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公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超定法師
佛門四眾同贊仰
一代高僧仁俊老法師,今年二月九日圓寂於台北慈濟醫院。人間壽命九十三,出家僧臘八十六,戒臘七十七。美國佛教四眾弟子,擇定於二月十九日,在仁公自創道場─同淨蘭若,舉行追思贊頌法會。是日有本土諸山長老、大德法師、護法居士,逾三百人不畏天寒地凍,專程上山參加盛會,敬悼這位年高德長,四眾同欽的人間菩薩。
九時開始,法眷拜祭、誦經、禮贊。十時正式公祭,恭請三師:印海、淨海、洗塵三位長老主法,超定代表報告仁公行狀。三位主法長老及菩提比丘致詞後,再由我上台贊述仁公的崇高德行。接著,蘭若當山住持,服侍仁公多年的果慶法師致謝詞。最後,大會全體同仁,各道場暨居士社團,依序一一走上仁公法相前拈香致敬。原本遵從菩提比丘之命(他是北美印順導師基金會會長),儀式定在十一時半之前結束。結果因參加法會的團體太多,負責司儀的張維光居士,以最快速而又隆重的法式,把握時間,前後不間斷的上香、問訊,直到十二時半才圓滿。
贊頌會上布置簡樸,沒有傳統式場的挽聯、花圈、讀祭文等。壇上僅供奉「圓寂比丘仁俊老和尚之覺靈」與從台灣荼毗後帶回的捨利(因老人咐囑,身後遺骨,磨成灰灑在大海)。西側放影長老一生獻身為佛教、為眾生的實況記錄,處處流露著老人慈悲與智慧,人間菩薩的心行。從佛法的一期生滅而言,仁老的色身已隨無常的變遷,生住異滅的鐵則,宣告壽終正寢。下次再來蘭若,見不到他的慈容,聽不到他的覺音。然而,他的法身慧命,言教與身教,典范永遠活在我們的每個後學者的心中,令人無限景仰,信受奉行,一直到彌勒降世,龍華三會,解脫生死,共證菩提!
我親近仁公的因緣
回憶半世紀之前,我以沙彌身份就讀於新竹青草湖畔的靈隱佛學院,民國四十八(1959)年元旦,補行開學典禮暨傳授沙彌十戒儀式。南北各地佛教界,前來觀禮的長老、法師、居士相當多,堪稱盛況空前。在眾多的善知識中,有一位約莫四十歲的壯年法師,儀表莊嚴,法音嘹亮。主持教務的續公介紹:仁公法師是導師印公門下,最尊嚴、傑出的大法師。承蒙他大發慈悲心,這學期起應允來院擔任訓導兼講授佛學。同學們聽到這一喜訊,無不雀躍萬分。
新學期開始,眼看這群生龍活虎的學僧,對佛教未來前途,充滿信心與希望。因為佛教的興隆,端賴培養僧才,有師資健全的佛學院,肯定能教育出一群龍象眾,負起弘法利生的任務。誠如虛大師所言:「佛法弘揚本在僧」,僧伽教育顯得太重要了,如何陶冶出德學兼優,能說、能寫又能行,出類拔萃的高僧,便是佛門中為人師表者,所必須正視的課題。
仁公自二十五歲那一年,應聘為天寧佛學院訓導主任,三十歲任教於上海靜安佛學院,三十五歲來台應演公之邀,在佛教講習會當老師。深入三藏,學養深厚,教學經驗豐富,尤其對年輕學僧的管教方式,既嚴格又慈祥,真是人如其名,仁愛、慈悲、端嚴、英俊,兼而有之。佛學院請到這位法師來當訓導主任,實在是學僧們的福報,也是未來佛教的新希望。
靈隱佛學院三年畢業,親教上人續公為令這班沙彌學僧,有個比較理想環境,繼續進修的機會,乃商得印公導師同意,在福嚴精捨創辦「學捨」,不另外招生,由靈院畢業的學生,直接升學,接受更完善而如法如律的僧教育。除社會文史、理化外,佛學課程的講師有:續公、演公、仁公和幻老等諸大法師。
續公報告福嚴學捨三年,提及仁公其人,「在負責管訓學僧方面,起初,因諸位法師不肯負責任何名義,不得已乃由我一人負責,而一人的精力究竟有限,有些地方照應不過來。後來就由仁俊法師和我共同管理。仁俊法師是位生活嚴肅,剛正勇健,鎮日埋首書卷的人。他對學僧的期望非常深遠,認為做人小處非常重要,所以凡見到學僧有不如法的地方,無不立即呵責,詳予指正。在義正辭嚴中,不失慈悲愛護的摯意,所以學僧聞其教誨,莫不感奮有加。這種古道熱腸的作風,對於學僧的品格,有很大的裨益」
我永遠尊敬的老師
我第一次在靈院拜見仁公,他大約四十歲,經過五十二年後的今天,我從寶島、香江、越南、暹羅、獅城,到處游方,終於落腳新大陸,幾乎走遍天涯海角,親近過當代佛門善知識。我在十八歲那一年,佛學院辦壁報,自擬「我最尊敬的法師」題目,描述仁公的種種優勝品德。數年前紐約的弟子們,擬編印「仁俊老和尚年譜」,作為慶祝老人九十崇壽獻禮。負責編輯的居士來電邀稿,我還是沿用學僧時代的舊題目,記述我所認識的仁公老法師。(全書編校已畢,但未得仁老同意,故延至身後出版。)如今,人間佛教導師—印公得意門人,碩果僅存的一位,也在導師示寂六年後跟著走了。仁公在印公座下,算是最長壽的一位,因為與仁公同年的續公,以四十八歲的壯年,示寂於印度聖地;妙欽老五十六歲,告別人間;演公則與佛同壽,八十高齡在獅城入滅。記得仁公八十歲那一年,買下天主教的修道院,改成同淨蘭若。當時他發願再活十年,廣宣正法。屈指一算,已逾十二載。臨終前兩年,雖備受病苦煎熬,但他還是秉持其剛毅特性,與病魔和平共存,作息正常,最後在正念分明中,安祥捨報。正如立法院院長王金平於仁公入滅前,上法鼓山拜訪,敬佩之余,至誠贊言:「不愧為一代高僧,清淨、慈祥、莊嚴,一點看不出病相!」
