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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澄居士:內院佛學五科講習綱要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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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佛學五科講習綱要講記

一  院學

今日為院學講習伊始。本院過去非無講習,但在院學建立後之正式講習,則自今日始也。所謂院學者,乃內院自己組織之佛學。依吾人看來,必如此組織建立方得稱為佛學。因其尚未昌明於世,暫以院學名之,固非一院私有之學也。今當始業之初,於斯學締構之艱難,目前講習之重要,及今在此共學者自身之責任,晷為闡述。

一、院學建立之經過。    內學院發起創辦之初,即有意取准印度那爛陀寺以組織此學之計劃。蓋自無著、世親後,印度講習中心,即在那寺,盛極一時。我國傳譯佛學之奘、淨兩大師,俱從該寺出。且自奘淨二師移植佛學來中土後,那寺即日就衰微,可知那寺實為華梵傳通之樞紐。內院成立,所以取之為模范也。民十四、五年間,院開法相大學部,予講印度佛教史,亦以那寺為終結,即表印度佛學於此終結,中土佛畢從此開始之意。嗣大學部以時局關系只得昙華一現,但建立之意,仍未間斷。繼此遂有十年藏要之編纂。此舉非徒整理言教,亦以為建立院學之准備也。自避寇入川,蜀院告成,廿八年春,予重講《佛學概論》,又提那寺之學以為標准。先師聞說,歡喜贊歎,於時決意斟酌那寺講學規模,損益立科,以為院學。遷延至三十年,先師始有《釋教》之作,院學規模,至此始定。不意先師今春遽爾示寂,未見實施,半載以來,幸得種種因緣,乃本《釋教》之意,擬定實施計劃,爰有今日之開講。綜觀前後歷經二十余年,此二十年間,內院所作,均在建立院學,為時不可謂不久。且就內容言,其先則有貫通之難,佛學支離散漫,非有貫通,則難識其精蘊。此觀先師初講《瑜伽》,次究《般若》,後闡《涅槃》,備歷艱苦,讀諸序文可知也。入蜀以後,又歷料簡精純之難,幾經斟酌,方得結論。回溯此學締構之不易,講習之始,不可不先有明白之認識也。

二、講習意義。講習乃示為學之方,應知二義。一者盡講習之用,二者明所講所習之學。學不講不明,盡用乃所以明學也。孔氏以德之不修學之不講為憂,足見講學與修德並行,非徒資談說而已。是猶一般之意義也。佛學更進於此,而以三學、四依為歸。聞、思、修之謂三學,法、了、義、智之謂四依。學須從聞入,聞者謂無倒了解。然學而不思則罔,思謂究竟思擇(簡擇)。思而不修,亦難入道,修謂隨順現觀也。如是循聞思而至現觀,法之寂相,親切體驗,無有間隔,然後得其真,斯盡其用矣。然如何使聞無倒思擇而入現觀耶?則應以四依為標准也。於真實了義之法,如實解了,則聞無倒。於實義思擇,不作文字揣摩,則思擇究竟。於無分別智上體會,則為隨順現觀。無分別者,非摒除分別,乃不分別所不應分別也。苟能循四依之標准,即能盡三學之用,講習之事,方不唐勞也。又所講習者,為內院自己所組織之院學,吾人自信必如是講習,真正之佛學,始得昌明。故盼同學相互砥砺,期對講習者得教學相資之功,以無負昌明此真正佛學之钜任也。

三、期望效果。    此次講習所期望之效果有二,  一在學者知以道為己任,二在養成剛健笃實之風。佛學傳譯千余年,對中土思想之影響甚钜,然所影響,以予觀之,未得真正發揮之功用,是殆由文字上之障礙與思想上之距離所致。蓋印度思想,高深玄遠,中土學術,側重實在,以致對佛學認識不真,遂有似是而非之論。中土之學,以孔孟為精萃,二氏均闡明人學,以堯舜為人倫之極則。佛學則超於人群,充其量為有情學,而以佛為有情之准依。凡此皆為勝進一層之遠見。向來於佛學未加切實認識者,謬謂與孔、孟相逢,不知實是涵蓋孔、孟之學而為人生之真正學問。今此講習,即欲發揮此義,俾真正佛學與世人發生純正影響也。是以來學之士,必當有伊尹之志,有先知先覺之自信,有以此道覺此民之志願,方克負荷此重任也。然任重道逮,尚須剛健笃實之風以端其趣。剛健笃實四字出於《易》之大畜卦,乾下艮上,有天在山中之象。《彖傳》雲,剛健笃實輝光,日新其德。《象傳》雲,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前言即教,往行即戒,二者融洽身心,以進德不已,自成剛健笃實而後可以任重也。以此道為己任,則師悲也。剛健笃實:則教戒也。師悲教戒,院訓所在,應念之不忘也。今舉此兩點,期之來學,亦願學者有以勖予也。

二  三周要義

綱要之作,依於先師《釋教》一書。《釋教》最後有各科文字,謂由娴習文字而進於觀行。中列四科,即毗昙、般若、瑜伽、涅槃。所有指示,極為專深。今此講習,實為其階梯也。四科僅及於教,院訓四字,戒猶未釋,似應別有戒科,故為增益。印土大寺原有是科也。講習各科經論,不取大部,但舉根本要籍,即先立乎其大者之意,非由淺入深之談。茲以三周編制,周各系一中心思想,而各自成一完備結構。三周又復前後相接,義為一貫,暑述於下。

初周思想乃佛學根本之根本,即“心性本淨客塵所染”八字所诠。佛學亦名心學,即本此義而立。前人誤以此八字但為小乘分別論者一家之特唱,實則全部佛學之根本也。《阿含》、《般若》、《華嚴》、 《涅槃》,皆作是說,各論亦同。是故初周,特標此為論極。又心者即指一切眾生當下之心,因被客塵所染,居於染位,故名眾生。但其性(質地)則淨(淨字,梵文原為光明不著之義,非與染相對之淨,可以寂字形容之),而於客塵不著,如鏡之明,日之光,原輿煩惱不相應也。以此一義示眾生當下之心,佛法全立基於此,故吾人講習佛學,須先識此心,尤須識得此心非他,而為自己者。若於此當下自覺此心本淨,則能發見賢思齊之用,而自跻於聖賢之域矣。然此心一現,猶不足為憑依,須繼續保任,令之不失。如此心存而後學存,則佛學實從內發,有異於外铄也。又性淨性寂,義一名異。以性淨之淨,易濫染淨之淨,故以性寂言之。初周以此為根本,各科義輿此相涉者,當隨之而明也。

