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誠法師與北大同學的對話
今年1月1日和3月24日,北京大學近百名同學參訪北京龍泉寺,參加了寺院共修活動,體驗了一番出家人的生活:上殿、過堂、誦經、聽開示、寺院巡禮,對他們來說,每一件事都充滿著新鮮感和神秘感。龍泉寺常住熱情接待了同學們,學誠法師應邀回答了同學們的一些疑問。對話場面熱烈,氣氛活躍,現將部分內容摘錄於下:
同學:法師您好!高中時,我過著非常快樂的時光。學什麼都覺得挺有意思,很有收獲,和周圍的同學、老師相處,也感覺很溫暖。可是在高三時,突然有一天眼睛出了問題,不能長時間看書;我保送上大學,不必參加高考,周圍的同學都忙著高考,和同學之間也漸漸疏遠了。並且因為眼睛不好,不能看,很多時候是在思考,有的時候覺得悟到了一些東西,有的時候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我很痛苦,很迷茫,於是想用哲學的方法去解決這種心態。當時也想明白了一些東西,比如說,想清楚了這個“我”只是一個名相上的東西——但是依然是非常痛苦。到了北大以後,處在一個新的環境中間,就覺得很陌生,很緊張。看到有的東西,稍微不如我的意,就很容易起煩惱,感覺心一下子就很緊張。我越來越不了解自己,請法師給我指明一下人生的道路。
法師:至於說人為什麼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會有這些變化,甚至說我們歲數越大,這種問題越多,痛苦越多,快樂越少,對人的信任日漸減弱,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我們人有煩惱。歲數小的時候,相對來講煩惱也比較少,煩惱引起的業——去做錯事、壞事也比較少。歲數大了,錯事、壞事做得越來越多,痛苦就越來越多了。大家現在還年輕,相對好一些,等再過十年二十年就會發現你越來越痛苦,到老的時候更痛苦。很多人到六十歲以後就退休了,吃吃喝喝,無所事事,不知道要干什麼。這就是負面的累積太多了,不好的成分越來越多,人就越來越痛苦。佛法就是要來解決這樣一個問題,就是要把我們內心當中的負面累積去掉,而累積正面的成績、優點、功德。如果不是靠修行,不是靠這種宗教方面的體驗,我們負面的累積就會非常多,包袱也就會越來越沉重。
同學:法師!我在學習佛法的過程中,遇到了很多問題。其中一個根本的問題是:在佛法中,輪回是重要、基本的概念。但佛法講“去除我執”,這個“我”是假合而成的,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我。那麼,是什麼東西在輪回呢?這一世的我和下一世的我又是什麼關系呢?是不是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輪回的我是真實的?或者說,在真實的意義上,它又是個假合的?這是我一直想不清楚的問題,希望法師對這個問題開示。
法師:至於說怎樣輪回。這個“我”,本身是一個代號,是“色受想行識”五蘊和合的。我們說有兩個層面的佛法,一個是精神層面的,一個是物質層面的。肉體屬於物質層面;心怎樣想,是屬於精神層面的。精神,用佛教的話來講就是心識。心是無形無相的,而我們的肉體是有形象的。科學不是講“物質不滅”嗎,有形象的東西可以不滅,沒形象的東西就更可以不滅了。只是說我們人死了,就如同衣服破了再換一件,房子破舊了再搬到另一個地方去住。這很簡單的過渡,大家能不能理解?怎麼過渡呢?就是自然的過渡。怎樣叫自然過渡呢?就比如說今天是24號,明天是25號,晚上11點59分之後是12點,自然就過渡到25號,不需要刻意怎樣,它就這樣過渡過去了。輪回也是一樣,只是我們自己的心很粗,覺察不出來,感受不到。這個人身,我們對它生滅的感覺,都是在時間當中去認識的,但是我們認識的東西還是很膚淺、很粗糙、很簡單的,更加細微的東西我們就認識不到。就如火把一樣,這把火點燃那把火,火是怎麼點的?是自然而然的,兩個火把碰到一起就點著了。人也是一樣,生命這邊結束,那邊就出生了。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同學:請教法師:在現實中,如何做到明心見性?我是個俗人,但希望能找到這種感覺。
