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魯湘:就落地生根了
樓宇烈:對,落地生根了。
王魯湘:那麼在我們現在的世俗世界中間,特別是在當下的我們現在進入市場經濟以後,物質文明高度地發展的情況之下,很多人都感覺到一種精神生活的一種缺失。那麼我們也都知道現在佛教在我們中國的廣大的民眾中間,現在有一種逐漸復興的這樣一個趨勢。那麼我們如何在現在這樣一個物質文明高度發達,市場經濟非常繁榮的情況之下,人們驅逐功利的這樣一種心態也非常強盛的情況之下,讓佛教對我們人類的心靈有所補益?
樓宇烈:我想在這方面佛教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有所作為的,佛教因為就是從根本上來講,它就是要消除我們人的那種貪婪的心,嗔恨的心,那種愚癡的心,所謂的三心嘛,所以佛教有一個很,它這個基本的修養的方法就是通過“戒、定、慧”三學,戒、定、慧三學就是來針對這個貪嗔癡三心的,所以佛教裡面有一句話,叫做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那麼我想我們這個今天社會的種種的問題,恐怕最後的根源就來源於這個貪、嗔、癡。
王魯湘:貪字。
樓宇烈:所以佛教在這方面是,我認為是相當地有針對性,也正因為這樣子,我們歷史上就把這個三教做了一個分工,就說以儒治國,以道治身,以佛治心。
王魯湘:治心。
樓宇烈:從我們歷史上就把佛教看作是。
王魯湘:治心的。
樓宇烈:淨化我們的心的,淨化我們心靈的這樣一種文化。
王魯湘:好,下面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樓宇烈教授給我們進行今天的主題演講,他今天演講的主題是,佛教與中國的“和”文化。大家歡迎。
傳承千年東方智慧,踐行佛陀經世教誨,和諧世界眾緣和合。“和”文化如何理解?它蘊藏著怎樣的中華文化?這與佛家道義又會產生怎樣的共鳴?
樓宇烈:我今天談一談關於佛教與中國的“和”的文化的這樣一個問題。因為我們這次這個世界佛教論壇,它的一個主題是“和諧世界,眾緣和合”。這裡邊有兩個和,兩個和字,所以許多人來講,這次世界佛教論壇的核心,就是要講這個“和”的問題。那麼我認為這個“和”的問題呢,它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共性的東西,就是不管是儒家也好,道家也好,佛教也好,都講那個“和”字,那麼我們現在強調就是要把世界的各個方面的一種因緣,都給它聚集起來,來創造一個和諧的世界。那麼我想佛教在中國的文化中間,它是可以說三個這個組成部分的一個重要的一個方面。那麼佛教雖然是從外面傳進來的,但是當它跟本土的文化結合以後,它就形成了中國佛教的諸多的宗派和特色的理論,和修正的方法。所以它成了中國文化的一個有機的組成部分。乃至於我們到今天應該說撇開佛教就無法全面、完整地來呈現中國的傳統文化。我一直認為,這個佛教在今天這樣一個社會,它在傳承和發揚中國傳統文化這個方面,恐怕應該比儒家和道家,這個責任更加重大,或者有利條件也就更多。
佛教如何傳承中國文化?漫長而悠遠的演化中中華精髓如何碰撞佛家經典?“禅”又代表怎樣的意義?
