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修心思想與現代文明的互動
荊三隆
(西安電子科技大學,陝西西安710071)
摘 要:中國佛教思想文化是在印度佛學與中國傳統思想文化2000多年來相互融合、吸收中逐步形成的,是民族文化中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弘揚佛教止惡揚善、和諧圓融的人文理念,推動當代社會文明,一直是佛教界和學術界十分重視的熱點問題和研究課題。
關鍵詞:佛教;現代文明;互動
20世紀初期,由太虛法師提出的“人生佛教”的主張,受到了人們的廣泛關注。在此基礎上,印順法師、星雲法師又進一步提出“人間佛教”的理論和主張,將弘法利生的教義與人間教化的實踐相結合,契理與契機並行,推動了當代佛教思想文化事業不斷走向深入,成為教界和學界共同努力的方向,把佛教思想與當代社會經濟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緊密聯系,揭示佛教思想文化與當代社會文明進程中的互動關系,為構建和諧社會做出貢獻。深入發掘佛教思想文化中的優秀內涵,弘揚其教化人心的作用,把佛教思想中匡扶人間正氣,充溢理想情懷的理念,落實在提高民族文化素養的工作之中。
一、祛除人心妄念、證悟湛然之境;
佛教重視對人的思想觀念的改造,對人心的收攝。認為一切煩惱的根本原因皆在於心,因而一切心之妄有形態皆應消除。從而以破妄有之法的般若智慧,直探心源,除妄歸真,隨幻隨滅,旨在一心,也就是人們常講的“萬法唯心”、“明心見性”的“大乘第一義谛”。
佛陀指出體用於一身的如來境界,應當遠離虛幻的妄有之心、這就要求追尋覺悟和智慧的人,必須要有真誠、率直的心性。要能直面現實和人生,捨棄任何曲意隱瞞的態度。要脫離因緣聚合的表象,祛除心之生發的萬有形態,唯心修證。
觀悟無始的假有現象,認知由各種條件聚合而產生的妄念。這種對人心的體悟,有益於我們在面對復雜的各種生活現象、各種物質利益的誘惑、五光十色的人間萬象時,保持一種平常心態,從容自若,不燥不亂。離開欲、色、無色三界的束縛,以達到自覺覺他的人生境地。一心自在,如珠之在盤,自有其妙,從而化度眾生妄有之心,漸人清淨理想之境。其離欲升華,以個人的解脫為目標,以他人的解脫為理想,反映了當代社會的最高倫理。為所信而堅持,為社會的普覺而努力,其本身就是一種高尚的情操。佛家一切修行都要落在對治妄有之心上,認為真實的心性,如磨銅鏡,去污則明。萬法唯在一心,認識世間的一切妄有心態、欲海情波都是人們意識的幻影空華,從而面對充滿誘惑的世間繁華能夠多一分寧靜,少一分浮華,才能由淨心生慈悲心。理性的審視人生,處理好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相互關系。清淨之心多一分,則感恩之心長一分;角逐名利之念少一寸,則隨喜平安之利進一寸。
參悟一切現象都是因緣的構成,是各種主客觀條件的組合,心法如幻,如電光石火、夕陽殘照,都終不能長久。佛教對世界的看法,是完整的認識淪,在現實生活中具有深刻的指導意義。在我們今天的現實生活中,常常可以聽到人們的歎息,感到人生迷惘和悲怆。尤其是在社會轉型期這一特殊的歷史階段,人的價值觀受到了挑戰,市場經濟的特質,使人很容易把自身的一切行為都貼上價值和商品的標簽,人們在功利的現實之中,掙扎著、期待著,人情更加冷漠,一切都似乎量化為金錢和利益。佛家對世界的認識,對人心靈的開掘,把人們從各種欲望和利益的束縛中解脫出來,使人能夠超然的面對百態千姿的生活。在貧賤面前,心定神安;在富貴面前,感恩隨緣。即使厄運當頭,也懂得感恩,也能體味人生的意味,活的有自信、有尊嚴。所謂思想決定行動,觀念決定人生,對人心的認識決定了人生態度,一切歸結於心。
二、關注心靈體驗,立足人生實踐