次周談轉依。依者即指此心。現居染位,由聞熏而當下自覺,乃發為捨染趨淨之行。如是一捨一趨,名之為轉。轉謂轉易,由染位而至淨位也。至於此位,即能盡心之性,無漏顯現。是即將本淨之相,日進日明,而心自知之用,日進日增,如江河沛然,必至轉依究竟而後已,殆自然之勢也。次周以此要義為中心,各科義與此相涉者,隨之而明也。

三周要義為一法界。法界雲者,充心之量也。三界乃生佛交網之世,佛與眾生,徧具此心,此心相關名一法界。即佛與佛,佛與眾生,眾生與眾生,心相交感而呈顯者。故經言,一眾生成佛,三千大干世界為之震動。孔子亦雲,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所雲法界,即此心之究竟圓滿處。所雲一者,諸佛輿眾生依等(皆以圓滿之心為依)而相同(皆以清淨之相為相),其所以為心究竟者無以異。等同之謂一,非單一之義也。學者識得此心,即將此心擴充,上應諸佛(與一切智心相應),傍應眾生(不捨眾生),是即大乘之根本精神,佛心亦爾。故三千大千世界眾生無量,成佛亦無量,而皆有關於我,乃所謂緣起。佛法至此,始為究竟。是故學人應以此一法界為依,從而行證,以期心行之轉依,世界之圓淨,斯乃此學之終鹄。先師《釋教》意旨,乃可明也。綱要三周,編制如是。茲提五十部書,用資講習,以植是學之基,余則待學人之旁通擴充耳。

三  初周典籍示要

初周典籍,五經七論,皆明是周心性之要義。周分五科:

一毗昙科。毗昙即阿毗達磨,乃佛說法之一分也。此乃限定佛說范圍,拘泥文字,聲聞學為之主也。此科本籍,經為《法句》,法句者,佛無著述而由弟子輩傳誦之佛說也,文成頌體,取便記誦(見《雜阿含》)。然此久佚不傳,小乘各家乃各有其所宗之法句,一一前後增益,開為《阿含》。後來所傳《法句》,又由各家從《阿含》輯出者,極不一致(漢譯《阿含》亦僅一家所傳)。從《法句經》,知佛說宗旨,實為一心。是義漠傳《法句》不明,南傳本從《雙要品》開始(漢譯之第九品),初即闡說心淨客染,凡夫未聞,不能知修。反之,心淨離垢,聖人聞而知修。故心性本淨之旨,極為明顯,不似漢譯“心為法本”句之晦暗也。又經之義理,可參看《大論·思所成地》所引《法句》古注。《論》為《阿毗昙心論》。《毗昙》有佛說、弟子說者,大迦延結集佛說為九分,呈佛印可,是為《毗昙經》。佛弟子再加诠釋,為《毗昙論》。法勝刪繁取要成此《心論》  (此為心要之心,如木之貞實,意謂此書為阿毗昙之心要也)。《論》以《界品》為首,即示因義。因推其本,即指此心也。有部組織《毗昙》,置《界品》於後,別具用意,故不從之。復次,於毗昙中見聲聞學,故以《毗昙》統攝小乘焉。

二般若科。此科經取《金剛般若》。般若為大乘學之根本,典籍極繁,有八部(流支傳本)九部(玄奘傳本)之傳,然皆以《金剛般若》為終結。《金剛》以一心為歸趣,如雲發無上心,隨即有何住何行雲何調伏之間。蓋有此心,然後能住能行能調伏,不然,般若之功將無所措矣。是故《金剛》一經點般若全部之睛,什譯《大品》,於《摩诃薩大心》一章,特立《金剛品》,其要可知。大心者,我皆令人無余涅槃而滅度之,實無有一眾生得滅度者,是即金剛心也。論取《菩提資糧論》。《般若》經義散漫,龍樹此論,為之經緯。般若分般若與方便二門,般若猶耳目,方便猶百體,百體從耳目則盡其用,耳目附百體則施其聰明,二者固不可或缺也。  《論》依二門,由修集次第建立菩薩行軌范,般若不落於空,而方便亦不致謬,信為般若要籍也。今存自在比丘釋,可以參孜。

三瑜伽科。般若談慧,瑜伽言定。是科經取《寶積》,以其為瑜伽學之重要典據,亦大乘學之中堅也。《寶積》為一部之都稱,今此特指其余迦葉品移。瑜伽學明三乘道而歸趣於菩薩乘,此經诠菩薩藏十六教授,於菩薩行根本要義,概攝無余矣。中有一相談中道義有十三種,指出中道為法無我性,謂法之離言自性,更進而為心法之離言自性,乃瑜伽學之最極義。故《大論·抉擇分》遂取此經全文而詳釋之也。論取《辯中邊論》,為彌勒分別中道之書也。其要義有三,  一、觀行之境為勝義。勝義指出空性,空性於虛妄分別(客塵所染之心)見之。虛妄分別即心,空性即是心性(心與心性非一非異)以心性為勝義,此其特點也。二、觀行方便取於唯識。此如以指指月,意在得月忘指。唯識是遮非表,初遣境有,次境無識亦不立。是即有識所以明無境,非成立有識也。如是有無平等方便,亦其特點也。三、觀行次第,先境後心,是漸修而非頓悟。立說依所緣緣之次第,又其特點也。以上三義,皆瑜伽之根本談,亦大乘之究竟義也。後世中觀清辨之徒,雖力破此,又安能動其毫末哉。

四涅槃科。此科以《大涅槃經》為依據。大涅槃者,佛涅槃也。對二乘言故名大,乃佛學究竟之目標也。因有佛之大涅槃,斯有三乘佛學之開創,故可謂為原始要終之學。印度那寺未另立科,蓋以般若、瑜伽,赅攝因果,原有涅槃在內,故不別立。然常人困於繁文,茫然不知歸宿,所以先師於二科外揭此一科,示人以歸趣與根源之所在也(參看先師《內外學》),是科講習,有一經一論。經取《勝鬘師子吼經》。經舉十四義,皆與涅槃有關。涅槃以攝受正法為根本,《勝鬘》即踵此而開宗也。《涅槃經》有三要義,一、佛身是常,謂化身生滅而法身不壞。二、  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能成佛。三、佛說有密意,一期說法,皆有要義,不可拘泥,解了即了義,不了即密意也。《勝鬘》言佛身常,其因為攝受正法故,謂正法常在,即佛常在,由此出生十四義,既簡且要,實為涅槃之精蘊也。然此尚屬泛泛之義,予於此經更得一勝義,即出世正因是也。佛學重在出世,出世者非離棄世間之為出,乃出類拔萃之為出