樓宇烈:我們只要簡單分析一下就可以看到了,因為近百年以來呀,近百年以來,我們為了強國,所以我們對我們自己的傳統,特別是儒家的思想進行了相當激烈地批判,所以可能一直到現在為止,很多人談到儒家的時候,還是用這個一百年以來的這種觀念去看它,是排斥的一種心態比較重。而且儒家發展到今天,應該說它也失去了自己的基礎的這個載體,基礎的載體,所以儒學現在的弘揚,其實就是靠少數的一些社會的精英,可以說個人的在那兒奮斗。那麼佛教就不一樣了,佛教在近代的遭遇,其實是很有意思的,一個方面呢,它同樣地也受到了,在近代我們所接受的這個宗教這個觀念上面,把它判為宗教,然後加以批判,但另一方面呢,它又是跟近代的整個的這個思想的發展,發生了密切的關系,而且佛教來講,它一直延續下來,雖然在解放以後,文革期間受到了一種沖擊,受到了一種限制,它那個載體一直是延續下來。所以它在弘揚這個中國傳統文化中間,這個佛教的發展對傳統文化的延續和發展,它是有很大的意義。所以我們現在跟世界去進行交流的佛教,我認為應該是具有中國特色的這個中國的佛教。
太虛大師曾經講過,他說中國佛教的特質在“禅”,那麼太虛大師講的這個“禅”,並不是單純的原始意義上面的佛教的“禅”,他是講的中國禅宗的“禅”,那麼中國的禅宗具有一些什麼樣的特點呢?中國的禅宗我想最重要的特點就在他回歸和高揚佛教的人文精神,為什麼這樣講呢?因為佛教在釋迦牟尼創立的時候,他是針對當時印度的婆羅門教,婆羅門教是強調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神,梵天,來決定這個世界,決定每一個人的命運。那麼釋迦牟尼創立的佛教就是要來排除這個,認為人的命運是由人自己的“業”所造成的,這也就是釋迦牟尼佛教裡邊最核心的一個理念就是“業報”,“業報”的理念,你造什麼樣的“業”你就受什麼樣的“報”,因此這個因果關系在一個生命體的主體裡邊,而不是在這個生命體的主體之外的。那麼這個也就是把人看作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最後的一個決定的力量,所以我們稱之為一種人文的精神。
但是隨著佛教的發展,特別到了大乘佛教以後,這個佛教確實也有一個向神化發展的過程,原來佛只是指釋迦牟尼一個人,那麼但是到了大乘佛教以後,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出現了大量的佛,有過去佛,有現在佛,有未來佛,有東方佛,有西方佛,十方世界,十方佛。所以他又開始有一個神化的過程,也就形成了人們對於佛、菩薩的那種信仰,那種崇敬。所以也就開始出現了他立信仰的傾向,比如說往生的思想,這裡面帶有一種他立,他立的。當然在中國的佛教裡邊,始終沒有形成一種純他立的信仰,中國的淨土中,他雖然希望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淨土,但是這個淨土它是不離自立的,不離開自立的這種自我的提升。所以中國的淨土中,尤其是淨土中,特別跟中國的世俗的道德結合在一起,所以我們看禅宗的創始人慧能,他的《禅經》裡邊就講到,他說東方人有了罪了,他就向往往生西方,那麼他說西方人有了罪了,他要往生哪去呢?所以他說彌陀不在心外,彌陀就在你自心中間,所以他是往這個方面回歸,而且在破除各種各樣的一種外在的形式。
樓宇烈:這個禅宗裡面有個非常典型的故事,這個禅宗裡邊的八祖,馬祖道一,他在南岳衡山修道,年輕的時候,他就整天坐在那面壁,打坐,後來成為他師傅那個南岳懷讓,他也在南岳,他路過,看到那個地方,怎麼老有個年輕的和尚坐在那打坐,他就知道他已經是走入歧途了,所以他有一天他就搬了一塊磚頭坐在他的邊上,使勁地磨磚頭,咔哧咔哧,那個磨磚的聲音是很難聽的,就打攪了他那個打坐,所以他就很不高興,馬祖就很不高興,他說你干嗎,你在那磨磚,這個南岳懷讓就告訴他,我是要把這塊磚頭磨成一面鏡子,這個馬祖道一就說了,磚頭怎麼能磨成鏡子呢,你這不是開玩笑嗎,那麼南岳懷讓就回他一句話,那麼你打坐能夠成佛嗎?你光坐那,能成佛嗎?這個是很有名的一個故事。
