學名僧而輯撰的。當時特別邀請僧導、慧次兩法師於普弘寺輪流敷講《成實淪》,對此論刪繁存要,書成後由學士周頤作序,風行一時。周頤曾對《成實論》有如下的概述;“至於《成實論》者,總三乘之權數,穿心名之微闡,標因果位,解惑帼馳,凡聖心樞,罔不畢見乎其中矣。又其設書之本,位論為家,抑揚含吐,鹹有憲則,優柔視探,動關將利,自《發聚》之初首,至《道聚》之末章,其中二百二品,鱗毛相綜,莫不發言於奧典,義溺放邪門,故必曠引條繩,碎陳規墨,料同洗異,峻植明途,禅濟之功實此為著者也”。 (《出三藏記集》卷十一,這種評論決非言過其實,而是十分公平的。此後一直到唐初,二百多年中《成實淪》普遍流行於中國佛教界。
齊梁之際是《成實論》的黃金時代,深受義學沙門的歡迎,是與此論的一些主張是分不開的。如強調我法二空、滅三心,對二谛、四谛的分析等都有其顯著特色。梁代三大家都將此論視為大乘論來講授,韭且與《中》、《百》,《十二門》三論等量齊觀,相提並淪。當時一些專治此論的學者曾有“大乘成實師”之稱。這可能與此論中多次利用“心垢故眾生垢,心淨故眾生淨”的觀點與般若經典相聯系有關。羅什之所以在晚年翻譯此論,主要是因為此論思想與般若空義很相通,有引導通向大乘般若的作用。因此,《成實論》在三淪宗、天台宗以及涅槃、攝淪等各系統學者之間,產生了相當廣泛的影響。隨著隋唐時期國家的統一,佛教的義學也出現了調合融攝。由於諸宗的成立,做為一個學派的“成實師”也漸趨衰微,以至被其它宗派所包容。這並不意味著《成實論》自身價值被否認,更表明了它在佛教思想界的地位得到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