(超出義特出義)。此非由外力,實其本性固爾,以來生本有如來藏心,佛即從此出也。然眾生處於流轉,此如來藏心感受生死而不覺。  一旦自覺,則勃然為出世之因矣。《勝鬘》提示此出世正因,予認為乃涅槃學原始要終之義,其詳俟講此經時明之。論取《法界無差別論》。此言法界,亦眾生心。是心即菩提心(此處菩提即涅槃,名異而義同),亦即平常心。若將此心安於菩提上,即菩提心也。如言君子以仁存心,心存乎仁,則人心也;如是心存菩提,則佛心也(成佛之心)。是心即《勝鬘經》所說如來藏,論以十二門詳釋,可謂《勝鬘經》之發揮也。

五戒律科。般若重慧,瑜伽主定,是科主戒。備三學而逢究竟,故此立科以為實踐之基。經取《清淨毗尼方廣經》,以見大小乘戒之根源。  一切戒經,皆此流出。所謂眾生界即法界,而戒之源即心源。戒以調伏煩惱為用,然此非但制伏煩惱已也,應使不生。若觀煩惱無實,唯心所現,則煩惱不生而戒清淨矣。是乃此書之殊勝義。又對比大小乘戒,亦甚詳盡。小乘偏於身口。大乘特重意樂,如不與取為盜,有而不捨亦為盜。大乘無相平等之精神,磊落光明之行,可昭見之。此經早為無著所推重,《攝論》中所謂《毗奈耶瞿沙方廣契經》者此也(亦名《寂調伏音天子間經》,梵文瞿沙即寂調音也,前人未之知耳)。論取《瑜伽·菩薩地》中《菩薩戒本羯磨》,以為實踐之依據。是等條文(學處)為印土大乘學者共同遵守之通則,於菩薩戒以心為主之意,備著無遺。小乘以侄、盜、殺、妄為四波羅夷(即他勝義),犯即為人所共棄。菩薩與此相似而在意樂上講,如貪非僅指YIN言,名利恭敬自贊毀他皆屬之,故謂之似波羅夷。即由小乘戒首四條擴大言之也。又菩薩行以六度為本,此書攝一切行於六度,而列六度之精要處於戒條,故菩薩行不能離此。戒科之論,應以此為主。

以上五科典籍,總畧言之,不離於心。而尤以自覺有此心,然後有此學,所謂心存則學存也。至如何保任此心使相績存在,則待於娴習止觀,令散漫之心,得以專一。此有二書,堪為准繩。  一  《解脫道論》。中土自六代以來,於止觀學雖有闡發,惜於方法原委,莫能詳焉。天台暢談止觀,  (著有《摩诃止觀》)卻不知采用此書,蓋不悉佛學真正止觀傳衍,由上座而化地部,由化地而瑜伽(無著從化地部出家),瑜伽實踐方法,猶欠完全,故取其根本之論以為補充。此書錫蘭(今斯裡蘭卡)猶以為實踐教本,其好處即在其方法具體。如將修止觀人分作十四類性行而觀其氣質之所偏(孔子雲觀遇知仁也),定三十八業處,以為所學依止。初以觀地遍處(觀地之單純色)為入門,以地為化,故名化地。但由有相以入無相,運用之妙,未可拘也。故談止觀實踐入門,當以此論為根本也。二《六門教授習定論》。此為瑜伽學者自《大論》修所成地中集出之要義。謂止觀所依有三圓滿,即師資(授受俱備),所緣(心有所系),作意(即常提起念頭)猶雲常惺惺,必有事焉之意也。而又提出寂因作意(四字余書未見,止見此籍),謂作意不離於寂,即般若所雲不離一切智智相應心也。有此作意,或學般若,或學瑜伽、涅槃,皆可入道。是以止觀以前論作基,此論為尊,便能保任與涅槃相應之心,相續不絕也。

四  次周典籍示要

次周講習,乃各科之正宗,所據典籍凡十九種。初周發明有此自性本寂之心,即作佛之因,而為佛學之依據。此周進言盡心之用,即為轉依(捨染取淨),又此謂究竟轉依,非共聲聞之觀行轉依也,蓋是心轉依,心用始能盡發,而各科正宗皆不出此,是為佛學之本色。

一毗昙科。毗昙以佛說為主,今依大、小乘取經論各二。初小乘毗昙經論各一。一、《四含毗昙讀》。漢譯四部《阿含》,乃湊合小乘務家所傳而成,非一家之說(如中土傳經之師承不同),大概《長》、《中》、《雜含》屬上座部系,《增一》則屬大眾部,此從其編制與內容可以判斷也。今用毗昙九分之意,錄經中要義結為一書名《毗昙讀》,以見後、先學說相承之跡。九分毗昙以四谛貫通(類為九分,義為四谛),知佛說宗旨為知苦斷集證滅修道,而以證滅為歸趣。滅即涅槃,以無余依為極,證則由有余依入無余依,《增一》謂之盡有漏成無漏也。是則原有依義,且有轉依之義,但小乘學者,無人理會,終不得其解,此大、小分歧之由也。  一以微苦(微煩惱)所依之身為依,身滅為無余依。  一以一切法所依之心為依,轉依為無余依。是以涅槃學終非小道人所得知也。二、《阿毗達摩俱捨論頌》,此書系從《阿毗昙心論》輾轉考訂而得之結論。毗昙學有二宗,  一為上座本宗之經部,二為上座末宗之有部,《俱捨》取二宗之長,  一歸於理,故印土講毗昙學者,即以此為捷徑,所以有聰明論之名。後之學毗昙者,無不宗之。此論主分別說,反對l切說,故其分別三科,謂蘊假而界處實,蓋以界處為因為依故也。是論作者欲明因依大本而不得究竟,故一聞《攝論》即盡棄所學而從學焉。非《攝論》之談因依義極為究竟欤—所以今日仍以此義學《俱捨》,講毗昙也。