所以禅是要打破各種各樣的這種“執著”,要回歸人的自然的本來的清靜的本性,所以中國的“禅”的根本特點是這個。所以另外一方面,這個中國的禅,它就是來充分地來運用了大乘佛法中間的“中道不二”的方法,因為大乘佛教發展起來一個最重要的一個變化,就是把原來比較單一的來抽離我們的現實世界,去求一個清靜的世界,這樣一種所謂的以出世為主的這樣一種傾向,把它進行了一個糾正或者是一個變化,一個發展,也就是這個通過“中道”的思想,“不二”的思想來強調世間和出世間,它不是截然的兩個世界,不是對立的。你認識了世間的“信空”,放下了,你就出世間,所以叫做世間,出世間,不二。所以大乘佛教強調的是,不離生死,不離生死而得涅磐,而不是說離開生死去學涅磐,不離煩惱而得菩提呀,我們現在要覺悟,總覺得在煩惱的世界裡邊沒法覺悟的,我們要去求一個清靜的地方,不離煩惱。甚至於對於我要追求的這樣一個清靜的世界,也不能執著。
那麼我們一般人就會這樣想,我斷絕我的現象世界的生活,我要永遠去住到那個清靜的世界裡邊去,但是這個《維摩诘經》裡面就告訴我們,我們不盡有為,盡是盡頭的盡,就是不是要去斷絕它,不是要去離開它,那麼對於向往的清靜世界呢,我們也不是永遠地住在那裡邊去,所以強調的就是我們要在現實的世界中間,來求得我們這樣一種解脫。所以禅宗就是用這樣一個思想來強調人的解脫,就是要回歸人的原來的這個清靜的本性,所以他是強調不離世間,不離日用。所以你修禅修什麼,修禅就是要日常的生活中間去修,所以許多禅是反復地講,它說佛法在什麼地方,佛法在你日用處,就在你的日常生活中間,日用處,在你著衣吃飯處,在你語言酬酢處,應對嘛,在你行住坐臥處,拉屎撒尿都有。所以它要我們不要離開現實生活,佛法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間,所以這個中國的禅的特點,就是這個樣子。那麼也可以說,這個不光是禅,也可以說中國的整個的宗教的特色也在這個地方,所以這個我們拿這樣一種特色的宗教,特色的宗教去跟世界其它文化進行交流,是很有意義的。
“和”文化如何落實佛家思想?其中又潛藏哪些中華傳統韻味?紛繁世間中如何拂去塵埃,求得心靈解放?
樓宇烈:那麼佛教裡面這個“和”的思想,我認為“和”的思想剛才也講到了,可以說它是佛教跟儒道兩家,乃至於諸子百家思想理論的一個重要的共性之一,所以也可以說這個在整個的這個中國文化裡邊,關於“和”的這個思想理論,是一個共性的東西,當然它的表達方式是不一樣的,它的側重點也不一樣的,因為“和”這個概念,“和”這個概念,它的含義是非常豐富的。首先“和”這個概念,它就是講的適度,恰當,恰到好處,和,或者也可以就是中,儒家非常強調中庸,所謂中庸者就是用這個中,也就是把握好這個尺度,把握好這個尺度,過猶不及嘛,所以比如說這個,在這個中庸裡面有這樣一句話,叫做“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這個“中”是在內的意思,在內的意思,“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還在你心裡面,“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發出來了,你的喜怒哀樂發出來了,發出來之後,要中節,也就是要恰如其分,這就叫做“和”,發而皆中節,這個謂之和。這就是要把握這個和這個精神,就是指要適度,要恰當。孔子在《論語》裡邊講到《詩經》,《詩經》就有“和”的精神,為什麼,他說《詩經》裡邊你們看,關關雎鸠,第一首詩,關關雎鸠,在河之洲,它這個講,就是講的一個非常和諧的這樣一個道理。
那麼“和”還包含了兼容並包,共生共存,相繼相承,也就是相互補充,達到一種平衡和諧。我們都聽到過這樣一句話嘛,叫做和實生物,同則不繼。所謂“和”呢,就是多樣的東西聚在一起,多樣的東西聚在一起,那麼就萬物就生長了,你老是單一的,同就是單一的,老是單一的,這個就無法延續了。所以這個拿一個做湯的例子來講,你總要把這個水裡邊擱上各種各樣的佐料,這個湯才有味道,你老是往裡面兌水的話,終究還是一鍋白開水,做不出湯來。所以這個,這個和也是一種,就是相互,相繼相承叫,相繼相承,也就是相互補充,然後才能夠這個做出一個好的湯來。
