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般若經》導讀
魏道儒
(一)
《大般若經》全稱《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又簡稱《般若經》,六百卷,唐玄奘(公元六六一——六六四)譯,屬般若類經典的匯編。
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等記載:玄奘對《大般若經》十分重視,認為“此乃鎮國之典,人天大寶”,直到晚年才開始動筆翻譯。玄奘鑒於此經卷帙浩大,身在京城又事務繁忙,唯恐譯事不能順利完成,決定選擇安靜之所專心宣譯。顯慶四年(六五九)冬十月,玄奘得到朝廷許可後,由長安栘至坊州玉華宮寺,從第二年春正月一日始譯此經。
當時一些人建議仿效鸠摩羅什的譯經事例,采取刪繁就簡的摘編節譯方式。玄奘沒有同意這個建議,堅持依照梵本不加省略的全譯。在翻譯過程中,他參照從古印度帶回的三個梵文本子,細致地改正其文錯謬之處,態度十分嚴謹。玄奘弟子中有不少人參加助譯。擔任“筆受”的有大乘光、大乘欽、嘉尚、慧朗、窺基等,擔任“綴文”的有玄則、神昉等,擔任“證義”的有慧貴、神泰、慧景等。玄奘本人精通梵漢,佛學知識淵博,加上多位學有專長的僧人協助,從而保證了譯文的質量。
在譯經過程中,玄奘時常勉勵助譯者不辭辛苦、努力工作,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譯完此經。龍朔三年(六六三)冬十月二十三日,《大般若經》全部譯出,從而了卻了他的一大心願。玄奘甚至說:“今經事既終,吾生涯亦盡”。他本人因勤於譯事,積勞成疾,不能再從事《大寶釋經》的翻譯,於第二年二月五日逝世。
《大般若經》的經文結構分為四處,十六會。“四處”指佛講說此經的四個處所、地點,即王捨城鹫峰山,給孤獨園、他化自在天王宮、王捨城竹林精捨。這是《般若經》以外的佛典也常提的佛說法之處,對於理解本經並無直接關系。從經文結構上說,“會”相當於編,從佛說法方面講,“會”也相當於說法次數。經文在其下遺有“品”,相當於內容相對獨立的章。
《大般若經》的全部經文翻譯,是重譯相新譯(單譯)相結合的。在全經所分的十六會中,第一、三、五、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和十六會,是玄奘新譯,共計四百八十一卷,其余務會是重譯。
第一會是對全經總的敘述,是《大般若經》的主體部分,有七十九品,四百卷。此會全面詳細地論述了《般若經》的教義,內容最豐富。主要包括諸菩薩、佛弟子、諸天、釋梵天王等供養和贊譽佛,聽講佛的般若教理,菩薩修行的內容、階位及其趨向。般若類經典的基本內容在此會中已大體完備。據《開元釋教錄》卷十一等載,此會原梵本有十三萬二千六百頌。
第二、三、四、五會的主要內容與第一會區別不大,但其中的品名和文字敘述有差異,特別是其數量還會減少。它們都缺少第一會最後的三品經,即《常啼菩薩品》、《法湧菩薩品》、《結勸品》。其中,第二會有八十五品,從卷四○一到四七八,共七十八卷。此會原梵本有二萬五千頌。此會異譯本有西晉竺法護的《光贊般若經》十卷,西晉無羅叉的《放光般若經》二十卷,後秦鸠摩羅什的《摩诃般若波羅蜜經》二十七卷。第三會有三十一品,從卷四七九到五三七,計五十九卷,沒有相應的前代異譯本。原梵本有一萬八千頌。第四會有二十九品,從卷五三八到五五五,計十八卷。
前代異譯本有四種:後漢支婁迦谶的《道行般若經》十卷,吳支謙的《大明度無極經》六卷,前秦昙摩蜱和竺佛念的《摩诃般若波羅蜜多鈔經》五卷,後秦鸠摩羅什的《摩诃般若波羅蜜經》十卷。北宋施護譯的《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羅蜜多經》二十五卷,亦屬此會異譯本。此會原梵本有八千頌。第五會有二十四品,從卷五五六到五六五,計十卷。原梵本有四千頌。
第六會有十七品,從卷五六六到五七三,計八卷。敘佛在鹫峰山為最勝天王講般若修行,為光德菩薩示現淨土等。異譯本有隋月婆首那的《勝天王般若波羅蜜經》七卷。原梵本有二千五百頌。