復次,大乘毗昙,亦示經論各一。經取《大乘阿毗達磨經》,乃菩薩所說得佛印可者。原本不傳,今依輯佚法(取他書引文)編成,全貌難覩,  一斑可得。《經》說十類佛語,首以無始時來界(此界據小乘之界而說,實則非小乘所知),一切法等依為宗。是依具染淨二分,由此二分依義,於是轉捨轉得之義成,至此始刊定轉依之義,而易舊說之解脫也(小乘解脫乃由系縛而解脫,即離系果義),轉依,解脫,實為一義,真解脫者,即是轉依,此即大乘之正宗義。論取《大乘阿毗達磨集論》,是論就義類以集經中諸思擇處,而以等集(依現觀所見之真)徧集(由所涉之廣),正集(依無倒方便),三種方便集之。乃依經說而見諸實用者。初《本事分》,仿小乘諸門分別,但小乘愈分愈增法執,此則愈分法無我義愈顯也。次《抉擇分》亦依小乘四谛法門條疏諸法,但《得品》中人,以菩薩種姓為主。《谛品》滅谛,以無住涅槃為歸。故此大乘毗昙通貫小乘,而別有其不共之義在也。

二般若科。此科四書,二經二論。初以《維摩诘經》為提綱,次舉《大品般若》及《大智度論》為本宗,末以《中論》為抉擇。所謂般若,本為智慧,但此中概括一切菩薩行而言。謂菩薩行皆以慧為導首也。智慧有二,一為根本,二為方便。前者如射之至,力也,後者如射之中,巧也。二中,尤以方便為最要,蓋真正般若行須有方便而後事能究竟也。《維摩诘經》揭示方便般若之要於《菩薩行品》,謂菩薩解脫法門(對小乘解脫而言),以不盡有為而不住無為一語盡之(小乘反此)。為成熟佛法,則不盡有為,為成熟有情,則不住無為,此輿不住生死不住涅槃同義,乃方便般若之精髓也。小乘不谙此法門者,以不知心佛眾生三法實相平等,而執為實有差別,故不敢與佛較量,自謂於無上菩提無分,而安於小成。《維摩》先破其迷,再示正宗。既提本宗綱領,而又破小乘執著,故取為一科之提綱也。《大品般若》,即奘譯之《二分般若》。今不取奘譯者,蓋自龍樹始宏般若,什師得其真傳。什奘兩譯之異,詳不及言,具談兩者分品立名不同處,可見什傳龍樹學之特勝處。什判此經為前後二分,各安囑累品,以明各分意義完整。即《智論》所謂前為般若行,後為方便行,奘譯於此不分也。又於菩薩摩诃薩處立《金剛品》,謂菩薩有此一切眾生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之心為金剛心,示般若發心不住之精義,而奘譯不立。又於般若與大乘之關系處,佛說大乘即般若,般若即大乘,什立《會宗品》,意謂以此為正宗,而奘譯又缺。其次兩譯分品立名之異者,如佛令須菩提說般若,而須菩提說不見有說者聞者及所說法,什立《假品》(法假、受假、名假),全部般若精義,顯露無遺,奘譯《善現品》,則了無精彩矣。又最後一品,什譯名《如幻品》,謂假名般若,如幻如化也。假名乃般若之骨干,什譯自始至終一以假名貫之,是乃龍樹般若學之正傳也。龍樹宏般若針對小乘,小乘執佛說(百八句自五蘊以至一切智智)為實,龍樹即而非之謂無色乃至無一切智智,蓋破其於假名之執也。所謂不壞假名而說實相,此般若之原義也。什師本龍樹之正傳,精義畢陳,故取用為講習之書也。是經龍樹有釋名《大智度論》,亦什師所譯傳。《論》分般若、方便兩道,貫攝全經,運空自在,後得智,無住行,均以建立。若僅有般若道之能至,而無方便道能中之巧,是亦不可,故須二者並行乃為菩薩行也。此義《論》中發揮極明,什譯又能指出,印度晚世中觀學者,猶不知此。故僅以一根本般若一往談空,不識方便,陷惡取空也。如是二道完整之般若,惟中土傳存,彌足貴也。抉擇般若要義者為《中論》,所謂要義,即以假成空也。假名有二義,從眾生邊言,佛說有百八法假名,凡小不解佛說意趣,妄加執取,以為名實相符,即所謂“法執”。今言“空”者,即空其執取之實性也。從佛邊言,佛依眾生所解而安立故,實為善巧。俱是假名,於生為執,於佛為巧,具此二義,方見不壞假名而說實相之旨。《中論》全解此義,得此義者,為青目居士。青目以空(假)為中道之意,而舉施設之淡,雖假名不實,而實相不無,此乃般若要義。什師於七十二家注中獨取此家,非無故也。

三瑜伽科,此科一經三論。以《大論》為本宗,《深密》為提綱,《顯揚》、《攝論》為抉擇。以《瑜伽》為宗者,謂一切菩薩行不離瑜伽,猶般若一切菩薩行不離於般若也。瑜伽不拘定心,亦通散心,凡菩薩行皆謂之瑜伽也。蓋瑜伽訓相應,謂行與實相相應者,原無分定散心也。此雲實相,即般若之空。空有密意,必須研討,诠釋空之深密者,即《解深密經》主要之義。此經以三性解空,謂空乃三性中之圓成性。是性必於依他法上無徧計所執相而得顯現。然此乃瑜伽心境,非瑜伽不能得也。此為經中一要義。又以七真如解空,而以唯識真如為重,即謂實相為唯識所現,此亦由瑜伽心境見之。《深密》以此解說,以此行道,故有《分別瑜伽品》之建立。《瑜伽師地論》全宗此經,故舉以為提綱也。《瑜伽師地論》有十七地,而以《菩薩地》為中堅。全分區分四段,以大乘道果十法配之。十法之初為持,(任持依持義)謂比能持菩薩所發無上覺心,由以得道證果。菩薩之行,三劫中難行,苦行,任重道遠,若無任持其心者,誰克臻此。故十法中,特詳持法,而攝一切菩薩行言之。《菩薩地》以此為主,故為《瑜伽》之本宗也(持猶儒言操存之義)。《顯揚》、《攝論》,皆依《大論》而加以抉擇,但宗經不同耳。《顯揚》宗《深密》,《攝論》宗《毗昙》。《深密經》談三性,以徧計依他為染,圓成為淨,意示依他外別有圓成性,蓋以心轉依皆為圓成性也。《毗昙》言三性,則謂依他具染、淨二分,是攝計、圓於依他,心轉依仍為依他(淨依他),但以依他上正智所行為圓成也(《深密》分心與心性言,《毗昙》合心與心性言)。是為二論宗經之異。又《顯揚》所謂“聖教”,乃貫徹般若之二谛法門,非如小乘以四谛為教也。又謂瑜伽即智度,是以二谛為依,智度為行,實上承龍樹之般若學也。  《攝論》異此,談緣起法,以名言種為自性。意謂一切法有種種差別,以名言為自性,此乃指唯識了別而言之也。名言異,了別亦異,了別不離於名言,此唯識思想之所安立也。又於觀行,則以意言為主。意言者,意識所分別顯現之同分影像,由聞熏而生。言者所以表白意義於口,影像表白意義於心,故以言為喻,而以意簡之。說現觀(人道)以意言為人處,亦依唯識而談也。如是緣起唯識,依名言而現相,故日由名言種而說自性緣起。觀行唯識則依聞熏而現影像,故日籍意言而入所知相。此《攝論》之要義,實導唯識學之先路者也。此科以二論為抉擇,一結《般若》之終,一啟《唯識》之端,合而得《瑜伽》之全也。