佛教思想認識不只是一種人生信仰,也是現實生活中“唯修相應”的實踐活動。我們看待佛教義理,不應當只是從生活現象來認識。佛教的“宗教情懷”及其“親修實證”,是一個完整的結合體,佛法關注人心靈的感悟和體驗,其禅觀的理論和實踐方式,同樣值得現代人追尋和借鑒。一切禅觀的義理都講究從法性契人,從心性探源。所謂佛說八萬四千法,對治八萬四千心。從文化角度來考察,關注人的心靈體驗,反觀內照,探究妄有心性的因果聯系,對於教化人心,提高全社會的認識水平,都有一定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大乘佛學強調個體心靈的差異性,關注個人親身體驗的親證經歷。所謂世上沒有一棵相同的樹,沒有一片相同的葉,世間也沒有一顆相同的心,每一個人都是一個不同的世界,也同樣具有一顆需要分別對治妄有的心,要契理契機,隨機順緣,要落實到區別對待上。禅籍《圓覺經》指出:“有無上妙覺,遍諸十方,出生如來與一切法,同體平等,與諸修行實無有二,方便隨順,其數無量,圓攝所歸,循性差別,當有三種:
善男子,若諸菩薩悟淨圓覺,以淨覺心,取靜為行,由澄諸念,覺識煩動,靜慧發生,身心客塵,從此永滅,便能內發寂靜輕安。由寂靜故,十方世界諸如來心,於中顯現,如鏡中像,此方便者,名奢摩他。
善男子,若諸菩薩悟淨圓覺,以淨覺心,知覺心性及與根塵,皆因幻化,即起諸幻,以除幻者。變化諸幻而開幻眾。由起幻故,便能內發大悲輕安。一切菩薩從此起行,漸次增進。彼觀幻者非同幻故。非同幻觀皆是幻故,幻相永離。是諸菩薩所圓妙行。如土長苗,此方便者,是三摩缽提。
善男子,若諸菩薩悟淨圓覺,以淨覺心,不取幻化及諸靜相,了知身心皆為窒礙,無知覺明,不依諸礙,永得超過礙無礙境。受用世界及身心。相在塵域。如器中镗,聲出於外,煩惱涅槃不相留礙。便能內發寂滅輕安,妙覺隨順寂滅境界。自他身心所不能及,眾生壽命皆為浮想。此方便者,名為禅那。”[1]
這就是止、觀、禅圓融的修悟法門,也是佛家修行實踐的理論概述。所謂取靜為行,就是要求以寧靜淡泊之智,來認知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思索一切精神現象和物質現象的輾轉生發和無窮變化,即“思即是行”。這是對主客觀現象的一種“窮究”式的把握方式。佛與眾生的心性平等,各種參悟人生的方法應隨機順勢,其目的是一致的。圓融靈覺,修悟心性的方法可以分三種。
一為“止”,用靜慮之思反觀其心,在出塵祛妄中產生智慧,從而使身心產生輕快安祥,使佛境顯現,如鏡見影。
二是“觀”,也叫人定。以覺悟之心,認識到萬法都是因緣和合的形態和表相,妄有不實。這樣,就會從“我”的圈子裡解脫出來,產生大悲之心,悲憫一切眾生。這種圓妙之識,好比在佛土中產生的“法苗”。
三稱“禅”,又稱“思維修”。是指心專注於一境的正審之思。認為人的心緒寧靜專注,利於深究義理,“實了知義”,從而真實把握現象形態,“與法性相應”。這既有定慧之意,又特指禅寂。各種禅法各有區別,可因地因時而行。佛陀將圓覺靈性的25清淨輪,概括為“止”、“觀”、“禅”,表現出高度的智慧,
《圓覺》三觀,並非出家人獨有的修行方式和體悟實證。這種實踐方式是人類思維和心智活動的一種特殊形式。慎思而行是人的理性的行為方式,而‘‘打坐”,這是人類獨有的方式。置身於一清淨處,將神經與全身的肌肉漸次放松,心髒的負擔也隨之減輕,心跳平穩,身心自然會感到輕松舒暢。在現代緊張的生活節奏中,“打坐”更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閒”,實在是一種優雅的養生之道。將修止最常用的“如意吉祥坐”和“不動金剛坐”中的調息方式進行改造,形成了當今十分流行的“瑜伽”健身方法。這是佛家禅修方式與現代生活互動的體現,也是一種養生之道。修正之法,在今天尚有調養身心、除病健身之功,其義理並不難解釋。如眾所知,若將紛亂之心,止於一處,化有為無,專注於此,達到無我相、人相、眾生相,萬相皆無,病相安在哉?究其實,它也是一種心理疏導方式。修“止”,就是一種“放下”的人生態度,將令人苟苟營營的功名利祿放在一邊,把切切思得的酒色財氣擱置一旁,人生自然就會灑脫,心底無我天地寬,碧空白雲白悠悠。“放下”的心態,本自含蘊著深刻的人生哲理。在生活中,只要認真觀察後,就不難發現,能“放下”者,才能心情舒坦,體泰神閒;只有在該“放下”時,輕松地放下來的人,才能有所擔當;只有懂得捨棄的人,才能夠最終擁有。