第七會為《曼殊室利分》,從卷五七四至五七五,計二卷。敘佛在給孤獨園為曼殊室利、捨利子等講說觀佛即「真如」相,以無生滅、去來、染淨、二不二等為其本質規定。異譯本有粱曼陀羅仙的《文殊師利所說摩诃般若波羅蜜經》二卷,僧伽婆羅的《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蜜經》一卷等。原梵本有八百頌。
第八會為《那伽室利分》,卷五七六,有一卷。敘妙吉祥菩薩等有關一切事物並非真實存在,皆如夢如幻等教義。異譯本有宋翔公的《濡首菩薩無上清淨分衛經》二卷。原梵本有四百頌。
第九會為《能斷金剛分》,卷五七七,有一卷,述佛在給孤獨園宣講般若教義,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或現象(一切法)都是如夢幻泡影,並非真實存在,“實相”即是“非相”,若欲以三十二相見如來是不可能的,應該離一切相而“無所住”,即對一切認識和思惟對像都不執著和迷戀。異譯本王要有四種,後秦鸠摩羅什、北魏菩提流支、陳真谛的三種譯本,均名《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為一卷本,隋達摩笈多的《金剛能斷波羅蜜經》一卷。原梵本有三百頌。
第十會為《般若理趣分》,卷五七八,有一卷,述佛在他化自在天宮講一切法甚深微妙般若理趣清淨法門,有四十一門“清淨句義”。唐代及以後的異譯本有:唐菩提流支的《實相般若波羅蜜經》,唐金剛智的《金剛頂瑜伽理趣般若經》,唐不空的《大樂金剛不空摩耶經》,北宋施護的《編照般若波羅蜜經》,均為一卷本。原梵本有三百頌。
第十一會為《布施波羅蜜多分》,卷五七九至五八三,有五卷。佛在給孤獨園講“布施波羅密”,菩薩應不計較一切個人得失,毫無保留地廣行布施,饒益有情眾生。原梵本有二千頌。
第十二會為《淨戒波羅蜜多分》,卷五八四到五八八,有五卷。捨利子承佛神力講持戒修行,關於持戒和犯戒的種種規定。原梵本有二千頌。
第十三會為《安忍波羅蜜多分》,卷五八九,有一卷。滿慈子承佛神力講以“平等心”修行“六度”,包括菩薩忍與聲聞忍的差別。原梵本有四百頌。
第十四會為《精進波羅蜜多分》,卷五九○,有一卷。佛講精進而不懈怠地修行“六度”。原梵本有四百頌。
第十五會為《靜慮波羅蜜多分》,卷五九一到五九二,有二卷。佛講說四禅、四定等禅定修行,強調一切法不可得而不棄捨“一切智智”。原梵本有八百頌。
第十六會為《般若波羅蜜多分》,卷五九三到六○○,有八卷。佛在王捨城竹林精捨講般若修行,強調對於一切現象都應無取、執、住、著。原梵本有二千五百頌。
《大般若經》譯出之後,玄則曾為十六會分別作序,窺基撰《大般若波羅蜜多理趣分述贊》三卷。此後概括此經主要思想的還有新羅元曉的《大慧度經宗要》一卷,宋大隱的《大般若闡法》六卷等。有多種佛教經錄介紹本經的異譯本,品會數量,主要內容等。由於此經篇幅巨大,以後闡述般若思想的小部經典《金剛般若經》,《般若心經》流傳最廣,完整研究整個《大般若經》者為數極少。
《般若》類經典的梵本,現存有《十萬頌般若》,相當於漢譯第一會;《二萬五千頌般若》,相當於漢譯第二會;《八千頌股若》,相當於第四會:《曼殊室利分》,相當於第七會;《般若理趣分》,相當於第十會:《能斷金剛分》,相當於第九會;《般若波羅蜜多分》,相當於第十六會等。在藏文譯籍中,沒有緣漢譯這樣的匯編本。現存藏譯本有失譯的《十萬頌般若》(相當於漢譯第一會),《二萬五千頌般若》(相當於漢譯第二會),《一萬八千頌般若》(相當於漢譯第三會),釋迦牟等譯的《八千頌般若》(相當於漢譯第四會),失譯的《七百頌般若》(相當於漢譯第七會),戒帝覺與智軍共譯的《金剛能斷般若經》(相當於漢譯第九會),失譯的《百五十頌理趣般若》(相當於漢譯第十會),勝友與智軍共譯的《五波羅密經》(相當於漢譯第十一至十五會),戒帝覺等譯的《善勇猛問說般若經》(相當於漢譯第十六會)等。國內外一些學者曾對漢、梵、藏本進行比較研究。
(二)