那麼因此做一個人也應該這樣,所以孔子才講,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這個“和”也成了一個道德的標准了。所以“和”就是能夠包容,能夠跟別人互相地共處,互相地尊重,小人不是,就老是跟自己想法一樣的,能夠符合自己的,他就高興,如果是有批評你的,有指責你的,他就不高興,不跟他在一起,所以這個“和”它就有兼容並包。那麼“和”字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很有意思的這個意思,就是讀音要變化,和讀成“和”,也就是我們常常講,唱和唱和,我唱你和,我來帶頭唱歌,大家跟著我一塊兒唱,這就叫唱和和,那麼也就是響應,相互之間響應。所以這個“和”就具有很豐富的,很豐富的意義。在佛教呢,佛教這個“和”的思想,它讓你落實到你的心態上面去。那麼佛教又提出了很多的值得我們來思考的問題。
首先要我們用惜緣心來化這個愚癡,我們愚癡在什麼地方,愚癡首先是把現象世界當成真實不虛的,而在現象世界裡面,把它當真實不虛放不下,最根本的根源又在什麼地方,就在於對自我的一種認識,把現象世界中間的我,看作是真實的不虛的,於是就產生了我執,放不下自我,放不下自我呢,總以自我為第一,這就產生了佛教講的我慢,傲慢,看不起別人,把自己看作最,因此也就不會去珍惜各種各樣的緣分,所以你要破除這個,首先要惜緣,所以佛教裡邊,我講要樹立起一種惜緣的心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呢,我們要有寬容,寬容心。所謂寬容心就是要尊重,要理解,要包容,要平等,要歡喜,這個佛教講四心,四無量心,慈悲,喜捨,別人快樂,你也快樂,要有這個(心態),所以看到別人快樂,你也同時快樂,要歡喜,這種寬容心裡面,甚至於應該說還要包括傷害過你的人,欺騙過你的人,遺棄你的人,這個佛教裡面有這樣的說法,我們要感謝傷害你的人,為什麼?因為他磨煉了你的心智,要感謝欺騙你的人,因為他增進了你的見識,要感謝遺棄你的人,因為他教會了你的自立,所以我們要有這樣一種寬容的心,來消除我們的嗔心。那麼貪,貪心,貪心我想佛教裡面提倡這兩種心來克服我們的貪心,一個感恩心,我們要感恩天地,感恩父母,感恩師長,感恩同胞。可以把我們的一切都給回報,回報給我們的父母,回報給我們的同胞,回報給我們的師長,甚至於回報給我們的天地。
這樣我們就可以去除我們的貪。還有一個奉獻心,佛教是強調,不為自身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我們每個人要有這樣的奉獻心。所以佛教應該說,特別是大乘佛教,根本精神,我們常常講,就兩個字,一個“悲”,一個“智”,所以說大乘佛法的根本精神,悲、智雙運,悲就慈悲的悲,智就智慧的智。那麼這個智慧就是求得解脫的,慈悲就是要給人以快樂,去除眾生的痛苦,慈悲就是去苦於樂嘛,智慧是自度,慈悲是度人,所以大乘佛法的根本精神就是自度,度人,自覺,覺他。所以我常常覺得,這個兩個精神用現代語言來表達,就叫做覺悟人生,奉獻人生。所以我想佛教裡邊的“和”,“和”的思想它是落實到我們的生活中間,落實到我們心態上面,來改變我們這個心態,那麼我們如果每個人都珍惜我們的緣分,增長我們的智慧,保持我們的平常心,寬容心,又有了感恩心,奉獻心,我想我們這個心就能夠淨化,我們這個社會就能夠淨化,我們這個世界就能寧靜,就能和諧。
樓宇烈:那麼最後我想稍微再講幾句,最後我想就是講講佛教在當今生態文明建設中間可以發揮的作用,這樣一個問題。我覺得生態文明的這個提出,應該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個新階段,生態文明建設的提出,是基於地球自然環境的破壞,造成了整個生態的失衡,以至於直接危及到人類生存的現實而提出來,你比方說有什麼問題呢,就是人類對於其它生命價值的蔑視,人類除了對自己生命,對其它生命價值的一種蔑視,對自然資源的瘋狂的攫取和肆意的揮霍。物欲的無限追逐和放縱,使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發展失衡,精神文明的滯後,使得敗金主義凸現,人淪為了物和金錢的奴隸,嚴重的自我失落。那麼尤其是隨著科學的發展,這種科技萬能,對科學的崇拜,甚至於在某些方面,可以說是已經陷入了科學的迷信,那麼這個問題可以說是造成現在的社會許多問題的一個重要的一個根源。