修“觀”,即觀想調心的一種心靈體悟,是大乘靈覺最基礎的實踐方法。通過凝神靜慮,就能洞察一切事物的真實本質。佛法真如,體察人微。見微知著,觀世事以知人心,知人心而思其過、淨其心,以遠離煩惱。“圓覺三觀”中的“觀想”,是最具個人心理和意識活動的部分。它內容廣泛,與一般人們內省的方式和內容有所不同,但仍不外乎“行”、“事”、“法”這三個方面。從理淪上看,“行”指行為,“事”指事理,“法”指佛法教義。如天台宗觀心法門其中就有:“歷事觀”,即將萬相運於一心,於實理成觀,知法相皆幻。“附法觀”,觀悟“四谛”、“十二因緣”的義理,領會“十二因緣”中的往觀、還觀,即由因到果、由果到因的相互邏輯聯系,淨心去妄,使萬象不息而自息,六根不淨而自淨,無纖絕塵。“約行觀”,又稱“直達觀”,把一念之心,定為所觀之境,觀其為“即空、即假、即中”,謂萬境雖殊、形態萬千,但本質是“性空幻有”,一切無常,念念相續,非斷非常,外不著相,不落於有無“二邊”。這種觀想實際上是個體高度獨立性的思維活動,非窮究難得其義,捨真修難有收獲,深深地打印著修行者對理想的向往,對信仰的真誠。對此,使人常常從內心發出由衷的贊歎。
人們了解的佛家觀想大體上有不淨觀、白骨觀、假象觀、功德自然觀。中國佛教各宗派觀想的方式各有差別,但總體上都具有高度抽象思維的特征,同時假以形象思維。禅觀以理解教義、端正信念為目標,具有信仰主義者的特質。但我們考察其中的許多觀想內容,則具有豐富的社會倫理內涵。諸如功德自然觀,觀想山河大地、日月星光,給我們以溫暖,以生命的源泉;父母師長給我們以教誨,眾生給我們以護持。凡一切身心的呵護、大自然的給與、萬物的相互依存,都要逐一觀想,從而發感恩心、報答心、同體大悲心。這些都可以為現代社會提供有益的思想資源,有助於人們注意自我心靈的陶冶,在觀想和反省自身的過程中,調節心理狀態,處理好各種關系。對於自然環境也應保持一種敬畏,尊重自然規律,自覺地愛護我們生存的空間。
修“禅”,是修行者“心注一境”的思維觀照。禅作為佛家的修行之法,在“戒、定、慧”三學和六度即“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智慧”中,都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其目的在於斷惑證真,圓融無礙。這對於一般人來講,是一種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親修實證,因此不易被未親證者認識。對於親證者來說,也由於氣質、根機不同,禅境亦有差異。修禅有信、願、憤、疑四個根本。一是信佛,二是要發願度眾生,三是發憤專一,四是心存疑問。因此,禅觀對於我們認識社會人生具有現實意義,其獨特性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l、禅觀的過程,往往需要創造出形態逼真、奇異的想象。這種想象就是人的記憶所保留的客體的表象或表現形式。這種形式的思維方式是藝術思維,也是創新能力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因此許多禅法都是借助於想象完成的。如不淨觀:
一是局部觀,即凝神於人體的某一部位,觀想不潔,在頭部,有發屑、油垢、鼻涕、耳屎、痰液、口臭等。二是內外觀,外為油皮一張,內包白骨一堆以及大小便、血氣、污垢,三為放大觀,將身體全部體位,置於顯微鏡下,無處不是由細菌附著,從而無一可留戀,漸次產生厭惡。
總之,認知一切皆四大和合,因去緣來,輾轉生發,終將消亡,無有是處。這種禅觀的特征是要從我、你、他的細微處去考察,並且對一切現象形態進行由表及裡、由面到點、由此及彼,由著知微的細致觀想,在形象的徹底解構中,重新認識事物的本質,在佛義的指導下,逐步形成堅定不移的信仰。
2、禅觀是人類的一種高級的綜合思維過程,對於運用非此即彼、二元對立思考方式的人來說,在理解上有一定的難度。從思維的角度考量,禅觀更多的運用的是抽象思維,如因緣觀,要知一切人間事皆有因,識一切人皆有緣,以緣起論、無常淪為禅觀的起點,運用的是邏輯推理的方式,了知人生機緣。從認識方法上看,抽象大於形象,主觀多於客觀。