仁公的崇高德行,自非此短篇所能詳述,在此謹略舉一二,讓讀者起見賢思齊之志,以增進菩提道上之資糧。(一)、珍惜寸陰,精進不懈:宿世善根使然,七歲出家,學習佛門儀規外,入私塾讀古書,奠定了漢學深固基礎。二十歲起進佛學院修學,深入法海,手不釋卷,直到臨終前,分秒必爭,從不松懈。
(二)、自我警策,如履薄冰:我在佛學院,常讀海潮音月刊,每期都有仁公的精辟論文。文尾注明日期,「寫於警危室」。年輕沙彌,不知那是何處。後來年事稍長才悟到:五濁惡世真恐怖,處處都是令人致命的陷阱;一失足則成千古恨,稍微不警覺則鑄成大錯。所以日常生活,二六時中,念茲在茲,如置滿油缽於頭頂,走過五欲場所,制心戒慎,不許溢出一滴。
(三)、古道熱腸,愛深責切:仁公二十五歲即為人師表,在天寧佛學院做訓導主任。他以身做則,嚴以律己,而對學僧的操行,也絕不姑息。有年輕比丘抱怨:為何對待居士客客氣氣,對共住僧眾卻如此苛求?殊不知:住持三寶以僧伽為中心,有健全僧格的出家眾存在,佛法才得以久住世間。少年比丘、沙彌是佛教明日之星,法門龍象眾,豈能縱容不管不教?仁公每每苦口婆心,勸告他的出家晚輩:「既已出家為僧,應立志做個高僧,切莫在袈裟下失去人身!」
(四)、永懷師友,知恩報恩:據我所知,仁公是在香江才親近印順導師的。他對導師的言教與身教,深深感到:親切、真實、精湛莫測。他自述:安住福嚴精捨,專心學法,廣讀經論,常聽導師開示,深獲法益。他坦誠地說:「我的學佛精神,學法觀念,都是(在福嚴親聆教益)這時樹立起來的。」飲水思源,對導師感恩之余,不能忘懷的是續公與演公二位學長。因為如不是他們二人的引進,在導師前稱歎、贊美,也就無緣親炙印公導師。所以對於這兩位可敬、可貴的學長,始終以師長之禮來恭敬他們。直到晚年,每於晚課時,心念口言:「印導師、演法師、續法師,我當盡未來際恭敬之,歸依之。」簡單一句話,仁公一生在佛法中,所作所為,莫非為報師恩,報三寶恩!
(五)、法海汪洋,堅持本質:中國佛教思想是以大乘為主流,雖然小乘經論入藏者,數量相當可觀,祖師們也曾經致力研究與宏揚,而成立毗昙宗、成實宗,但畢竟是旁系而已。仁公評語:「溯源不足,承後有余。」意思是說:對後期大乘的博大精深,玄妙圓融,非其他思想體系所能及。但是中國佛學界,一向輕視小乘學,貶低阿含與毗昙的地位,所以對佛法源流的掌握明顯不足;頭緒摸不清,而運用佛法的機靈性也有限了。這是仁公中年禁足閱藏期間,以研讀小乘論為主,以溫習大乘經論為副。發覺阿毗達磨論書組織嚴密,內容豐富,精義特見非常多,實為佛法最基本而急需的。繼起的印度大乘論師造論,自龍樹至無著、世親,無不以毗昙的法相作參考。肯定其價值,絕不可等閒視之。這是仁公思想以大乘菩薩道為主體,而不數典忘祖,深信小乘經論確是佛法本源、本質所在。我在《正覺之音》寫幾篇文章,信眾發起編集成書流通,承蒙仁公慈悲惠序,感恩不盡。他向讀者推薦:「其內容都從阿含的『空諸行』及初期大乘經的『法法本性空』著筆,具有正知淨行的啟導性。」最後他說:「藉此因緣,我想與超法師訂一誓約:生生世世倡踐緣起正法、性空實相,遮絕『真空生妙有』的世俗(執)見!」
勸請仁者、勇者、智者乘願再來
從仁公學程看,早期在寺院聽經時,適逢大醒法師來訪,遂即恭請開示,聽後法喜無量,深覺真夠味,真起勁!之後考入閩院(與印公成為前後期的校友),主持教務的虛大師、大法師等,便是宏揚人生佛教的大善知識。印公導師於人生佛教的基礎上,更深一層地提倡人間佛教。仁公來香江,親近導師。當時在海刊發表多篇闡述人間佛教的文章,便是由仁公筆記的佳作(查閱妙雲集下篇「佛在人間」)導師門下諸位法將,仁公對人間佛教,用心至勤、至專、至久,應有更深入更透徹的領悟。故此,為佛教在人間的光明前途,正法久住,如來法身常在而不滅,追隨導師的願行:「生生世世在這苦難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懇祈仁公上人,不違本誓,乘願再來!並期盼著:同願同行者,歷劫相逢!
2011年3月9日寫於洛城觀音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