同學:法師好!首先聲明,我是唯物主義者。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得了一場大病,當時醫生跟我媽說,這孩子沒救了。我媽就要崩潰了,於是找到當地一個寺院裡的法師去傾訴,後來不知道法師是怎樣解釋解決的,然後很詭異的,我的病就好了。所以,我也模模糊糊地覺得冥冥之中好像確實是有一種什麼力量。我想請問:這樣對佛的一種信任、一種依賴,是否算是一種迷信呢?就像高三時,很多父母非常虔誠地到寺廟、到媽祖廟去乞求,希望他們的孩子能夠考上一個好的大學。他們都是很虔誠的,但是為什麼到了最後,有的孩子考上了大學,有的孩子沒有考上?這是一種迷信呢,還是他們心不夠誠?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法師:至於說我們去拜菩薩,為什麼有些得到保佑,有些沒有得到保佑,有些能夠求得到,有些求不到?這一方面來看,是你求得誠心不誠心;另一方面,每個人的業力不一樣,福報也是不一樣的。不等於說我們每個人去求一下,每個人最後的答案都一樣,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寺廟又不是保險公司,每個人所受的果報都是他自己的業決定的,是不是?總的來講,菩薩對眾生都是一視同仁的。你考不上,是因為不用功,題答不出來。你的卷子分數不夠,學校當然不會錄取。題目答得出來,分數夠了,你自然就被錄取了。有人考得上、有人考不上是很自然的,對不對?其實這些都是很簡單的道理,不可能所有人都考得上,更不可能說你不讀書,求一下菩薩,你就考得上,那麼大家都可以不要讀書了!這是邪執,自作自受。
同學:法師您好!我本人對佛學了解是很膚淺的。我有個問題,是關於“佛性本清淨”的問題。我們人的本性是很清淨的話,那麼那些塵埃無明是從哪裡來的呢?如果說,在我們獲得這種無明之後,通過修習佛法可以剔除這些無明、達到涅槃的話,那我們怎麼能夠保證,在我們達到涅槃之後不復歸到那種無明狀態呢?
同學:法師您好!我有這樣的疑問,我上大學之後走了很多地方,總感覺社會太不公,大部分人生活太苦,當然我也覺得我的人生也很苦。怎麼樣才能解脫這種痛苦呢?或者說,我能做些什麼才能幫助世界上大部分人解脫這種苦?
一個回合下來,同學們提問的興致越發高漲,爭先恐後地舉起手來。
同學:聽說您的老師是弘一法師的弟子。我覺得貪瞋癡中,斷貪、瞋是好理解的;癡,我認為是執著,對於名利的執著,這個也容易斷除;但是執著於情的話,我覺得就很難斷除。弘一法師出家前也有過為情困擾的經歷嗎?是什麼樣的機緣而出家呢?忘情是把個人的情感轉移到對眾生的情感嗎?
法師笑著說:這個世間上的感情都是虛幻的,都是不真實的。為什麼呢?因為這些都是我們內心的一種執著。執著為好,就會產生快樂;執著為不好,就會產生痛苦;如果不執著,內心就會非常麻木、非常陌生——這是指你內心對外界客體的認識,這就關系到佛教對內心的認識問題。通常的人,從我們佛法的觀點來看,他的思想是混亂的,並且自己不曉得這種錯亂。我們常常以一些混亂的觀念、意識,來主導自己的思想,所以,我們這個世界常常會由一些很偶然的、很莫名其妙的觀念來主導,然後就會由此引發對外在境界的追求,形成瞋恨等等。比如你對一個人看不順眼,很討厭一個人,就是因為內心中的瞋恨,實際上可能對方也不知道,他也不會覺得你對他怎樣不好;反過來說,你可能對對方很好,對方也不一定會用同樣的態度來回饋你。如果說你對他那麼好,他卻對你不好,甚至是應付你;或者反過來說,你今天認為他非常好,過兩天他又變掉了,你又會怎麼樣呢?所以說,我們的思想沒有一貫性,經常是在變化的。
同學:我提一個關於吃葷吃素的問題:比如中藥裡有些用動物的材料作藥引,或用酒做藥引,法師能不能吃?另外,現在科學證明,植物也有感情,那麼植物是不是也不該吃呢?
