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阿陀那識與末那
單培根
一般人認為一個人從生至死是一個我,這身體是我,這心思是我,或者說身體心思是我所。許多人認為死後斷減了,這是有我而斷。許多相信有前世後世的,認為前生今生後生是一個我,於是名之為靈魂,或名之為神我,這是有我而常。但是這樣一個實我是找不到的,只是想像吧了。此身心之外,別無其他。佛分析有情的身心為五蘊,說五蘊和合,假名為我,此中空無有我,五蘊各各亦非是我。而且若要說有實我,生死輪回反而講不通了。如成唯識論說:若無實我,誰能造業誰受果耶?所執實我,既無變易,猶如虛空,如何可能造業受果?若有變易,應是無常。又說:我若實無,誰於生死輪回諸趣?誰復厭苦求趣涅槃?所執實我,既無生滅,如何可說生死輪回?常如虛空,非苦所惱,何為厭捨求趣涅槃?實我是不可能有的。以實我若有,何可斷滅?實我是常則前後同一,何有造業受果生死輪回之異,也談不到修行脫苦了。故斷既不可,常亦不能。生死輪回,假似有我,怎樣可以善巧說明呢?解深密經心意識相品即是為此而建立,說:
於六趣生死彼彼有情,墮彼彼有情眾中,或在卵生,或在胎生,或在濕生,或在化生,身分生起。於中最初一切種子心識成熟,輾轉和合,增長廣大,依二執受,一者有色諸根及所依執受,二者相名分別言說戲論習氣執受。有色界中,具二執受。無色界中,下具二種。
一切有情,六趣輪回,生而終死,死而復生,此事實情況,應當如何正確理解呢?在六趣中一個有情生趣,必有一個身分。其初得身分,有四種不同狀況,或是卵生,或是胎生,或是濕生,或是化生。雖有四種生況不同,有情的身,都是五蘊和合體。其所以和合五蘊而作為一個體的身,必有一中心之組織者,為其主體。此主體應是心識。心識有此功能,此功能即名之為種子。心識無始以來,積集有一切種子。其中某一種子,遇緣成熟了,開始組織一新生命。就胎生而言,最初是一滴,由小而大,由微至著,攝取積集,輾轉和合,逐漸增長廣大。在母腹中,自結胎經十月而產生,為一獨立的生命體。識之所執取納受的,有二,一是色法,二是心法。色法是眼耳鼻舌身淨色根,以及地水火風色香味觸的身體。心法即無始以來,依緣依他起而起遍計所執,相名分別的言說戲論習氣。此二種執受,在欲界色界二有色界中是具有的。若在無色界中,無有色法生起了。
經說:
此識亦名阿陀那識。何以故?由此識於身隨逐執持故。亦名阿賴耶識。何以故?由此識抄身攝受藏隱、同安危義故。亦名為心。何以故?由此識色聲香味觸等積集滋長故。
心識既組織一新生命身,即於此身隨逐而不離,執持而不捨。因此名此心識為阿陀那識。阿陀那者,執持義。即由此執持之力,而生命延續。由此心識執受力之旺盛衰落,生命亦由少壯而老死。心識既執持此身,攝受此身為其所有,以之為家宅。心識藏隱安居於其中,身心渾為一體,身安而心亦安,身危而心亦危,生則共存,散亦相離,生死攸關了。故又名之為阿賴耶識,阿賴耶者,藏義。心識雖藏於身中,而不是與外界隔絕,對於世間的色聲香味觸種種境界,仍舊不斷地攝取積集,更益增長種子,以後逢緣,又不斷的生起,此心之所以為心o/心者,積集義,集起義。一生命告終,又得一生命,生死死生,輪回不已,即由於此。
解深密經所講的,是人生觀問題,說明生命流轉的情況。他次第安排阿陀那識等三個名稱,先後相承,以明其義。而取阿陀那識之名為主,以其義為執持生命故。後來唯識學說,發展到世界觀問題的說明,於是以此識與世間一切法建立相互因果的關系,用能藏所藏為說,豐富了阿賴耶識的含義。同時又分出了末那識,把阿賴耶識作為我愛執藏,是末那我愛之所執。阿賴耶識既賦與新的充實的重要的意義,也就提升作為主名,阿陀那識退作副名了。
解深密經說:
阿陀那識為依止為建立故,六識身轉,謂眼識,耳鼻舌身意識。
經中沒有提到末那識。心意識相品是要說明生死輪回的相。生死輪回是以五蘊為體,求其作為主體的,應是識蘊。識蘊自來祗分六識,用六識以說明生死輪回,總是不夠圓滿。解深密經此品分析出一作為種子的識,即此識取得生命,執持生命,名之為阿陀那識,與六識共為七種識,以阿陀那識為本識,六識為轉識。這樣對於生死輪回相可以作充分說明了,街不需要談到末那識。