四涅槃科,此有三經一論。《涅槃》《楞伽》二經為本宗,《法華經》為提綱,而《實性論》為之抉擇也。涅槃要義,顯示一切有情皆能成佛,謂一切有情皆有佛性故爾。然於成佛境界,所謂佛身、佛土、佛功德、佛作業等,為聚所欲知欲得,亦為涅槃學所應講者,此即赅攝因果二義也。《法華經》首雲諸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為令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即佛之無上菩提)。開示者,示之以果,悟入者,示之以因(無上菩提之道),先示果而後示道者,欲令眾生發起意樂而悟入故。又佛之所以如是說者,蓋惟佛與佛乃能究竟諸法實相(佛境),乃能開示佛境。《法華》揭舉如是二義,故以之為此科提網也。至其結構,則以三乘為方便,聲聞能圓小向大為指歸。眾生聞佛說不了,遂以初說三乘為實在,於一乘之旨不信。實則若以三乘為定,則無大涅槃可言矣。又《涅槃經》亦雲,佛之慈護眾生,猶如一子,即願眾生皆成佛也。所說之意,一貫到底,而聞者分別不信,故有一闡提人(無佛種姓,非佛族類,自外於佛)。由是《涅槃》雖說有情皆有佛性,而有一闡提不成佛。《法華》雖說究竟歸於一乘,而將說正法,即有五百比丘退席,此皆自外於佛者也。所以有佛性與否,全視眾生能否自家承當為定。若樂欲世間,於佛說無所欣羨,則自居於一闡提也。復次,《涅槃經》傳本不全(涼譯較多,猶未完備),故須以《楞伽經》補之。《楞伽》詳佛境義(《涅槃》詳說佛性),由佛說百八句推闡諸佛內證(即親證,謂無名言、無分別,無影像,離教分別也)。聖智第一義心(心要)。此即《法華》所揭唯佛與佛乃能究竟之諸法實相,佛境者,諸佛所取究竟之實相,故謂六度施設,猶是化身佛方便之談,自共實相,乃法身佛等流所說。由是《楞伽》可取以補足大涅槃》未詳佛境之義也。但《楞伽》仍有未全,必再取《寶性論》以補二經之缺。此論於二經未詳之佛身功德作業等,皆可得其概。由此可知涅槃學殊不易談也。寶謂三寶,謂三寶之性皆歸於佛性,此涅槃學要義,唯本論所獨詳。《論》以七句诠佛性,初四句,抉擇三性歸於一性之旨,余三句,說菩提功德作業也。此論可注意之點,在說佛性即是余處所言之空,而以佛性說者,恐人執空為空,故以佛性實之。如是二名,同指一事。非空外別有佛性,佛性外別有空性。是又涅槃學要義也。

五戒律科。戒重實踐,不尚議論。故此科僅舉《郁伽長者所問》一經。此經傳譯最早(曹魏),唐時並入《寶積》中,列為第十九會。長者問佛二分菩薩(在家、出家)戒德行處,佛所答者,各盡其極。謂在家聚三皈五戒,此甚普通,但推其極,歸佛必至於自家成佛而後已。又出家聚,則以頭陀行為重。提示出家行道,如救頭燃,不可高廣大床,深居簡出也。又出家無累,自較在家殊勝,惟能於在家地學出家戒,善知方便,行六度行,則功德亦可與出家等。此乃戒學不共之談,安立居士道場之依據也。

此周要義,即為轉依,以成佛為目標,直趨捨染取淨之道。然任重道遠,必有為之增上相資者,故於前講外復以二書助之。  一《因明入正理論》。思惟、論議,皆因明之用,然以思惟為尤重。論議悟他,而思惟自悟,儒言思則得之也。循因明之規則,達自他皆悟之目標,事半功倍之能,未可忽也。二、《華嚴經·修慈分》  (華嚴支分),此為慈氏間佛所說,可謂彌勒華嚴。慈字關系極要,居四無量之首,無此即無余三,涅槃言慈為一切善法本,即是佛性,此與儒言仁人心也之語相通。佛家說慈為佛心,是心增長,必修慈力,所以《華嚴》謂菩薩修行,必以慈心調伏。蓋菩薩處生死流轉中,時覺外苦逼惱,必修慈心,以自調伏,方於無上菩提欣求無疲厭也。儒者亦能於橫逆之來反求諸己,學佛者何可不保任慈心自為調伏耶!