法師:至於吃葷吃素的問題,如果說動物不能吃,植物也不能吃,那我們除非不吃飯。如果當藥的話,這在戒律裡面也是開許的。我們不吃動物,是從佛教的慈悲觀念出發的,目的是為了長養人的慈悲心。在南傳、藏傳佛教裡,跟我們漢傳佛教不太一樣,他們也不一定都吃素。但是漢傳佛教就規定要吃素。並且在佛教的觀念裡面,不吃葷跟不吃肉的概念也不一樣:不吃葷是指不吃蔥、蒜、韭菜之類的才叫不吃葷,不吃肉只是說不食肉,跟不吃葷不一樣,但是我們通常把不吃葷就當成不吃肉。既不吃葷又不吃肉,才是吃素。吃齋又不一樣,在吃素的基礎上,根據戒律,過午不食才叫做吃齋。這也就是說,我們對佛教的許多認識常常是錯誤的。在社會上,在一般人的認知中,誤解程度就更深了。所以,社會上流傳的很多觀念,不一定是對佛法的正確認識,不能從中了解佛教的道理。我們佛教有很多戒律、很多教規,這些都是為了維護四眾弟子修道,維護大家如法學修的。
同學:法師您好!144天前,我上大三的弟弟去世,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世界上真的有因果報應嗎?為什麼我家都是好人,還要遭受這樣的痛苦呢?並且,人死了,真的有靈魂存在麼?為什麼我會一直感覺我弟弟還在眷戀著我們家呢?
法師:因果肯定是有的,但至於自己怎樣痛苦,這都來源於執著。所謂執著就是自己想不開。人死了,就是換一個地方住,如同換一件衣服穿,他會再去投胎轉世的。人有生老病死,遲早都是會死的。有些人20歲就死了,有些30歲,有些40歲,有些能活到一百歲,最後還是要死,只是我們通常習慣性地覺得人一定要等到70、80歲才會死,而不會覺得20、30歲死也是正常的。實際上有些人死得更早,有些人可能還沒有落地就死了,也有人活幾個月就死了。這是不是因果呢,肯定是因果。我們整個地球上,墮胎的人有多少?胎兒也是一條生命啊!全球每年有多少兒童因饑餓和疾病而死?這都是有因果的。但是死了不等於沒有。你的父母善良,這是你父母的因果,子女們又是另外的因果,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因果。當然我們的因果,跟別人的因果會有一定的聯系,但主要還在我們自己。他過世了,也許會去更好的地方,也許會去更差的地方,這由他的業力決定。對於我們來說,關鍵看自己怎樣很好地對待。世間上本來就有順境與逆境,有悲歡離合,用佛教的話來講就是無常。無常,是世間的本質。人的生命,周圍的一切,都是無常的。所以要想開一點,否則你自己會很難受。
同學:龍泉寺提倡“八宗並弘”,但是我覺得我自己學不了那麼多。有沒有這種可能,一部分法師帶修淨土,一部分帶修禅宗等等?
法師:八宗並弘,不是說讓每個人什麼宗都學,實際上也是學不過來的。八個宗派,都是佛法,如果你能夠精進地學任何一個宗派都是可以的。要是一下子想什麼宗都學,也是學不會的。我們學佛法,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能吃多少、喝多少,就按量吃喝,吃到肚子飽就可以了,是不是?你自己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很簡單。
同學:法師,我們那邊沒有什麼寺廟;即使有,也是那種不是很正規的寺廟。
法師:那你可以把她帶到龍泉寺來。(眾人笑成一片)她看到你們這麼多人,馬上信心就起來了,是吧?你把她帶到別的地方,本來就沒有佛法,她信什麼?沒東西可信啊!讓她到這裡來看看,這裡很熱鬧,聽到佛法了,信心就會起來了。是不是?那麼,我們現在還在修行,肯定還有煩惱,只有到成佛了,才會沒有煩惱。就是因為有煩惱,所以要修行啊!修行才能夠把我們的煩惱一點一點去除掉,是不是?比如我們要建一個大殿,我現在就很煩惱,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快點把它建起來啊!(有人已經笑得喘不上氣了)