我們要追求生死輪回的根源,找到他以求解脫生死輪回的痛苦,這用六識加阿陀那識尚不能作出清楚圓滿的說明,這就有分析出另一個識的必要了。
生死的根源,釋迦覺悟到是由於我見,我見是錯誤的,認識我見錯誤的是無我慧。無我見才能出生死輪回。我們無始以來生死不斷,即由於無始以來未斷我見。這我見和那種識相應而起呢?不可能是五識,因為五識斷斷續續,多有不起的時候。我見不是在意識嗎?是,意識非但有我見,而且有強烈的我見。然意識也有不起的時候,如昏迷了,熟睡無夢了,這時我見在那裡呢?不應當沒有深細的永恆的我見仍在。那末,這我見和那個識相應呢?阿陀那識是永恆不斷的,說和阿陀那識相應不是可以嗎?阿陀那識的意義是執持。執持生命是執持,執持我見也是執持。的確,這永恆深細的我見從來也沒有和阿陀那識相離過,阿陀那的名義也似是兩方可通的,直谛不是以阿陀那識作為第七識之名嗎?但是,我們要作分析的說明,這可困難了。此識又名阿賴耶識,解深密經的阿賴耶識名義,只是於身攝受藏隱同安危義。解深密經主要說明生命之從過去到現在,我們把問題放在說明從現在到後世,那末,應當放開看到此識和世間一切雜染法的關系,於是有受熏持種之說,充實豐富阿賴耶識的意義。阿賴耶識既是受熏持種,決定是非善非惡的無記性,不應當和我見相應而成有覆性,因為有覆性不能受熏持種的。所以應當進一步深入的分析,再分析出一個有覆無記性識,不能受熏持種的,而可和我見相應的識。
佛說十八界中有意界,為意識之根。我們意識的生起,總是帶著一個我見,以我為出發點。這和我見相應的識,可即是此意界了。心意識三原是名之差別,然三名之義也有別:心是積集義,意是思量義,識是了別義,因此也可以作專用。以識作為六識的專稱,以心作為阿賴耶識的專稱,都很恰當。意呢?意是思量義,無始以來,唯我見從未斷過,這是最顯著最堅固的思量了,和我見相應的識,名之為意,也是最恰當的了。
我見是錯誤的,末那識的所緣是甚麼呢?應當是阿賴耶識了,以阿賴耶識為本質境。阿賴耶識猶如瀑流,非常非斷,非常非斷故非我。而以非常非斷故,似常似一,似常似一故似我。末那識以此為所緣的本質境,與無明慧相應錯誤地認為是常一的個體,執之為我,生起我見,而阿陀那識成為我愛執藏了。即以我愛執藏故,名之為阿賴耶識。凡夫眾生雖聞佛聖教說無我,在意識中厭逆我見,而末那識依然執著我見。攝大乘論說:雖於此正法信解無我者厭逆我見,然於藏識我愛隨轉。末那識要托阿賴耶識為所緣本質,現起影像,故末那識與阿賴耶識從來不相離,二者似一。然其所現起之影像,非阿陀那識原來的面目,因為非我作為我了,故不能是一而是二。
阿賴耶識和末那識是一向不相離的,故有時可不分別說,在解深密經心意識品,即只建立阿陀那識。而言其轉起六識,這裡不應該沒有末那識在其中。解深密經的阿陀那識,可以作為是七八兩識未分時之名。此七八兩識未分之識,眾生是以之為我的。心意識品最後說一偈曰: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眾生未聞阿陀那識名之前,已執著我。今聞此名,正好逗合其無明我見之心理,更加分別執以為我了。所以經中提出警誡,不要執為我。
作為生死輪回之識是阿賴耶識,阿賴耶識是被動的。其主動的力,由於我愛。有我愛故,一生命既滅,又取一新生命,生生由此不絕。生命是五蘊和合體,這和合體的形狀有種種不同,其所受苦樂亦大有差異。此所以各別不同的緣故,又是由於另外一種業力的關系了。
我們既明白了生死輪回的情況,要改變苦樂的狀態,應從業上著力,作善業得樂執,作惡業得苦執,這是業執的自然因果律。如果我們要出離生死輪回,不復苦樂循環無已,這唯有把我見破除,才能不受後有。怎樣破我見?用智慧觀照,知道我是沒有的。
這樣,生死輪回的根源找到了,是末那識妄執我見,使阿陀那識隨著業力,執取生命。欲解脫生死輪回的痛苦也有辦法了,是用無我慧知無我。
摘自《內明》第1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