五  三周典籍示要

第二周已明各科正宗,今此三周,乃窮極各科之究竟。所習之書,亦十九種,畧诠於後,

一毗昙科。此周昆昙,止限於小乘。小乘之學,初有十八部,後分為四系,即上座、有部、正量、大眾也。前三屬上座,後一即與之對立之大眾本部。北方經部,南方赤銅鎳,皆直屬上座系者(有部、正量為上座之支系)。本科四書,即有關四系,由此,可知小乘學後來變化之概略也。  一、《諸法集要經》,此集《正法念處經》之頌文而成。《正法念處》,解四念處中之《法念處》。內容大同《阿含》,實《阿含》之重編也(最後附《身念處經》,余二念處未解,理應別有,惜未譯)。其诠法義,異於常解,乃以行為之法非法而說。善行為法,不善行為非法,既偏重行為立論,故其主要思想為業感。正量部宗之,而倡業感唯心之說。又有菩薩一義,以釋迦菩薩行,慈心教授,不捨有情,至其極,亦有六度之說,是皆與大乘相近者也。然其所持,雖主張業感唯心,而謂實有外境。心剎那滅,境則暫住,遂言心境相離,所以極力反對大乘境不離心之說。奘師在印,正當此派盛極一時,有般若毱多者,作《破大乘論》七百頌,那寺大德不能駁,奘師為《論》破之,而有曲女城無遮大會之盛事也。二、《入阿毗達磨論》,三、《四谛論》,二書皆《俱捨論》流行以後之作也。  《俱捨論》准經部義刊正有部,而於兩部之說皆有指斥。兩部受此評擊,不得不自行訂正,於是有部有《入論》之作,經部有《四谛論》之撰也。兩部各走極端,如有部執實,不惜輿勝論外道同伍,外道說句為實有,有部視佛說如句義。謂言诠(名、句、文身)皆有影像,如心(見分)之生,有影像(相分)現也。經部以分別說解佛語,不惜混同分別論者(出大眾系,雖為佛徒,輿上座不相侔也)。至謂無余涅槃,有如燈滅,必煙消灰滅而後為無余,是又同斷滅論矣。四、《論事標目節本》,此為南方(斯裡蘭卡)七論之最後一論,乃目連子帝須所集(初六部為佛說),內容正宗異義,各有五百,傳為千分,現存各二百余,皆南方上座部破斥余宗之要義也。所破部派有十五類,而以案達派(南方大眾)為重(估所破義又過半)。由此可見南方大眾、上座二部之殊致。大眾部思想、後來漸近大乘,如主張之二空義(人空行空),謂先但見五蘊不見眾生,為眾生空;真涅槃時五蘊亦空為行空。極近大乘八法空義。故後世中觀派之清辨、月稱,取其說而與瑜伽為難。如清辨取正量心境相離說,破瑜伽唯識無境宗。月稱八大義中,曾據大眾行空義,謂小乘亦有法空,反對瑜伽法執遣淨而後究竟轉依之說。此固不足以動瑜伽之毫末,但於此可見小乘之善變也。大乘之究竟在說生佛關系之密切,彼此不離,為一法界,故愈究竟,則愈近眾生。小乘究竟趨於斷滅,是愈究竟愈離眾生,而大連一法界之義也。

二般若科。此科有一別支,即文殊般若,後來與龍樹般若無著般若鼎足而三,實則彼此相成而不相反也。其義即據奘譯第七分《曼殊室利品》(實則六、七、八分皆輿文殊般若有關),所說為甚深般若所得之法界平等相而歸宿於一相莊嚴三昧法門。諸佛、眾生、一切法,就一法界觀之,莫不平等。故其究竟,無住無著。所以如此觀者,文殊自言專為利樂有情故。真正利樂有情,當如《金剛般若》所謂有想無想等我皆令人無余涅槃而滅度之,而無有一眾生得滅度者是也。以離眾生相及滅度想故。此猶用智如禹治水行其所無事,又如舜之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若非於最究竟甚深般若處立足,即不能無住縱橫,利樂有情,故文殊般若,平等法界,無別見證,乃正以利樂有情四字為安足處也。

復次,般若學分三期,即龍樹、提婆,無著、世親,陳那、護法。以瑜伽思想釋般若,當推陳、護二家為究竟也。陳那般若為《般若圓集要義論》。《論》解八千頌之《小品般若》,止及根本,未言方便,蓋以瑜伽全部皆為方便故也。《論》以三十二義綜攝經要。菩薩行以十六空(見《中邊論》)十散動(見《莊嚴經論》),為能所對治,蓋以所邊空對治能邊之散動也。又甚深般若以空性為所緣,能無十散動,則能緣十六空也。全部般若,悉以此十六空、十種散動、對治之義貫之,為後來瑜伽般若之正軌也。護法般若為《廣百論釋》(《論》為提婆作)。龍樹《中論》,最初抉擇般若,提婆《廣百論》繼之抉擇益精,護法此釋乃最後抉擇般若之作也。《論》破法自性執,護法以真無俗有釋之。俗有,即八百句皆有,真無,即此名言無也。二谛定義,各家解說不同,護法於真谛不多置辯,特詳於俗谛。俗谛以親證安立為主,不取世間言說。故此俗有必於根本智後始有大用,  一則具足方便,一則與果相順。以真正道果,須先有佛說,而後隨順修行,方得出世勝果,此乃俗有之效驗。故說方便,俗不可廢,如是以真端其趣,俗會其通,自能生死蕭然,利樂無盡也。後之中觀派,亦言俗有真無,淆亂紫朱,應當揀辨。末舉《掌珍論》,以為簡除異端之始,是書為清辨故與無著、世親立異之作。講真般若學,非悉其偽而簡之不可也。夫龍樹以一相,所謂無相實相說般若,無著以三相,所謂無相相說般若,感機不同,一、三異說,而用意固同,方便之義,易地皆然也。其次,所據亦一,皆以有情所據之妄法為依。妄法,即般若所謂色即是空(名言性無)。空即是色(離言性有),亦即瑜伽之虛妄分別有,妄法是常,聖人亦現。既以妄法為依,故與有情不離,有情無盡,則妄法無盡,聖人功德作業亦復無盡,此龍樹、無著學用心所依皆一之義也。清辨乃謂無著不惬般若原意,自稱直承龍樹,但一往淡空,以無分別智一竿到底,生佛不涉,背道而馳,墮於斷滅戲論中,自誤誤人,伊於胡底。過去歷史,無人簡別,瑜伽學者,既甘輿為伍,尊之為中觀系,自謂瑜伽系,而成平列之兩派。其後更進而視龍樹為空,無著為有,空有相待,遺害無窮。故於此周料簡異說,以截橫流而揚正理也。