同學:我覺得我們大部分同學對寺廟的印象就是“庑殿頂”,今天到這邊,我卻大吃一驚,有一種富麗堂皇的感覺,現代化設備在寺廟裡也是隨處可見,還聽說新區要建三千人的大殿。我想問的是,現代佛教跟以前的古老佛教是不是不太一樣了,它們是怎樣連接在一起的?這樣發展下去的話會不會變質?在這樣的條件下,現代生活對你們的學修也是有很大沖擊吧?那你們的日常修行、生活,會不會因為受到現代生活的影響而有所改變?你們是怎樣在這個環境下,還保持修行的心態呢?謝謝。
法師:這也很正常。不要說幾百上千年的傳統了,五十年前,三十年前,那個時候有幾個人家裡有電話、有手機呢?那時誰家裡能有電話,就不得了了。手機、電腦更不可能有。可是現在,手機、電腦、汽車,所有一切應有盡有,這是社會發展的潮流。如果寺廟裡不用麥克風,不用電燈,不用電話,那你們就來不了了——你們聯系不到我們。它只是一種工具,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弘法,所以特別要借助這些科技的成果。至於說我們要怎樣修行,這就是比較大的題目了。現在人的根機跟過去人不一樣,過去人的頭腦比較單一,比較單純,現在人比較復雜。在寺院裡,關於怎樣學修,我們也一直在摸索、探索:怎樣弘法大家比較喜歡聽、比較容易接受等等。不僅是佛教,每個宗教都面臨這樣的問題。不僅是宗教,教育也是一樣,文化也是一樣,它都面臨著全球化的挑戰。我們常常談到全球化,也有些人反對全球化。全球化的話,我們傳統的一些價值觀,傳統的區域文化、倫理道德、社會結構,都會受到一定的沖擊,這已經是一個客觀趨勢,不可避免,包括宗教也是如此。不是說你想不想的問題,整個時代潮流就是這樣的,它會沖擊到每個角落去,不可能說一個寺廟、一種宗教可以孤立存在,它勢必要跟社會、跟人群聯系在一起。只是有時候我們自己很天真地認為能夠孤立存在,實際上是不可能的。
同學:法師您好!今天來龍泉寺,尤其是能夠見到各位法師,我感覺非常不一樣。在我的家鄉雲南,有些寺廟是沒有僧人修行的,所以我就覺得那邊的寺院不是很傳統的佛教,讓人覺得有點威嚴、壓抑,甚至有一種“陰”的感覺,反正我就是很害怕去那種寺院裡。我們那邊信奉佛教的人也非常多,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因為特別信奉佛教,最後遁入空門,脫離家庭到寺廟裡生活,家人都很反對。所以我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出家會給家人帶來失去親人的痛苦。您覺得在現在這個社會,對這樣的問題,應該怎麼看呢?您有什麼開示嗎?謝謝!
法師:這也不算什麼問題了。出家就是要割愛辭親,跟參軍一樣,當兵也是要離開家啊!當法師也不是不能回家,這是很簡單的事情,你自己要想辦法去克制這種情緒。即便不出家的話,我們也不可能天天都在父母身邊,你現在不就出門在外嗎?這都是人的觀念,如果觀念中認為出家、當法師很不好,不了解出家人生活的意義,自然不能接受。如果了解了就不同了,是不是?了解到出家功德的話,就會很支持。這就是因為對佛教缺乏最基本的了解和認識,以後多了解一點,慢慢就會想開了。
同學:法師好!您能展現一下龍泉寺的藍圖和整個佛教的藍圖嗎?
法師:我們要慢慢去做啦,呵呵!我沒有神通,怎麼展現?要靠大家共同努力啦。
同學:法師您好!我家一連死了七口人,都是近親,我卻好像麻木不仁,我是冷血動物?但是剛才聽那個同學說她弟弟去世的事,我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怎麼回事?我這不是很矛盾嗎?請法師開示。
法師:那說明你不是冷血動物了,應該是熱血動物了。(笑)人經常會矛盾,自己跟自己矛盾,是不是?不是現在才矛盾,是過去就矛盾。她剛才講得很生動,大家聽了都很感動,你受到影響,受到大家這個氛圍的影響,你也被感動,是不是?
同學:問一個比較學術的問題,釋迦牟尼佛當年求得四句偈:“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我的問題是第三句:生滅滅已。無常是三法印的一個,那無常怎麼去滅?第二個問題,寂滅為什麼就是樂?寂滅了還有樂嗎?