從漢譯佛經史看:東漢末年譯出了屬於般若類的《道行般若經》,此經至少在公元二世紀已在大月氏流傳。有的學者認為《金剛般若經》或許起源更早。般若類經典的產生,大約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紀左右。《大般若經》匯集的以“般若”命名的經典十六種,分別在不同時期和地點形成,各部分多有交叉重迭,其內容自然龐雜。不過,般若類經典所倡導的主要思想,在匯編的《大般若經》中還是十分明確的。
“般若波羅蜜”,字面意思是“通過智慧到達彼岸”。這裡的“智慧”指成佛所具備的智慧,具體指《般若經》所講的全部教義及其對這些教義的認識。“彼岸”指佛的境界。《般若經》是大乘佛教典籍,講菩薩修行達到成佛解脫的全過程,既有具體的修行規定,又有細致的理論闡述。就其理論核心而言,是論述包括人在內的現實世界的一切都虛假不真實,只有運用般若智慧認識和善待一切,才能把握真理。根據這種特定的理論去實踐,最終可以達到覺悟和解脫。
《般若經》具有強烈的懷疑和否定一切的傾向。它認為,人們的所有世俗認識及其認識對像,甚至包括佛的說法在內,都是虛假的,沒有客觀真實性。這樣,人們面對的現實世界不過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人們的認識沒有把握真理的可能性。在虛假的世界背後,也沒有一個得到充分肯定的真實世界的存在。這種懷疑和否定一切的觀點,有著反對早期佛教理論的現實根源。以“聲聞弟子”自居的佛教徒把佛說的一切教法都視為當然真理,並且提出“大乘非佛說”的論點,說一切有部特別把“法相”作為自己理論的基點,對於這一切,《般若經》都予以否定,充分顯示了菩薩乘與聲聞乘,大乘與小乘的對立。
《般若經》以因緣說來論證現實世界的虛假不真實。一切物質和精神現象之所以虛假,在於它們都下能離開內外條件而獨立存在,任何具體事物都由多種因素組合形成,所謂“因緣合會”,“因緣所生”。離開因緣,一切都不存在。
《般若經》對現實世界本質的最終判斷是“性空假有”。由於一切存在物皆依據各種因素和條件而存在,它們本身並無固有的獨立自主的實體,即“無自性”,這就叫“空”。《般若經》講人我空、法我空、一切皆空,“空”具有無生滅、合散、來去、不可見,不可得等特點。“空”成為一切事物或現象的本質。所以,“空”並不是一無所有,而是沒有任何可以肯定的質的規定性,這就是諸法(一切現象)本性空寂,即“性空”。但是,從人們的現實感覺方面而言,世界萬有又是存在的,“因緣”組合形成的世界又是變化的。
《般若經》認為:一切現象本來沒有“自性”,但是人們的名言概念又把“自性”強加於因緣組合形成的事物或現象上,誤認為虛假的世界具有客觀實在性,這叫“假有”。性空和假有是般若類經典都承認的兩個相互聯系的概念,是《般若經》對現實世界本質的判斷。正是依據這種判斷,展開對菩薩具體修行的論述。
《般若經》提出了菩薩的方便善巧修行,這是菩薩實施般若智慧的具體實踐。在夢幻般虛假的現實世界中,從事修行的菩薩首先要不迷戀和追求世俗社會中的一切,不受任何虛假事物和現象的干擾,使自己的精神世界絕對不受外在世界的支配。具有這樣精神境界的菩薩要走向社會,走向眾生,采取一切必要的、靈活的、策略的手段,弘揚佛法,廣作善事,一方面為自己積累功德,一方面拯救執迷未悟的芸芸眾生。《般若經》講到菩薩修行的具體內容很多,往往歸納為“六度”,即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智慧。重在強調不計較個人的一切得失,以有利於眾生為目的。
從後漢譯出《道行般若經》,歷代不斷有般若類經典的翻譯,般若思想構成中國佛學的一大潮流。魏晉南北朝時期,由於受玄學的促動,形成了研究般若義理的風氣,被稱為“般若學”。義學沙門在研究般若思想方面提出不少觀點,其中有代表性的見解被歸納為“六家七宗”。隋唐時期創立的主要佛教宗派,如天台宗、三論宗、華嚴宗、禅宗,唯識宗等,深受般若思潮的影響。
玄奘譯出《大般若經》六百卷,基本宣告了古印度般若類經典輸入中國漫長過程的結束。
作者:魏道儒,中國社科院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