三瑜伽科。此科究竟,在於《華嚴》,經共三十九品,今取七品頌文以為講習。仿龍樹據頌以釋《華嚴》之意也。七品中以《十地品》為總樞,於此得見一心輾轉究極法界之義。菩薩於每地勝進前,必發大心,令心意樂增勝。擴大此心,見佛聞法,輾轉增廣,是為瑜伽最根本之處也。於《十地》前,取《須彌頂》(說十住法門)、《夜摩宮》(說十行法門)、《兜率宮》(說十向法門)三處贊頌,及十四向義。《地》後取《如來出現品》,示佛之出現,令眾生於佛身口意境業見聞功德相應,而得悟人道果。最後取《普賢行願贊》。合此七品,全部《華嚴》精神見矣。有《四向》,見眾生與佛之關系,有如來出現,見佛與眾生不離,生佛交感,法界緣起,不能已也。法界無盡,願行亦無盡也。瑜伽學究竟於法界,故以斯經居其首也。

復次,此科仍以陳那護法二家之學為究竟。陳書不全,茲舉小本《觀所緣論釋》,兼見二家之概。所緣即境,觀所緣即觀境。論說內境,即境不離心,謂有此心,即有此境,圓滿佛法,成熟有情皆菩薩觀行之境,若無此心,亦無此境也。故說境在內而非在外,即《唯識》瑜伽之究竟說。此義一明,其余迎刃解矣。陳那本論組織善巧,如此要義,止數頌耳。護法之釋,亦甚精微,彼解內境,據佛之十處(內外處)說,及根境互為因義(根為內能,境為外能),刊定為五識境,而明根境功能互通,渾然一體也。其詳俟講本論時發揮。次舉二論,以見護法學說。  一為《寶生論》,此釋世親《二十論》之作。常言唯識無境,護法乃以染淨唯識為言。佛法捨染取淨,所依則在一心,故以染淨釋成唯識,而於踐履之義,更為實在。又依此釋,有二殊勝。一自趨中道。知唯心現,即無淨可欣,無染可厭,無著無住,無所往而不自在也。二易集資糧。證無上菩提,須無邊功德資糧,然眾生無邊,何能溥濟,諸佛無量,安能普供,若知唯心之義,而意樂四向,即便得之。如以粒飯,普施沙界,以一辦香,獻十方佛,皆得圓滿,心至故也。如此則轉覺外界有窮,而心量無限,資糧易集,菩薩道易行也。《論》雲此唯識觀乃大乘清淨無過失方便正路。於此可見護法瑜伽學之究竟也。二為《成唯識論》節本,前論見護法學之精神,此則見其學說規模也。此論為奘、基二師,取十家(不及十家,止六、七人)之說所編成,護法之說,即攝其中,今為節出,以存其真面目。十家雜錯,憑何以抉護法之說耶?此則有取於《密嚴》之准則也。護法據《密嚴》  (此經奘師以後傳入)立說,且就染淨唯識而言,今舉四則,以見其概。此四皆以意識(第六)為主,  (一)、二分二取義。二分謂見相,是依他相。二取為能所,是計所執。前人於此渾然不別,護法區分,條然不紊。(二)、自證義。一心之起,有二功能,如燈自照照他,即自證(內)證境(外)也。前屬現量,後多比、非量(亦有現量),前是而後非。此依《密嚴》心有內外取纏之義,前人亦所不詳者也。(三)、不離義。常言境不離心,護法則說心不離心。蓋自心與他心有增上之用,  一念存誠,未有不動者耳。  (四)、假名義。尋常假名依實而有,護法則謂破實而立(後得智所安立)。凡此皆護法之唯識學也。《密嚴經》以阿賴耶為如來藏,自性清淨,為眾生本有之義(有情本心),殆即護法學主旨之所在也。

四涅槃科。此科初取《大雲經》。《經》為涅槃之別裁,資料大同,抉擇有異。佛說如來常樂我淨之教,眾生聞而未解,此經重加敷說。其宗要在明如來法身,與《涅槃》同旨而說法微異,故謂之別裁也。此經傳譯不全,僅存初分,今取其初品《大眾犍度》以為講習。品中列舉大眾所問法要,以百千不共法門宣說眾生實性佛性,可藉以見其法門內容也。《經》以法界為法身,所指與《涅槃》不同,故抉擇亦異(涅槃雖及法界但無如此明顯)。有此法身,而後有法界等流(佛教)諸佛法界平等,智慧平等(法界為所證—涅槃、智慧為能證—菩提)。由佛慧等故,而後有自他受用身,悉施眾生,服甘露味也。故《涅槃》之言緣起,必推至法界緣起,謂佛興教化,由界等而慧等,慧等而後有自他受用身也。是義《大涅槃經》未及詳,唯此經特有,雖為別裁,仍不可少,猶般若之有文殊般若也。惜傳譯未全,番藏亦同此少分,為遺憾耳(番藏文字結構,不似由漢重譯)。

談究竟涅槃學,與般若、瑜伽同,必須推極於陳那、護法、戒賢之傳也。陳那書缺不著。護法宗《密嚴》,戒賢宗《佛地》,治此二經,則二家之學可以窺知矣。二經俱說佛之所以為佛者,《佛地》一名,固已顯見,《密嚴》之密,原具微密、厚密二義,嚴謂莊嚴(奘取厚義,名《厚嚴經》,未譯。後之譯本取密義,名《密嚴經》也),乃形容佛之身土轉依,有賴功行之積集,細入無間,其積也厚,仍說佛之所以為佛也。佛譯為覺,含能所二面,特重所覺。所覺者,佛之所知、所證、所得。證此即佛,不證則非佛也。二經皆說及此點,《密嚴》說佛所證,自源頭言,謂之賴耶。此雖凡小之心,而非凡小所知,唯佛乃能徹底究了,故謂賴耶自性善淨(意據自性本寂言),為佛境也。《佛地》就其究竟盧說,謂之清淨法界。此指離垢清淨言,賴耶性寂而有所蔽,離垢則究竟清淨矣。如日處雲霧,雖自體無損,而離雲霧時亦謂之清淨也。故二經所詳,同指眾生之本心言,  一而不異,佛者,只在認識此本心而已。復次,此心就本源說,觀行作無相觀,謂善淨賴耶,必在無相觀行上見之。無相雲者,性離計執,不與煩惱相應之謂。就究竟處說,則清淨法界之平等相,為佛智所緣。前者依眾生說,由無相觀而悟法界。後者依佛說,已證法界,由智緣平等相而施設教化之安立以接近眾生。生佛交感,總名一法界。此無相與平等相,遍一切法,如虛空之遍諸色。由此,而後法之本來面目始得顯現(去諸執著),而後有大用也。亦如繪事後素,必先有素地而後文彩始得顯露也(平等相即法之本來面目,得此則能盡法之大用也)。護法、戒賢之學,同闡此義。護法所注《唯識》三十頌,宗主《密嚴》已可見矣。戒賢注述,現存《佛地經論》,由奘師傳譯中土(奘譯雖題親光等造,勘對藏譯《佛地》戒賢注,知《論》中主文皆戒賢說,雖未標名,實在其列),兩家為那寺正宗,而皆歸於涅槃,可見涅槃學之重要矣。又此二籍,為那寺講學最後之結論,而為華譯那寺學說之開端,奘師之學,即從此出也。