法師:諸行就是一切有為法,所有一切有為法都是生滅法,即是諸行無常。生滅滅已就是不生不滅,不生不滅的話就是寂滅,就是寂靜了。這種境界,就是涅槃,就是快樂。它前面兩句談的是有為法,後面兩句談的是無為法。就這樣的意思。明白沒有?
同學:……真的很難明白。寂滅之後是誰在樂?
法師:寂滅,把前面的生滅滅掉了,就不生不滅了,寂滅就是前面的生滅滅掉了。生滅就是有為法了,不生不滅是無為法了。
同學:為什麼寂滅就一定是樂?
法師:寂滅肯定就是樂了,寂滅不樂那我們修行豈不是白修?
同學:……
法師:你還體會不到無為法的道理。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你沒有好好的修行就很難體會出來。
同學:我知道有些朋友喜歡在深山裡打坐,不知道為什麼坐到後來可以老半天不起一個念頭,並且坐到後來就覺得這樣很沒有意思了,這樣就是寂滅了嗎?
法師:那不能算寂滅,只是打坐而已。如果一直干坐在那裡,不一定對人有什麼好處。就像一只烏龜一樣,在那裡也能一動不動,就開智慧了嗎?
(又是一陣笑聲爆發出來。這位同學把話筒遞給司儀,另一位同學起來接他的話說)
同學:打坐究竟如何打?今天打了一下午,覺得腿很痛。還有一個個人問題:人好像總是很復雜,我一方面對國學很感興趣,加入國學社,另一方面,我又對西方那種淺薄的流行音樂很感興趣,所以我覺得這樣挺矛盾的。此外,我認識一位很博愛的女生,我很羨慕她的那種情懷,而自己就完全做不到。並且,現在自己做很多事情的功利心很強,別人說這個東西有用,自己就會嘗試去做,做了之後才發現又不是自己想做的,所以似乎沒有什麼收獲似的。還有,我做很多事情好像都是為了某一人而做的,比如考大學選生物系、選這個學校,就是為了我哥哥。他很喜歡生物,但高考失利沒上北大,於是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考上。但接下來又發現不知該怎麼辦了。
法師:這些問題都很簡單,你只要好好跟人家學就可以了。看到哪個人比較好,就跟他學,看那個女同學哪方面好,就跟她學習。
同學:有時覺得有些事很好,也可用這些理論去說服別人怎麼樣做才好,但好多時候無法說服自己那樣做是很好的。
法師:不要說服自己,只要照著自己認為好的做就可以了。
同學:如果自己說服不了自己,心裡就有矛盾,就很痛苦。
法師:那你如果說服不了自己,怎麼能說服別人呢?
同學:看過一本書上說,之所以不想改變現在一些不好的習慣,是因為它仍然能帶給你想要的快樂。
法師:你想得挺好的,你的問題很有意思。
一位已經成家有小孩的北大訪問學者提問說:我的一位16歲的孩子告訴我:反正人總要死,不如早死了。我說媽媽很愛你,他就說:那我們一起去死吧。在這個死的問題上,我始終不知道怎樣引導他。
法師:經常打電話問候問候他,跟他多溝通,多交流,多給他一點快樂,多關心他。
學者:他不愁吃穿,跟父母也能溝通,關鍵是在學校的人際關系、學習的壓力,他說大學讀完,也沒有工作。
法師:那僅是很少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還是有工作的。你慢慢去引導。不可以無緣無故去死,這樣的認識是有大問題的。
學者:早死早托生。
法師:這個不符合佛教的教義。佛教裡自殺是不行的,自殺是犯戒,不能殺人也不能殺自己。
同學:佛門說一切皆空,那法是不是也是空的?