那麼現在這個生態文明的建立,我想就是要解決這樣一個問題,生態文明的建立的基礎,我想是它的生態的倫理的問題,也就是說人類與其它生命之間,包括非生命物體之間,是不是也應當建立一種倫理的關系?也就是對其它的生命,對其它的非生命的物體,是不是應該持有一種敬畏心,是不是應當遵循一種行為的規范和准則,只有這樣才能夠達到生態的平衡。然而要達到人和自然生態的平衡和諧,必須先達到人類社會的平衡和諧,而要達到人類社會的平衡和諧,就必須先達到人的心靈的平衡和諧,我想有這樣一個關系。
所以從佛教的視角上看,上訴所出現的這些問題,其實根源都是由於人類的貪、嗔、癡三心的惡性的發展造成的,所以自然環保,要從社會環保入手,社會環保要從心靈環保入手。所以我覺得佛教提出的熄滅貪、嗔、癡的理念,可以說是抓住了心靈環保的根本,抓住心靈環保,另外佛教裡面有很多的理念,對於我們今天來建設這樣一個和諧世界,我覺得應該有,還是有很多的意義,很多的啟發的。我們佛教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能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努力地在自己的位置上面來做這樣的工作,那麼我想對今天社會的生態文明的建設它一定可以發揮它應有的作用的。所以我在這,也來預祝我們第二次世界佛教論壇取得圓滿的成功。今天我就講到這,謝謝大家。
佛教的發展如何與當下社會與時俱進?世間你我怎樣做到修其身養其心?出世與入世之間,又該如何調整心態?
王魯湘:非常感謝樓先生精彩的演講。那麼我們都知道,在佛教中間,可以說世界各大宗教中間,最早提倡或者提倡得最徹底的,是一種環保的理念。眾生平等。
樓宇烈:對。
王魯湘:其實就是一種環保的理念。那麼我們剛才講到“和”的時候,我想一個最大的一個東西就是,首先我們人類如何和整個自然友好相處。
樓宇烈:對,尊重其它的生命。
王魯湘:尊重其它的生命。
樓宇烈:要認同其它生命也有它的存在的價值。我們現在往往就是,好像只有我人類存在最有價值的,其它的可以任我支配。
王魯湘:對。
樓宇烈:這就是不尊重其它生命的這個價值體現,也不尊重其它的非生命的物質的,我們隨意地去改變河流,隨意地去改變山,土地,這個其實帶來的後果,現在已經都看出來了。
王魯湘:所以就想起我們這個偉大祖國的偉大的母親河,黃河,那麼我十幾年前,曾經做過一個從生態倫理的角度,叫《重讀大黃河》的一個系列電視片。因為從一條河流的定義來看,黃河已經不是一條河流,它是若干個水庫的一個連接。
王魯湘:就是河流自身的生態性,河流自身的它的必須我們去尊重的那些倫理的東西,結果變成了我們一種人本的東西,然後用人本的倫理來支配了生態的倫理,讓它成為了我的一個工具,我的服務的對象,結果它變得面目全非。
樓宇烈:這個人類中心論,它不是真正的人本,真正的人本是要尊重,尊重其它的生命,真正的人本是應該。中國是最強調人本的,但是中國也同時強調要敬畏萬物。
王魯湘:敬畏萬物。
樓宇烈:那麼在中國的觀念裡邊,萬物都是有靈的。
王魯湘:是。
樓宇烈:山有山神,河有河神,灶有灶神,門有門神,所以實際上這個神的概念,也就是讓我們對它有一種敬畏感。所以既是人本,但是我們要敬畏,畏天命嘛,這個畏不是害怕的意思,就敬畏的意思。
王魯湘:敬畏的意思。
樓宇烈:所以這個真正的人本,他是應該對萬物都有一種敬畏的。
王魯湘:我們知道就是在我們的上一輩和上一輩,包括樓先生的老師馮友蘭先生,他們那一輩人的知識分子中間,有一個很流行的一句口號,叫做是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我們知道在世間法中間,我們很多的行為在某種意義上是以效率為先的,以效率為先的話,就會出現很多的競爭,這種爭競之心的話,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從正面上說,它是一個動力,但是它最後產生的後果,很可能就是各種各樣的這種諸惡並作了,叫諸惡並作。所以如何既保持在世間中間的一種源源不絕的行為的動力,同時又免除掉它產生的諸惡並作的那種惡劣的後果,所以人們就想起了用佛教的出世之心,然後來做這個入世之事,這樣的話應該是怎麼做才能做得這麼樣圓融?