五戒律科。此科初次兩周所舉之書,原已足用,但推論其極,發揮其精神,須研習佛之本生本事,以此皆佛之菩薩行,戒律之典范也。服堯之服,誦堯之言,學者當以自勉。佛一期化身,只數十年,實不足以觀其行事,必須遠推過去,近合現跡,而後見其精神也。茲舉《六度集經》,舉《佛所行贊》,一詳過去,一贊現跡,皆非托之空言者。  眾六度集經移,依六度分類編集佛往生之行。以布施持戒等,皆根於戒,而戒為六度精神之所寄,非所以拘束人,乃導人於立己者也。顏淵問仁請目,子以四勿舉之,蓋即仁之精神所在。戒亦如是,六度精神,即涵攝於科條問,由此行之,謂之難行,難於以精神貫徹於行事也。經中施度,首述屍毗佛救鴿因緣,至不惜施捨身命。為求無上菩提而布施,即無一念不捨此身。如一念不捨,則行有所未至。此精神徹底貫注行事之示范也。儒雲載諸空言,不如見之實事之《春秋》教義為深著,是亦內典中之《春秋》也。今取此講習,則足以啟景仰菩薩之心。那寺戒學,原以《菩薩本生鬘》為重,但漢譯不全,只存《施度十四本生》  (《寄歸傳》雲原有卅四奉生),故列為參考。《經》以投身飼虎開端,精神尤為偉大,先師《釋悲》中詳之,可資啟發矣。《佛所行贊》,為佛傳中最可傳之作,乃據小乘各部共傳之說而敷述者。以馬鳴之卓越文學天才,加以渲染,信為不朽之傑構也。中土二譯,以涼譯文筆簡潔,能傳其神。此雖據小乘之見,然真誠流露,感發至深。如述佛厭苦出離段,雖尊優為王子,於心終有所不足,游觀得見老病死,便思出離,此非懼苦求避,乃有感於無常迅速,人生大有事在,不容稍躭安樂也。此與子在川上之歎同,逝者一去不返,故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不覺其言之深切也。孟子所謂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蓋聖人無不有此感發也。有此一念,斯所以異乎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之因循墮落者耳。戒攝《本生》、《本事》,依毗昙家以十二分教配列三藏之先例,今番藏即采此法也。

又於此有須申明者,各周講習,皆未及出家律,以主講者非出家聚,不能引為己任,律中無此規矩也。如欲習出家律,應以淨譯《說一切有部戒本》、《律攝》、《百一羯磨》三書為主。蓋淨師實得那寺之真傳也。今不列入講習內。

此周義理,以一法界為主,闡明生佛交感之關系。積集資糧,應有方便,故附舉二籍,以資入德之助。一《集量論》。陳那之作皆為《量論》,此其自集各《量論》之書也。雖似專說因明,而目的乃以之深入佛說之門,以為非如是,即於佛說不得其解也。故於論端尊佛為量者,可知非泛談因明之著。又《論》中特詳比量,比量方法,在於遮诠,如雲甲,意雲非乙,所以簡別余法也。能以此義,理會佛說,則知空者,簡別自性,意雲非自性(非空無之謂)。學者思想循此途徑,則於佛說無不通達。如般若之非與無,瑜伽之離言,涅槃之常樂我淨,皆為簡別余法者。如眾生初執無常為常等有四倒,佛即說無常等以除之。若復撥常為無常,仍墮倒見,最後乃舉常樂我淨而冶其倒。此所說常,即示非無常之謂。皆因遣執,方便立說,非實有常無常也。《集量》即示此方法以為一貫之道也。二、《大集虛空藏所問經·抉擇分》。大集者,眾會義。大乘之終結,亦猶小乘《阿含》以八聚誦為結局,故以之為三周講習之殿軍。大乘法義,結聚於此,十方世界菩薩,各暢所問,佛則有問必答,今取《抉擇分》以概其要。  《經》以卅五義抉擇,無一不以平等為歸。如《般若》講緣生智(觀緣智),必推極於第一義谛之本來不生,始見《般若》甚深理趣。雖本不生,而俗谛中隨凡安立,此則般若中之平等理趣也(心無高下差別)。俗谛安立中,無明與明等諸法,皆離染淨等分別,僅示其本來如是而已。  《瑜伽》宗要,在如理相應,即所謂不離一切智智也。六度萬行,悉皆圓向於一切智智,舉足下足,無非佛事,此則《瑜伽》之平等甚深理趣也。《涅槃》之義,謂於生死中不沾著。能如是,則不但生死即涅槃,諸菩薩所行,亦莫不同是涅槃,此即涅槃平等甚深理趣也。前此講習各科,至此無不抉擇以究竟。《顯揚論》,以《最勝智擇》作結以顯教,今竊其意,以《大集抉擇分》作結,以為本綱要之點睛。《經》揭勝智(超小乘)簡擇以人道,亦即分分轉依而證擇滅無為之意,如一分未明,則一分未轉,非勝智無以導之於究意也。小乘得擇滅而不究竟者,即於簡擇不究竟,  《顯揚》病小乘之隘,特別闡明究竟之抉擇。今取《大集》此分作講習五十書之總結,亦示究竟抉擇之意也。

又此五科講習之必歷三周者,  一方依義理推闡,  一方依歷史開展,理事兼至,乃得盡其學。故一經一緯,合之乃見其全,此亦不可不辨者。

一九四三年十月一日講於蜀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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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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