法師:法本身也是空的。
同學:我還是不太明白。
法師:那是當然。因為你還不明白這個“法空”的道理,甚至你還不明白什麼叫做“空”。
同學:明白了。
同學:法師您好!今天下午我們看了一盤您講的關於《佛教是一種系統完整的生命教育》的光盤,我覺得很欣慰的是新一代的法師不僅繼承了傳統的佛法,而且還吸收了一些科學方面的東西。因為您曾經用量子力學的東西來說明基本粒子的生死輪回,說明人世的生死輪回道理。但是我很冒昧地說,基本力學的輪回,它是不能代表宏觀上人世輪回的!從科學的角度說,人死的過程不可逆,我想借這個問題問法師一句,現代的佛法怎麼來看待科學?科學在佛法上占有什麼樣的位置?它們以後有相通的可能嗎?目前我知道科學對佛學某些觀點是排斥的,比如說我剛舉的輪回的例子,他的觀點就是排斥的,它的觀點是永世不得翻身。
法師:永世不得翻身?(法師笑得很開心)
同學:那我想問一下,您覺得說一般是年紀比較老的人容易生正信,還是讀過書的人容易生正信?
法師:這個不能一概而論,每個人的善根不同。
同學:法師!我問一個問題:我們可能對寺院生活都很陌生,但是各位法師都有學校生活的經歷,所以說您的昨天就是我們的今天,但是我不知道我們的明天會不會成為您的今天——當然不可能像您這樣修成正果——就是說不知道會不會去走入佛門。您覺得是什麼樣的機緣使您走入佛門?
法師:不要說明天了,今天你已經走入佛門了。(眾人笑)
同學:我的意思是說,全身心潛心從事佛學研究。
法師:這個用佛教的話來講就是發心。發心很重要,發心用世間的語言來講就是動機,你做這件事情的動機是什麼。比如思考:我們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麼?
同學:也許從佛法的角度看,這話是冒昧的。但是我想作為一個開明的法師,法師您是怎麼看待科學這樣一個問題?
法師:我只是舉一個比喻。當然,宗教跟科學是兩個不同的范疇。科學、宗教,都可以解釋宇宙跟人生。科學更多要解決的是物質領域的事情,宗教要解決的更多是精神領域的問題。現在社會很多的問題,靠科學是很難解決的。比如剛才那位雲南的同學談到的倫理、道德,它就很難用科學來解釋,但可以用宗教來解釋。又比如我們人內心當中的煩惱,也更適合用宗教來解釋,而不容易用科學來解釋。雙方各有不同視角,剛好可以互相補充。不必把科學和宗教對立起來,比較誰對誰錯,它們討論的問題不一樣。所以一個人相信科學和相信宗教並不矛盾,人既要尊重科學也應該尊重宗教。為什麼這麼說呢?道理很簡單,世界上五分之四的人都信仰宗教,60億人口,有40幾億人信宗教,不信仰宗教的人占少數。當然在我們國家可能正好相反,不信仰宗教的人占多數,信仰宗教的人可能相對來講少一點。要從整個世界來看問題,不等於說你信宗教就不能信科學,都是可以相信的,它是一致的不是對立的。是不是?那為什麼我們會認為它們矛盾呢?因為在不少人潛意識中認為科學是先進的,宗教是迷信的、落後的,所以要信科學不要信宗教,這種念頭在自己內心中不能調和,實際上未必如此啊……
同學:法師您好!我想問一個比較外行的問題,我記得有句話說“人生憂患讀書始”,是不是說人讀的書越多,越容易痛苦呢?像詩人,很多都選擇自殺;知識比較高的人反而這個問題更加嚴重,是不是你知道的這個東西本身是你不該知道的所以痛苦呢?還是說因為你不識字,所以不感到痛苦呢?