樓宇烈:其實現在人們對這個出世的理解,是比較片面的,就是認為出世就要離開這個世間,或者就把它看作是一個出家人的事情。其實這個出世,實際上是一種,也可以說是一種價值觀念的變化。我們叫世俗什麼,什麼叫做世俗社會,世俗社會就是大家來競爭,那麼競爭為了什麼,兩個字,名和利,對不對,所以中國人過去就把名利兩個字比喻成什麼,名是一條缰繩,就是名缰,利是一把鎖,叫利鎖。
王魯湘:利鎖。
樓宇烈:名缰利鎖。我想所謂的世俗就是脫不開這個名和利。那麼這個通過名和利來促使我們去追求,這個不一定,名和利也不一定是個人,也可以整個人類的。我想我們在這個世俗的世界裡面,我們能夠放下名利,不為名利去做事,而是為了眾生去做事,那我就想它就是出世,這就是一種出世經,所以並不是什麼很玄妙的,出世一定要是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間來鍛煉我們,所以我覺得這個出世入世,從大乘佛教開展以來,就是就不把它看作是兩個不同的事情,而是一個世界裡面,對它的一種認識,對它一種心態的改變,一種價值觀念的改變,我想應該是沒有問題。
王魯湘:下面請在座的同學向樓先生提問。
提問:樓老師,您好,在這個喧囂繁雜的社會裡,每個人不可能超凡脫俗,每個人內心深處而又尋求一份心靈的清涼,而我們怎麼樣來調和這種積極的入世思想和消極的出世思想?謝謝。
樓宇烈:我想這個也是一個,每一個人的一種心態的問題,你剛才講,在這樣一個繁雜的這樣一個社會中間,要能不能保持一種很平靜的心態,確實是很難,但是並不是不能做到,所以這個儒家有一句話,好像是《孟子》裡邊講的,有很多事情是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樓宇烈:非不能也,是不為也,不是說不能夠去做到,而是你不去做,那麼中國非常強調什麼事情都要反省,內求,反省內求,反身而成嘛,樂莫大焉,所以其實很多這個,你說周圍環境有這樣的,但是我們總可以做到,在這個環境中間,有我可以自己作主的那麼一小塊地方,這是一定可以找到的,只要你用心去找,是一定可以找到的。你不去找,那麼永遠是埋怨這個環境,也就是我們常常講的,怨天尤人,這個中國的文化裡面,就是強調我們碰到什麼事情,不要怨天尤人,我們要反省自求,所以這個本身就是一個修養的過程,一個磨煉的過程,一個磨煉的過程。所以佛教也在很多情況下面,把我們面前所碰到的一切事情,以及你在現在在做的一些事情,就看作一個修行的過程,我曾經有一次在協和醫院給他們一些外科大夫們講修養的問題,他們希望我講一講,我就講到了,醫生,醫生治病的過程就是治我修行的過程,我們不要把這個離開了我這個做手術去修行去,你能修行出什麼來呢,所以要把那個做手術的過程,給每一個病人做手術的過程,就看作是一個修行的過程,他有錢,我也這麼給他做,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他沒錢,該這麼做,也得這麼做,這就是一個修行過程,所以我們每個人其實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間,都可以找到自己可以作主的那一點點地方,這個領域裡邊,能夠抓住這一點,那麼你今天改變了這一天,那麼它就會地盤擴大一點,明天可以改變得更多一點,後天又能夠改變更多一點。那麼現在的環境不允許你去改變,那就先不改變嘛。
王魯湘:獨善其身先。
樓宇烈:這個窮則獨善其身啊,達則兼善天下,我們應該是有這樣一個心態,我想是可以解決的。
王魯湘:非常感謝樓宇烈教授精彩的演講。深入經藏,智慧如海,他教給我們獨特的生活態度和思考方式,在紛繁的世界,帶來一股清涼的風,滋潤我們的心靈。人間佛教,佛在人間,和諧世界,眾緣和合。讓我們在佛學的開悟中間心平氣和,悲智雙運,有緣惜緣,無緣結緣,好好地活在當下。好了,感謝收看今天的《世紀大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