3、禅觀就本質來說,是一種再造性想象和創造性思維的結合,由心識代替了客體,完成的是人本身對於自我和客體的超越。禅觀追求的是達到離“文字相”的玄妙境界,雖始於妄有之表象,但經過觀想,經過佛義指導下再造的表象,已經不是現實之“形象”,而是修行者心中所造的“幻境”,如《楞嚴》五十禅境,,3J對人心靈體驗的描述,既靈性飛動,又令人歎服。
4、禅觀是一種主體改造客體、心靈戰勝外相的親證,是願力的表現形式,其目的是證得涅槃清淨,完成由此岸到彼岸的思維過程,最終是萬象皆無,萬念皆息,是心靈的不斷超越、不斷更新的一種心理機制。局外人看禅觀,難得其妙,所謂的表述也只能是一種“言說”罷了,如看夢幻泡影、水月空花,只能是一種個人的“揣度”和“想象”。
5、禅觀本身並不是純粹的思維活動,它不僅具有個體化特征,同時還受到各種社會因素的影響。在社會生活中,每一個人的活動、行為,都會給他人以啟示或告知,並產生一定的社會的心理的文化的不同反應,或共鳴,或異議,或通感,決非“雁過無痕”,而是“風吹水皺”,引起聯動效應。
6、禅觀也並非是單純的心靈的“內省”形式,其本身就是一種看得見、感得到的宗教實踐活動。這種宗教實踐不僅包括外在的行為舉止,也包括復雜的心理感受,以及在特定環境和條件下的生理感受。因此,其也是身心互動,主客相聯,理性和感性交織在一起的綜合性很強的實證。
7、禅觀並不是一種程式化的實踐方式,如果說有程式化的成分,那麼也僅僅指設置一定的道場“程式”,而禅觀思慮的內容之多,也決非程式所能設定的。萬法紛呈,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心識的變化,也不是程式化的復制。感受有共識,但體驗各有分別,如象、馬、兔過河,深淺自知。
8、禅觀的身心體驗是他人無法替代的,是一個由淺入深、由表及裡的過程。每個時代的特征不同,每個人的自身條件,知識水平、認識能力也各有差異。因此,禅觀也會代有傳承,代有增益,隨社會發展,隨觀念更新,是不會輕易消亡的,所以會因人而異,與時俱進。2000多年的禅學史,就是歷史的檢驗和證明。
9、禅觀是修證者必須盡平生之力、以有限的人生來躬身親證的。它是以智慧和高度抽象的理論來贏得追隨者心悅誠服的尊崇,從而自願皈依並奉持。信眾在對理論的無窮探究中,用畢其一生的實證進入到信者自信,疑者自疑,既無須證實亦無法證偽的信仰境界,這也是大乘佛學中禅觀的特征之一。
10、禅觀就是一種“思維修”,它是人類思維活動的一種特殊形式,也是人類本質力量在社會生活中的真實體現。同時,它也是信眾不斷證明自身,超越自身,不懈進取,窮力追新的一種宗教活動,為人的思維提供了另一種表現形式以及無限廣闊的發展空間。
三、結語
佛教對心識的認知,具有十分豐富的內涵。在討論其修心的理論和實踐方式時,我們都可以從中感受到它深厚的現實生活基礎和睿智的思想火花。修行禅觀是對治“煩惱”的有效方法。無論從重視人心的修證,揚善止惡,使人從現實中的苦海劫波中解脫,使人性升華的角度來講,還是從關注人的心靈,傾心於人生的親證來看,佛教的修心都是理想信念的顯現,表現出了人類豐富的想象力,具有再造性聯想思維的特征。佛門修心的理論及其實踐,對現實社會中的人們都具有啟示作用。從生理和心理來看不失為緩解生存壓力、開釋心理郁結的靜慮方法。大乘佛學對人心的探究,對人性的開掘,以及認識水平和能力的提高,都具有借鑒意義。其心性學說和對治妄心的實證,把人的思維推向了缜密奇異的高度,提高了我們的思辨能力和心理探索能力,極大地開闊了我們的視野。這裡僅對禅觀的特征略作論述,對於佛教這種復雜的修行方式的進一步認識和研究,仍有待深入。
參考文獻:
[1]清·同治八年(1869)金陵刻經處大字圈點本《圓覺經》卷下[M].
[2]荊二隆.佛蘊禅思[M].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7.
來源:《五台山研究》2010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