法師:痛苦的多少和知識的擁有量沒有很直接的關系,不等於說你沒有文化、沒有知識就不會有痛苦,也未必是你的知識越多痛苦也就越多。如果你讀書沒用處就不會讀,這是肯定的。就是說從根本上講,我們知識的擁有量有所提高,我們的能力有所提升,當然對於問題的解決是比較有幫助的。這是從世間的層面來講,因為我們理解能力提升了,才能解決問題。反過來說,沒有知識,沒有文化,沒有能力,你的問題認識不到,就沒辦法解決。如果從佛教、宗教這個角度來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宗教主要談的是善惡的問題,世間主要談的是是非的問題,同佛法是不一樣的。世間上所謂的善跟惡,對自己有利的就是好的,對自己無利的就是不好的,世間對善惡的概念很模糊。佛法所談善惡,它的含義就更加深刻,你去利人才是善的,你去損人就是惡,與世法上不一樣。如果一個人讀書,所有一切都是為自己,個人中心主義,它跟宗教的觀念是不一樣的。現在有些人為什麼知識越多痛苦就越多,就是因為他的欲望越來越膨脹,希望得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而實際上很多東西他不一定需要。那麼他去追逐很多很多的東西,只是說明對物質欲望的加強,未必會是他生活上必然的需求。這樣,他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但是很多東西都得不到,這樣他的內心就會形成巨大的反差。佛教告訴我們,要從自己的內心方面去著手,而不是在物質層面上來看待問題,要求我們從內在的煩惱開始調伏,從心境上逐步培養,就比較容易入手。
同學:但是我想最終走入佛門的人,動機可能都是差不多的,肯定是受到外在一些客觀環境的刺激和引發。
法師:這個不一定,外面受刺激的人非常多了,不一定都會出家啊!(笑)
同學:我覺得大多數人是像我們這樣比較驽鈍缺少慧根的,刺激了以後,皮糙肉厚,也沒有什麼大礙(笑)。您能不能簡單給我們講一講您的經歷、您的體會?
法師:這個怎麼講。就是說,我們世間上面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一生,很多的情況下,都不是自己的安排,你很難安排好自己的一生。不要說安排自己的一生,你都很難安排好自己的一天。你現在想得清楚你明天怎麼過嗎?零點到一點做什麼,一點到兩點做什麼,七點到八點、八點到九點等等,當然你可能今天把它規劃出來,分分秒秒都可以,但是明天等到實際做的時候,肯定和今天不一樣,因為這都是會變化的。也就是說,在我們的一生當中,更多的情況下,都處在一種無奈、無助、無緣、沒有辦法的境遇下,不是你隨便可以選擇的。你自己可以選擇的空間、條件、機會都是非常有限的,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們學佛法的目的就是要超越,希望我們的生活不要再受這些東西的影響與左右,如此就解脫了。我們應該活在當下,不需要為自己帶來很多附加條件,有附加條件的生活就會很累。我這麼說你能體會嗎?
同學:似乎……(笑)
同學:法師講得太深刻了。(笑)
同學:如果讓您用一句話來概括宗教和科學的關系,您會怎麼概括。
法師:它們是相輔相成的。我們信宗教,不等於不信科學。我們生病,還是要去醫院看病、吃藥;如果需要,我們也會用手機、電腦等等。很多科學家也信宗教,西方大部分科學家都信宗教,它們並不矛盾。
同學:我覺得中國之所以出不了諾貝爾獎獲得者,就是因為不信佛教。(笑)
法師:你把科學跟宗教對立起來本身就有問題。
同學:那確實是,我覺得學自然科學的人,一定得有些宗教學的知識。
同學:看來牛頓走上神學的道路是有道理的。(笑)
同學:牛頓如果早點走上神學的道路,那他成就可能會更大。(笑)
法師:其實牛頓最偉大的成就還是在神學上,只是他有大量神學論著尚未發表,否則在當時會影響到牛頓的地位。
同學:在中國,基督教比起佛教來,似乎更積極地去吸收教徒、發展教徒。從這種趨勢來看,不知道您有沒有考慮到,把中國佛教推而廣之、普度眾生呢?
法師:我們不是在這裡正推廣著嗎?(笑)
同學:法師!我是學心理學的,您是怎麼看佛學和心理學的。
法師:心理學只能算佛教心理中最初級的部分。心理學最多講到“潛意識”,“潛意識”頂多只到我們的第六識、第七識,我們還談第八識呢。(笑)
同學:我們學習到的東西告訴我們,現在心理學的研究,越來越趨向於西方的一些實驗性發展,我倒覺得中國傳統文化,如《易經》等等,比較西方來說,和心理學更貼近一些。
法師:這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的范疇和西方不一樣。中國傳統文化認為天地人是合一的,西方不這麼看。
同學:那您怎麼看《易經》裡的預測學呢?它是科學還是迷信呢?
法師:現在社會上不是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嗎?《易經》、中醫、中藥有它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能說百分百是科學,它所講的是一種規律。
同學:法師!我想請問三種關系:第一,佛教怎麼看佛教徒和不信教的人之間的關系?第二,如何看待佛教徒和佛教徒之間的關系?比如基督教徒互相之間會看為兄弟的關系。第三,如何看待佛教徒和佛之間的關系?在基督教中,他認為上帝和教徒之間是父子的關系,是牧羊人和綿羊的關系。
法師:首先要明確,我們討論的是你自己怎麼看,還是我怎麼看?
同學:想知道您是怎麼看的。
法師:我怎麼看是以我的身份來看,你怎麼看是以你的身份來看,這兩個是不同的。你聽明白這個意思嗎?
同學:好深奧哦。(笑)
同學:法師!佛教最終目的是超脫,是出世的,但是社會科技與生產力也是需要一直發展的,需要有人從事這些工作,所以大部分的人肯定要承擔城市中的工作,您怎麼看待出世和入世呢?
法師:有這個問題。只能說我們長期以來的觀念中,會認為基督教是入世的,佛教是出世的,實際上佛教本身有出家僧眾和在家信徒。在家信徒所做的事和不信教的人沒有什麼區別。佛教並沒有要求所有人都要來出家,所以這本來就有很大程度的入世內容。基督教的影響主要在西方,佛教的影響主要在東方,比如中國、印度、泰國、緬甸、新加坡等等,這和各國自身的狀況又有很大的關系。在我國唐朝的時候,佛教就有很好的發展。“鴉片戰爭”後,社會文化、經濟等方面,都受到西方文化的很大影響。西方基督教長期以來一直都很穩定地發展與擴張,在這一點上同東方的佛教有所不同。
同學:我們到底應當以怎樣的心態、怎樣的動機了解佛法,才能得到真正對我們人生有益的東西?
法師:這個問題很好。這裡邊有幾步:第一,從歷史的角度來認識宗教,認識宗教的歷史,包括我們佛教的歷史。第二,從文化的角度來認識宗教,了解宗教到底講些什麼。第三,從信仰的角度來認識宗教。第四,從實踐的角度來認識宗教,即宗教的實踐。打比方講,我信仰了,我皈依了,我出家了,這是你對佛教建立了信仰的關系,然後你去實踐,實踐完了才會慢慢開始有一點體會。如果我們對佛教的歷史,佛教的文化,本身都很不了解,那麼談到信仰、實踐,一定是講不清楚、講不明白的。就如同在大學裡做試驗,實驗本身都是很專業的,只有同行之間才能講得清實驗的內容和方法,對一個外行人是很難講清楚的。所以,必須要真正去實踐,才能夠聽得懂那些話。如果沒有做過這種生命的實驗,同樣聽一句話,在理解上也許會有著180度的不同。沒有經過實踐的東西,講出來的話也都是沒有味道的。為什麼佛教兩千多年經久不衰,依然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一定有它的原因。
同學:歷史上,盛世的時候,佛教都很興盛。現在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開始,佛教是否會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
法師:國家興,則佛教興;佛教興,則國家興。這是必然的,兩者相得益彰。社會在發展,體現在它有巨大的包容性,這種特點和佛教的特點是一樣的。就是說,社會能夠承載各種各樣、琳琅滿目的東西,有形的也好,無形的也好,精神的也好,物質的也好。唐朝是盛世,那時的哲學主要就是佛學,那些思想家,主要都是出家人。除了佛教領域外,很少出什麼大思想家,因為佛教的思想最高,其它的都比不上。或者你會說宋明理學流行過一陣,但是宋明理學裡面也有很多東西是從佛教中來的。不僅是很多詞語,還包括很多思想。我們中國過去的科技成就,很多也和佛教有關。最早在印度,沒有文字記載,所有的經文都是靠口口相傳,佛弟子念經的原因之一,就是防止把經文忘記掉,念經的動機就是這樣。中國儒家讀經有所不同,中國有科舉制度,讀書人想當官,就要念四書五經,那個時候儒家的經典,既是政治,又是生活,修身齊家、治國安邦,都包括在其中,所以科舉考出來的人,思想都很統一,都知道怎麼管理一個國家。現在西方的文化進入我國後,我們把很多學科都細分掉了,所以一個人可能在某一個領域是頂尖高手,但在其它的很多領域可能都有缺陷。所以我們的國學教育,應該充分考慮讓它能夠真正體現生活化、大眾化、包容性與普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